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钟粤第一次出境,在此之前她对西贡所有的了解都来自杜拉斯的《情人》。
书里面说,西贡是一座没有四季总处于炎热中的城市,更是一座以浪漫著称的城市。
她对浪不浪漫的没什么感觉,倒是一下飞机就被空气里的热浪裹挟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回酒店放好东西,已是华灯初上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她就被何嘉佑塞进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这体验倒是挺新奇,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何嘉佑,你能告诉我你带我来这边到底干嘛了吗?”
他点了点她的头,“还能干什么,出来散散心呗。”
钟粤看了看仍旧保留着上个世纪风格的狭窄街道和挂着各色招牌的小店,还有头顶纠缠不清的电线,感觉自己好像穿越进了一部充满异域风情的老电影。
这里有一半的背包客都是欧美面孔,身边呼啸而过的和摩托车和路边鳞次栉比的咖啡馆给人一种非常割裂又异常和谐的感觉。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不敢相信会有一座城市能将东西方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风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钟粤在夜市上买了杯椰汁奶昔,老板看着站一块的确很般配的她和何嘉佑会心一笑,抠门地只给了一根吸管。
何嘉佑也跟着笑,俯下身来就喝了一大口。
“喂,你想喝能不能自己买一杯?”钟粤皱着眉看了眼空了小半的杯子。
何嘉佑耍无赖:“我不,我就要喝你的。”
钟粤眯了眯眸子,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既然这么喜欢喝我的,那你,就都要喝完啊。”
然后她就开始坏心地一路买买买,专挑饮料摊子驻足,没一会儿,何嘉佑怀里就抱了一堆花花绿绿的杯子。
很快,她就满意地看见他的脸也变成绿色。
但他依旧傲娇地扬着头,恐怕一低头,就会吐出来。
钟粤坏笑,“哎,你怎么不喝了?是不是嫌弃我,不肯用我用过的吸管?”
何嘉佑咬了咬牙:“我只是觉得买这么多喝不完很浪费。”
“喝不完就带回酒店喝呗。”
钟粤又转向一旁卖糖水的小摊贩,用英语问道:“这个多少钱一份?”
却被何嘉佑一下用身体挡住,他实在是腾不出手来,面色为难:“我真不行了。”
钟粤开始大笑,笑得她肚子疼。
“不买了也行,不然待会饭要吃不下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嘉佑狐疑:“什么事?”
“你要穿那个给我看看。”钟粤笑得身体轻颤,手指却毫不犹豫指着路边卖热带风情碎花衬衫的摊位。
一百块钱三件的那种。
“NO。”何嘉佑答得决绝。
“为什么?”
何嘉佑白了她一眼:“你见过王子穿破烂的吗?”
钟粤又被他逗笑,走近他捏了捏他的脸:“我看看你脸上的金贴得有多厚。”
“反正我绝不会穿的。”何嘉佑嫌弃地后退了两步。
“不穿拉倒,我自己穿。”
钟粤挑了条粉红色系的挂脖沙滩裙,又随意在鬓边别了朵花,整个人瞬间明媚灵动起来。
何嘉佑从没有在她身上见过这么活泼的颜色,不禁整个人都看呆了。仔细想想,她也才不过二十三岁而已,只是她平时的打扮总是往成熟大气上靠,才让他忘了她也还是个花一般年纪的小女孩。
“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何嘉佑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此刻怀里的杯子显得那么多余,让他不能肆无忌惮将她紧紧拥住。
“要不。”他沉吟了一下,“你帮我也挑一件?”
“不挑,王子怎么能穿破烂呢。”钟粤扯了扯他奢牌衬衫的袖口,仍是笑:“咱俩这样正好,你矜持高贵,我美丽艳俗,要的就是这个反差感。”
何嘉佑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低头恶狠狠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再胡说试试?”
钟粤却不搭他的茬,“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哼,你先把这些给我喝了再说!”
钟粤仍旧好脾气的:“都说了带回酒店。”
何嘉佑找了家由一幢殖民时期的建筑改造而成的法国餐厅,花园里树上亮着美丽灯串,游泳池边摆放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乐师正在弹奏浪漫的乐曲。
院子里的客人除了服务人员大部分白人面孔,尽管坐在角落,何嘉佑和钟粤在数不多的亚裔中依旧过于光彩夺目,以至于从他们落座开始,就有不少人不停地向他们的方向张望。
钟粤对那些人的反应毫不意外,毕竟,她也是第一眼就被何嘉佑的神颜惊艳到了的那个俗人。
两人一边吹风一边漫无目的地聊着天,何嘉佑开了香槟,钟粤不知不觉也跟着喝了两个半杯。她酒量向来不好,很快就开始微醺。
在昏暗的灯光下,这家伙的剪影被衬得更加高大,面部轮廓也更加深邃流畅,连眉眼间都似乎被染了一层略带忧郁的深情,危险到她根本就不敢多看。
钟粤心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完了。因为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把忧郁深情四个字安在一个不知道和多少个姑娘有过肌肤之亲的浪荡公子身上。
然后她又开始为自己辩解,理直气壮地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她。谁叫他好好一个浪荡公子不但看上去不一点轻浮油腻,反而举手投足都那么清雅贵气,这不是存心骗人吗?
