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热气撞在住院部的玻璃窗上，像只急躁的蝉，扑棱着翅膀不肯歇。林晚拎着保温桶站在病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塑料纸被撕开的脆响，混着陈屿低低的咳嗽声。
她敲了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时，正撞见陈屿用没打石膏的左手去够床头柜上的苹果，吊在胸前的右臂石膏板泛着冷白的光，衬得他脖颈处的汗渍更显眼。听见动静，他手一顿，苹果“咚”地滚到床底，滚到她脚边。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有点哑，像是被午后的蝉鸣磨过。
林晚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弯腰去捡苹果。床底积着层薄灰，沾在苹果皮上，像落了层没擦净的云。她直起身时，看见陈屿正盯着她的手腕——那里别着根细红绳，串着枚最小的蝉蜕，是上周在槐树下捡的，翅脉完整得像片透明的叶子。
“我妈熬了绿豆汤。”她把苹果扔进垃圾桶，打开保温桶。绿豆汤上漂着层薄冰，是特意在井水里镇过的，凉气混着豆香漫出来，把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冲淡了些。
陈屿没动，视线还停在她手腕上。“手怎么回事？”他忽然问，下巴朝她的右手抬了抬。她的食指上贴着块创可贴，是早上切西瓜时划的，血渍透过白色胶布渗出来点红。
“没事，”林晚把勺子塞进他左手，“切瓜的时候走神了。”
他接过勺子，却没喝，盯着她的创可贴看了会儿，忽然笑了：“被西瓜欺负了？”
蝉鸣恰在这时从窗外涌进来，密密麻麻的，像是在替她脸红。林晚转身去开窗户，风立刻钻进来，掀起她帆布包的带子，露出里面的素描本边角——封面上画着半只蝉，翅尖被风掀得卷了边。
“画完了？”陈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手一顿，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没、没呢，翅膀太难画了，总像块皱巴巴的塑料布。”
他低低地笑起来，牵动了右臂的伤，疼得“嘶”了一声。林晚赶紧转回来，想扶他又不敢碰，手悬在半空，像只被风吹得晃悠的蝴蝶。“别乱动啊。”她说着，抽了张纸巾想去擦他额角的汗，刚碰到他皮肤，两人都顿住了。
他的皮肤烫得像午后的柏油路，她的指尖凉得像井水里的冰。风从窗户钻进来，卷着蝉鸣打了个旋，把病房里的空气搅得发黏。
“医生说还要多久？”她猛地收回手，假装去整理保温桶的盖子。
“拆石膏得一个月，”陈屿喝了口绿豆汤，冰珠沾在他嘴角，“后山是去不成了。”
林晚的心沉了沉。上周在槐树下，他说等这场梅雨季过了，带她去后山找刚蜕壳的蝉，说那里的蝉蜕比镇上的大，翅脉能看得清纹路。她还特意把玻璃罐洗干净了，就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
“等你好了再去嘛。”她小声说，指尖抠着帆布包的带子，“反正夏天还长着呢。”
陈屿没说话，只是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绿豆。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石膏板上投下片光斑，像块被打碎的镜子。林晚忽然想起昨天在操场边看到的场景：他骑着单车冲过弯道时，为了躲开突然跑出来的小孩，连人带车摔进了灌木丛，校服裤被划开道大口子，胳膊肘的血混着草汁渗出来，老远就能看见。
她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却只敢站在人群外，看着他被老师扶起来，皱着眉说“没事”。直到傍晚，才敢托陈屿的同桌把攒了半罐的蝉蜕捎给他，附了张纸条，写着“王奶奶说蝉蜕能止血”。
“这个给你。”她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推到陈屿面前。是只木质的小风车，叶片上画着蝉的图案，是她昨天熬夜做的，颜料还带着点松木的味道。
陈屿拿起风车，用左手轻轻一转，叶片“哗啦啦”地转起来，蝉的图案在风里模糊成团绿影。“你画的？”他挑眉问，眼里的光比刚才亮了些。
“嗯，”她点头，“风一吹就转，比你折的纸风车结实。”他以前总爱折纸风车给她，说风大的时候，风车转起来的声音能盖过蝉鸣，省得她总被吵得皱眉。可纸风车不经用，风大点就散了，她捡过好几次散架的纸片，偷偷夹在日记本里。
“等我拆了石膏，”陈屿忽然说，风车在他掌心慢慢停下，“带你去稻田那边。”
林晚抬头看他。
“我爷爷种的稻子快熟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傍晚的时候，风穿过稻穗，会有‘沙沙’的声音，比蝉鸣好听。”
蝉鸣恰在这时低了些，像是在给这句话让位置。林晚的耳尖又开始发烫，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的蝉蜕在风里轻轻晃，翅尖扫过皮肤，痒得像有人在心里挠了下。
“那……”她咬了咬嘴唇，“那我把素描本带来，画稻田里的风？”
陈屿笑了，这次没牵动伤口。“好啊，”他说，把风车放在床头柜上，正对着窗户，“我帮你扶着本子。”
风又吹进来，小风车“哗啦啦”地转起来，叶片上的蝉像是活了过来，在光斑里飞。林晚看着陈屿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片阴影，像槐树叶的影子。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真的很长，长到足够等他拆了石膏，长到足够他们一起去后山，去稻田，长到足够她把那幅蝉的画，安安稳稳地交到他手里。
离开医院时，夕阳已经把天染成了橘红色。林晚走在住院部的走廊里，听见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音——是那只小风车在转。她回头，看见陈屿正站在窗边，左手举着风车，朝她挥了挥。
风卷着蝉鸣从走廊尽头涌过来，吹得她帆布包里的素描本簌簌响。她攥紧了书包带，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跑下楼梯。
夏天还长着呢。她想。蝉鸣会一直响，风也会一直吹，有些约定，就算被打断了，也会像这风车一样，被风一吹，又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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