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新微知道杨束根本不信自己中毒,而她也不过是从外祖母口中听了一耳朵,真假不知,再者如今在这蛊王楼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干脆简单道:“是在异闻录里见过的一种珍奇,听莫大师兄提起这里有卖,就想着顺道来看看。”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裹着头巾的中年人也掀帘进来,见了两人吓了一跳,用蛮语嚷嚷起来。杨束上去同他交涉,两人叽里咕噜一番,他回来同明新微道:“店主说他不卖迷提觳觫多。”
明新微忙道:“那他知道谁卖吗?在哪里?”
杨束便转头用蛮语转述了问话,裹着头巾的大叔打量了一下两人,嘀嘀咕咕了一句,杨束便从袖中拿了个小袋递过去,那人接过,打开闻了闻,是上好的蜀茶,这才缓和了脸色。
这从莫行复处顺来的硬通货确实好使!
明新微见那人收了茶,便对杨束说了一通,最后又找了张不知包什么剩下的黄纸,画了几笔,写了几个蛮语。
两人一出小铺,她便问道:“他说什么?”
杨束将那张破破烂烂的黄纸递过来,道:“这个叫阿立古的,是原店主,应当是他卖你说迷提觳觫多,但他几月前便离去了,这店也托人盘出去了。”
“啊?” 明新微难掩失望,接过黄纸,仔细看了一遍,也没看出花儿来,“那他可有说,现在何处能找到阿立古?”
杨束指了指黄纸上的一团乱麻:“可以去他家找他。”
明新微看了看上面歪歪扭扭、又是波浪、又是圈圈的鬼画符,迟疑道:“这是——路线图?”
杨束点点头,仿佛看到的是和明新微不一样的舆图,甚至指了指最后面的几坨墨点:“地名也有,好找。”
明新微立马恭恭敬敬,双手将“舆图”奉还:“好,那我就跟着你走了。”
杨束接过“舆图”,默默叠好,放入袖中,又飞快瞥了明新微一眼,好似对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两人便去找莫行复,先行告辞。
商路大概的情况,明新微已经摸了个**不离十,剩下的东西,不如研究研究账本,来得更快,等吃透了价格和品类,才好着手思考设立“互市”的事宜。
所以这后半程,她跟不跟也不要紧了,还是先去把这“迷提觳觫多”弄弄清楚,更为紧要。杨束虽然看上去没半分不好,壮得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但她心里不把这事弄明白了,总难安心。
“你们俩要先走?”
“是。” 明新微点点头,“隔壁卖迷提觳觫多的商家已不在这儿了,我们预备去他家里拜访他。”
莫行复露出一丝意外,奇道:“阿立古竟然回家了?”
“你认知阿立古?”
明新微没想到他一口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听说过而已。” 莫行复摇摇头。
“他很有名?”
明新微觉得有些不对,莫行复分明之前还一副偶然听见别人交易“迷提觳觫多”的样子,但现在这话说的,竟像是对“阿立古”知之甚多的样子。
莫行复摸摸下巴:“那倒不是,但我莫某人走四方,什么人都得知道一点嘛。”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神神叨叨道:“不过他既然回家了,我看啊,这也是天意,东西买不到就算了,有时候呢,命里让你错过啊,也是有原因的。”
“莫师兄什么时候也信命了?”
明新微觉得好笑,像莫行复这种学了纵横之术,却掉到钱眼里的人,居然说什么命不命的。
“明小娘子,不信命?” 莫行复反问道。
在杨束眼里,莫行复间歇性便会神神叨叨,他也习惯了,听了这话,拉了明新微欲走:“别理他。”
明新微却不觉得有什么,直视莫行复道:“什么是命?凡此种种,信了的,才是命。”
笑话,她要是信命,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而应当在东京城里,为“一品诰命”汲汲营营了。
莫行复听了,一扫脸上的严肃,哈哈大笑起来,不再言语,招呼马队给二人分行李,另去他路。于是两人便分了三匹马,两匹驮人,一匹驮货——带了旬日干粮,油布,毛毡,蓑衣,避疫药粉等等,按着那鬼画符一般的路线,往北去。
很多年后,明新微还记得两人北去的这段路,少有人烟,更无邸店,夜晚凿岩而卧,晨起溯溪而行,天地俱静,只剩两人踽踽而行。
有时走了很久很久,仍旧是相似的荒野景色,但她既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寂寞,因为她还有同行的人,她不是一个人。
就这样走了将近旬日,杨束终于拿着那张快碎成片的黄纸,宣布道:“到了。”
他指了指远方的山地,零星能看到有人在放牧马匹和黑羊。四野开阔,对方也看见了他们二人三马,很快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拄着锄头向这边张望,并用蛮语喊话,不多时,便见到一个白发老者,领着一孩童,从山田上下来。
明新微不知道这种时候,如何表示友好,便只好站了不动,同时示意杨束用蛮语相询。杨束便上前同老者攀谈,没说几句,那人便冲明新微道:“这位小郎君,是中土人士?”
