谭青南到了老宅,却发现气氛十分不对,谭显洳缩在角落里,一直在小声抽泣,白宁的脸上似乎有被打过的指痕。
“小洳。”谭青南走近谭显洳,轻声唤她。
谭显洳见她来了,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抽抽嗒嗒地说:“姐姐,我不要,不要爸爸妈妈分开……”
谭青南一边拍着谭显洳的背安抚她,一边皱着眉看向养父母,谭进桉脸上的愤怒远大于悲伤,而白宁的脸涨得通红,两人似乎刚刚激烈地争吵过。
“青南,爷爷有一封遗书是单独留给你的。”谭进烟在一旁哑声说,她的双眼通红,显然是哭了很久。
谭青南轻声对谭显洳说:“你先回房间去,姐姐一会儿就上来。”
等谭显洳三步一回头地上楼去了,谭青南才冷着脸问:“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如果没有这封遗书,你们是不是就准备当我不存在,根本就不打算通知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是担心你知道了会受不了!”大伯父谭进浮在一边呵斥道。
“我本来可以见爷爷最后一面的!”谭青南吼出来之后,也有点儿心虚,她十分后悔把父母对自己的疏离强加在爷爷身上,也后悔自己没有常与爷爷联系。所以她如此愤怒,好像把过错都怪在别人身上,就能消减一点自己心里的愧疚和痛苦了。
白宁在一旁劝道:“青南,你别这样……”
“我们谭家的事情,轮不到你个外人指手画脚。”谭进桉冷笑一声道,“你和那两个……两个野种,都不必假惺惺地留在这。”
“是我犯下的错,你对我有怒气是正常的。”白宁掐着嗓子痛苦地说道,“但是显溯显洳只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事到如今还要这么说吗说这些还有意义吗?”谭进桉看着她,眉头拧在一块儿。
“我会离开,但是显溯和显洳……”白宁捂住脸哭了起来,“黎家不会接受他们的,不会的……你不能这么狠心……”
“你觉得我还不够窝囊吗!”谭进桉一挥袖,转身出去了。
白宁立在原地,低声啜泣着。她担心了多年的事情,终究还是暴露了出来,她是犯错的人,是罪过本身。但当初诱使她做这一切的,是爱人的焦虑和渴望,即使是在刀刃上行走,即使她知道这是错误,她仍愿意放手一搏——一个只需要她来受罚的谎言,就可以换得爱人的欢喜,她怎么算,都觉得值得。只是她忽略了败露后的代价,爱人不会记得曾经的喜悦,爱人只觉得恶心、愤恨和自尊被践踏。如果她是罪过本身,那爱就是恶的催化剂,而她渴求的爱只是黄粱一梦。
葬礼那天,又下起了雨,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哀乐响起的时候,谭青南很想逃出去,她觉得眼睛肿胀、鼻子发酸、喉咙干涩,但她一滴眼泪也没有。她想逃离这里,逃离这场仪式,逃离一切必须接受的现实。
苏鹤是同她爷爷一起来的,看到谭青南的时候,两个人只对视了半秒,便都移开了目光。
葬礼的流程繁杂,在谭进浮开始讲话之后,谭青南逃了出去。
苏鹤在荷花池边找到谭青南,她小心翼翼的走近,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
谭青南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看荷叶上的雨水。
苏鹤说:“那时候你刚来谭家,又白又瘦,怯生生的,看起来很好欺负。汪家、曹家那几家的小姑娘就合起伙来排挤你,不过你很呆,完全没注意到她们幼稚的行为,丝毫没有因为她们的行为而发脾气或者苦恼……当然也可能是你根本就不在意吧。当时我在花园里研究玫瑰上的刺,你走过来,提醒我‘小心一点’,然后就走开了。”
“没有印象了。”谭青南皱着眉头,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但确实不记得有这回事。
“小南,对不起。”苏鹤突然靠近了她,背对着光,盯着谭青南的眼睛,真心实意地说,“当初我不该因为嫉妒,而听任秦载斐他们伤害洪安,不该不告而别……”
“为什么要离开?”
“洪安转学之后,他的家人闹起来,要我们给个说法。那时候苏才得出轨,我妈抑郁成疾,车祸去世……这么多事情叠在一起,我爷爷担心我崩溃,就安排我出国留学。”苏鹤说,“我十分痛苦,我妈的葬礼之后,我就听从家里的安排出国了。我不敢联系你,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洪安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感情,我经常梦到你,半夜醒过来就坐在沙发上给你写信,有时候废话特别多,写着写着天就亮了。那些信我一封也没敢寄给你,我总担心你会喜欢上别的人……我甚至希望你记恨我,那样就不会太快把我忘记。我在失眠的时候想你,在睡着的时候梦见你,在清醒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否真实存在过。”
谭青南回望着她的眼睛,她觉得有些难过,也对自己失望,来来回回,她终究挣不脱眼前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或短或长,或急或缓,可是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她们之间始终有交集呢?
她从前以为,喜欢是一个人的事,好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是她越来越发现,不是这样的,喜欢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你暗恋也好,明恋也罢,你沉默隐忍,你大声狂欢,怎样都好,但那都只是喜欢的一部分,看起来由你操控着的所有,不过是喜欢这件事里的冰山一角。喜欢从来由不得你,你喜欢的她才是主角,她只一句话,就让你天堂地狱,往生赴死,她轻轻一皱眉,你的世界也为之惶然,她微微一颔首,你的整颗心都要捧上。喜欢不是你的冷暖自知,而是她丢给你的喜怒哀乐。
十二年前,或者更久,说不定是上一世,谭青南就注定要爱上苏鹤。她遇见她的第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好像她找到了人生的最佳救赎,好像她寻到了最好的喜欢,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苏鹤更好的了。人们总说,一见钟情是不靠谱的。可她确实是对苏鹤一见倾心,这样也对,毕竟爱情不是修道,哪里还有慢慢来的喜欢?
可是当她终于意识到那是恋人的喜欢时,苏鹤却不告而别了。
留下她一个人,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她看着自己,镜子里、玻璃上,形单影只,如此孤独。偶尔她会安慰自己,也许明天她就要垂名青史,流芳百世了。因为人们总说,伟大的人总要承受孤独。
如今再重逢,互诉衷肠时,对方却告诉自己,她也在无数个深夜失眠,也有无数的思念无处倾诉。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为什么不早一点和自己见面,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联络,一句简单的问候也不曾有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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