所以她为什么要为这件事负责,她又不是唯一一个被他骗到的人。
“喂,你想什么呢?”何嘉佑打断她的思绪,“那些人都在看你呢。”
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醋意。
借着酒劲,钟粤的眼神越发肆无忌惮,在他的眉眼和嘴唇之间来回着:“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当然好看啊,不然……”他故意在这里顿了顿。
钟粤立刻意识到他下面一定没好话,刚要出口制止,可还是晚了一步。
“不然,怎么让我如此神魂颠倒。”
他穿着白色丝绸衬衫,用法语轻吐出这句情话,在西贡的夜色中像一个真正的王子。
钟粤窘迫得立刻朝左右看去,邻桌的老外果然举起杯子,夸张地朝她苦笑了一下。她十分怀疑他全然听懂了何嘉佑在说什么。
真的是……
她倒也不是个太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想当初她都能在几千人的舞台上承认喜欢江丞,今天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她毕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何嘉佑的女朋友,所以每次他演得太真,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小偷。
因为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藏了太多不可告人心思,就再难坦荡。
甚至有点羞耻难当。
乐师换了音乐,很多人举起酒杯在花园中间的空地上跳起舞来。
何嘉佑向钟粤伸出手:“小姐要不要赏脸陪我跳个舞?”
钟粤喝了太多酒,头已经晕得不行,闻言本能就摆手拒绝,可她还没有说出一个“不”字,整个人就被何嘉佑从座位上直接拉进了怀里。
“喂!你吓我一跳!”钟粤不自然地退后一步,换来的却是他得寸进尺一般的紧贴和倾覆。
“躲什么?一张床上都不知道睡了多少次的人,还害羞啊?”
她目光闪烁,假装看树上的灯串:“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
“我怕丢人。”
“还有你钟粤怕的东西?”何嘉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强迫她抬起下巴,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生的太好看,让她不自觉想起每夜亲密相对时他无边的温柔。说好的只是交易,可他偏偏把什么都弄得像真的一样。
交往了这么久,她自然看出了他底色上的孤独。人会因为孤独而选择不那么喜欢的人来填补寂寞,这事不奇怪,尤其像他这样的人。
逢场作戏这种事,他早该轻车熟路了的吧?
“我怕很多东西啊。”钟粤的语气轻轻的,“我怕天黑,也怕天黑后的山水,怕大风天儿空荡荡的房间,怕寂寞,怕生病,怕没钱,怕我爸在外面惹了事就再也回不来。”
“所以。”何嘉佑轻轻扶着她的腰,神情极度认真:“以后让我保护你吧。”
钟粤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喝多了啊?”
“钟粤,你还记得你们毕业晚会上那晚的事情吗?”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钟粤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顺口胡诌:“记得啊,你抱着花来大礼堂看我,害我被学弟学妹们闹了一晚上,请喝奶茶花了两百多块钱!”
何嘉佑将她往怀里紧了一寸,无语至极:“你就记得钱!”
“对啊,钱对我就是头等大事,我不记得钱记得什么?”
何嘉佑看着她如同剥开的荔枝一样饱满的脸,和性感中又带着纯情的眼睛,突然就俯下身来,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后,她就听见了他不知是梦是醒的一句话:“钟粤,如果有一天我没钱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怎么了,你家要破产了?”
何嘉佑呼吸一滞,“那倒没有……”
“没有你干嘛拿这个做假设?人心可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钟粤!”何嘉佑忽地从她肩膀上抬起头来,“所以说我要是没钱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钟粤脱口而出,“你有钱我也不喜欢你啊!”
何嘉佑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连空气都变得很尴尬。钢琴师的节奏越来越快,花园里的喝醉了酒的人的舞步也越来越快,连同钟粤的心跳。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继续说完你刚才的话,你在我毕业晚会上看到什么了?”钟粤摇了摇他的胳膊,试图让他不要那么瞪着她,看得她心慌。
何嘉佑转过头去,看着远处反射着星光的河,好半天才转过头来,“我看见你穿着一袭绿色的长裙,站在你们学校百年礼堂的香樟树下,隔着几十阶的台阶,看向我。钟粤,我是真的喜欢你,就算你到现在也没有喜欢上我,那你可不可以看在我家很有钱的份上,也试着喜欢一下我?”
“啊?”钟粤慌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这个家伙,他在说什么?
他是说,他是真的喜欢她的?不是跟她逢场作戏?就算她喜欢的是他的钱也没关系?
不是,他没事吧?好好一个花丛高手怎么突然生出恋爱脑来了?