她没想到这老者竟会汉话,也连忙叉手行礼道:“晚辈是东京开封府人士。”
“东京啊。”
老者露出几分神往,又道自己姓洪,乃后蜀遗民,当初逃入山间躲避战乱,后来太祖在大渡河划下疆域分界,自此留在了域外。说到动情处,涕泪俱下,道:“如今须发近百,目昏齿落,难回故土,只能埋骨他乡矣。”
洪老翁身旁立了个垂髫孩童,看模样应当是他孙子,嘴里咬了个野果,汉话说得蹩脚,怪音怪调:“翁翁,我们家就在这里,怎么能算他乡呢?”
洪老翁一抹涕泪,在孙子后脑勺一拍:“去——叫你阿婆煎茶切肉,今日招待贵客。”
“洪老丈不必麻烦。” 明新微忙道,“我二人路过此地,是想找一位叫阿立古的人,不知您可知晓?”
洪老翁望着孙子一溜烟跑了,笑着一招手:“认得认得,走走走,二位远道而来,去我家歇一歇,咱们坐下说。”
明新微同杨束对视一眼,看来地方是找对了,便跟洪老翁去了他山间茅屋小坐,喝了他家煎茶,其中放了盐并薄荷,尚且是唐代流行的喝法。
“味道如何?” 洪老翁道。
明新微道:“颇为独特,甚有古韵。”
洪老翁又笑起来,又问:“听说如今中原流行点茶,我却不擅长了。”
“下次。” 明新微道,“等我带了茶具来,为老丈点一碗茶,您也品鉴一下这东京的风味。”
洪老翁果然大喜过望,连连道谢,他也看出这是位扮了男装在外行走的女郎,行为谈吐颇类高门贵女,不知为何会流落到这蛮地,但他一辈子经历的动荡多了,别人不说,也不会多嘴去问,只将话头绕到正事上,道:“二位方才说,是来找阿力古的?”
“正是。” 明新微正色道,“老丈可同他相熟。”
“相熟嘛,可谈不上。” 洪老翁道,“但这后生在这保塞蛮的十里八乡却是知名的。”
“哦?如何出名?”
洪老翁好似尤为痛心,带着火气道:“哎呀,不孝子啊。”
“他家有保塞蛮最大的马场,你说若他安安生生,子承父业,这辈子是享不完的福啊!”
“偏偏受人蛊惑,不学无术,走到歪路上去,跑去南边去学什么炼蛊,气得他阿爹大病一场,路过的行商说,他就在外面卖些虫啊蚁的过活,惨啊!”
“可是我听说他不是回家了吗?” 明新微问道。
“可不是嘛,家里人死绝了,还剩一个老祖母,风烛残年,他若还有点良心,也当回来打扫门庭,重整旗鼓。”
洪老翁好似已经带入了阿立古老爹的角色,咬牙切齿道:“但我看他人回来了,魂儿还留在外面,马场也乱糟糟不成样子,马儿或卖或赁,遣散了许多给周围的人家,好好一份产业,被他作践成这样。”
“若我有这样的儿子,干脆打死了清静。”
明新微没想到是这样,但无论如何,人她是要去见一面的:“那他家马场离这里远吗?”
“不远,往东,翻过那座小山便是。”
二人便同洪老翁辞行,往东去阿立古的马场。不愧是曾经保塞蛮最大的马场,虽然没落了,但门头和栅栏修得很气派。
“有人吗——” 明新微喊了一声。
放眼望去,碧草青青,别说人,连匹吃草的马都没有。
“进去看看。” 杨束道,率先从半敞开的门头下进去。
两人打马跑了有半里路,才见到一群小马驹散落在坡地吃草,一人跪在地上,正在给一只小马驹的眼睛敷药。
“唠秋恩——”
这是蛮语里问好的意思,明新微现学现卖,将手拢在嘴边,喊道。
那人扭过头来,打量了一下两人,在看到杨束身后的兵刃上时,瞳孔一缩,立马弯腰伸手从一旁的百宝箱里摸出一只木弩,一言不发,抬臂瞄准,机扩一按,便连射了三只弩箭过来。
那人显然并不算个用弩高手,三箭都在一个方向,甚至杨束连剑也没拔,只一个侧身便利落躲过,同时一夹马肚,迅速打马上前。
两人的距离眨眼缩短,那人此时若抬弩射马,或许还算妙招,但这显然是个爱马之人,并不忍心伤害马儿,只转身朝前方的屋舍跑去。
明新微在一旁看得心急,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了,大喊:“嘿——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找阿立古的!”
[1]唠秋恩,根据云南少数民族的问好语杜撰的蛮语版“你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1章 分道扬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