“可以吗?”他仍然等着她的回答。
眼前的男人实在好看得过分,连发际线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她又开始清醒沉沦。
可她也同样明白和他在一起这件事执行起来会有多难,江丞带给她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呢,难道她这么快又要重蹈覆辙吗?
眼前的男人,可以相信吗?
“可你爸妈那边……”
“他们已经同意了。”何嘉佑急于剖白。
“同意了?!”钟粤震惊到无论如何都不敢信,“怎么可能!”
“因为,你是我答应回到他们身边的唯一条件。其实就算他们不同意也没关系,你知道吧,我在法国还有一个妈,虽然我那个妈……人不靠谱钱也没有那么多,但是钟粤,请你信我,我一定会凭着自己的努力给你最好的生活的。他们要是再阻拦,我就带你和你爸一起去法国,让他们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我。”
“你……你要带着我爸?”钟粤惊呆了,他是不是疯了?
他竟然爱她爱到愿意背负起连当初江丞避之不及的她的原生家庭?
“对,带着你爸爸,如果你想,可以把林英爵也带上。”
“对不起何嘉佑,我头晕,我们能先回酒店去吗?”钟粤只想尽快终止这个话题。
她对自己有着很清醒的认知,更不觉得他有必要为一个相识数月的女人做到这种程度。
大概,他错把依赖当成爱情了吧。
“好,回酒店。我刚好有件东西给你看。”
头一次,何嘉佑没有在这种时候露出不正经的神色。
他的郑重其事让钟粤反而更加不自信。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好,不配得到亲密关系。
从餐厅离开前,庭院里的歌手唱的刚好是FINNEAS的《Let's Fall in Love for the Night》。
他们第一次一起听的那首歌。
Let's fall in love for the night
今夜让我们坠入爱河
And forget in the morning
明早便相忘
Play me a song that you like
给我放一首你喜爱的歌
You can bet I'll know every line
你大可打赌我熟知其中每一行字句
I'm the boy that your boy hoped that you would avoid
我是那个让你男友希望你能远远避开的人
她之前怎么发现这首歌这么应他们的景?
在露水之欢中错付深情的人。
正如他。
也如她。
钟粤一路上想了很多关于他说的酒店房间里要给她看的东西是什么。
却又再次猜错。
她记得她上次猜错的时候,他送的是他亲笔为她画的一副油画。
而这次,他给她看的竟是,他的商业计划书?
里面详细介绍了他的创业公司的运营现状,产品结构,市场概况甚至未来几年的融资计划和发展战略……
钟粤不解:“这是?”
何嘉佑笑:“如你所见。”
“什么意思?”
“为了让你明白我的诚意。钟粤,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的Uni-vente会成为全球最大的自营时尚品牌和跨境电商平台之一的。你爱钱,我就把钱都赚回来给你,好吗?”
何嘉佑说得太认真,尤其还搭配着他那个很特别的ABC的发音方式,不知道怎么就有点莫名的喜感。
“傻子。”钟粤抹了抹眼泪,又把手覆在他的半边脸上,蹙眉娇嗔地瞪他,“哪有人这样子和女孩子表白的啊!”
何嘉佑顺势抓住她的手,眼神清澈而明亮,从来浪荡不羁的他此刻竟像个未谙世事的小男孩,连手都是颤抖的:“我又没跟别人表白过……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所以,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就当是……为了钱?”
钟粤的眼泪仍在汹涌,却又被他这句话气笑,“何嘉佑你对自己是多么没有信心?”
他眼角噙着泪,语气却漫不经心的,“反正我就从来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所以我还是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才好,免得被拒绝的时候太难过。”
这句话让钟粤有种瞬间被击中的感觉,既心动又心疼,房间里寂静无声,窗外夜色弥漫,而她沉溺在他眸底的深情中,逐渐失去了对这世界的一切感知。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他。
“好啊。”她踮起脚尖,双手捧着他的脸,尽量控制着紊乱的呼吸,“何嘉佑,我是个自我认同感很低的人,从不相信暴烈的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是现在,我也还是不信。不过,我愿意为了我喜欢的人勇敢一次。”
何嘉佑低头,定定地看着她数秒,试探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试试,喜欢你。”
“真的?”
他仍不敢相信,就这样,成了?她刚说的她喜欢的人……
是他?
怎么会呢!尽管一块睡了那么多次,每次他也算使尽浑身解数哄她开心……可他没瞎,她看他时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爱好吗!
都是些纯的不能再纯的**!
他都快被她逼疯了,一度以为她就当他是取款机和人形玩具呢!
可她竟然,也是喜欢他的?
“当然是真的!”钟粤没好气地用力吻上去,很快就棉花糖一般化成一片柔软的甜,让他流连忘返。
西贡独有的闷热而潮湿的暧昧,侵略着整个空间。
迷蒙中她听见他颤着声问她:“选了我就不要再放手了,好吗?”
她也只能语无伦次地呜咽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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