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月醒来,仿佛睡在水里。
头顶还有颇为熟悉的嗓音,只是慢悠悠的,充满淡定的威胁。他很危险,绾月慌张睁开眼。
“醒了?”
陈绾月还没想好,一堆陌生的少年声音接连响起,欢快替她回答。
“绾妹妹醒了?睡得可安心?”
“啧,都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了,能不安心吗?”
“只可惜延清这如花似玉的脖颈,全是绾妹妹无私的赠予,延清呐,你就偷着乐吧。”
“......”
陈绾月意识到什么,登时精神起来,飞快起身,一脑袋撞上头顶硬邦邦的尖锐东西,但是不疼。
她抬头,才发现是二哥哥的下巴。
一个胖胖的鹅黄色少年跑到这边来,弯腰背着手,应景儿大声冲她笑道:“砰!欢迎绾妹妹来长安。”
还塞给了她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
绾月茫然环视一圈,只见十来个俊朗大哥哥意气风发,风流倜傥,都比她身边的活阎王看着和善。此刻他们一齐做出猛抬头的动作,有的手里还提着玉壶,潇洒踩着凳子,却都发出同样的声音:“砰!”
他们在模仿韦延清下巴遭殃的那一刻,又都笑补了句。
“欢迎绾妹妹来长安找哥哥们!”
绾月手中的小珠子掉落,砸在了韦延清腿上。她抬头,发现二哥哥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打量,浓黑如墨的锐利眸子,仿佛从她脸上窥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哥哥们,好看吗?”
陈绾月脸颊悄悄爬上红晕。
“......”
韦延清停下擦拭脖子上口水的动作,皱眉道:“别吓她,哭了我不管。”
“我们管~”
陈绾月终于惊恐不已,忙扯住韦延清腰带,她也只能下意识够到这么个好抓的了。韦延清拿开她的手,眼神微有警告。
“二哥哥......你真的把绾月卖了?”
韦延清:“......”
他觉得好笑,扔下帕子,没好气地问:“嗯,猜猜换了什么。”
小没良心的。
流了他一脖子的口水,都没扔她下去,还给她当枕头。
陈绾月眼眶红了,忧伤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他并不缺银子,抬头疑惑发问:“换了温泉?”
韦延清淡淡垂下眸子,眉梢不解:“什么温泉?”
“这个。”陈绾月伸出手,弱弱指向少年衣领的湿润,还有水光弥漫的脖颈,乖巧道,“二哥哥去泡温泉了。”
韦延清这是真没忍住,骂出声来:“你给我闭嘴。”
那个胖胖的少年直接笑翻在地,二楼雅间哄笑声直冲云霄,捶桌拍案,震得杯盘碟碗都飞将起来,好不闹腾。绾月把脑袋缩进毛茸茸的披风领子里。
崔琛先忍住了笑,好奇道:“延清,你这新来的小妹妹,不仅会找地方睡觉,还会说话,有趣有趣。”
韦延清没管他们,低头眼神很冷,难得长这么大,对一个人咬牙切齿了一回:“你的战利品,忘了?”
陈绾月已经从朦胧中清醒过来,当然明白他一身水是怎么弄的,当即在他腿上坐好,乖乖仰头看着他,眨眼睛,眉眼弯弯。
二哥哥不会跟她计较的。
但是,“二哥哥,祖母呢?”
“你倒会找靠山。”韦延清把人儿抱在一旁的凳上,见小姑娘脚不着地,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觉好笑几分,将自己的凳子往她那边挪了挪。
他极为敷衍地解释了句:“带你出来玩儿,你的靠山同意了。”
陈绾月只是点点头,看上去很相信他说的话。
“想吃什么自己拿。”韦延清说完,长久没听见声,侧眸一瞧,小姑娘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拘谨。
他随便饮了杯热酒,拿过一副清过的新碗筷,适逢崔琛看这边半晌后搭话,韦延清淡声回应了句,伸手将适量容易消受的甜食搁在绾月面前。
换作谁被弄得满身口水,都不会脸色好看。但小孩儿心灵都比较脆弱,韦延清便从没表现在脸上。
那个胖胖的少年叫钱乙,起身盛了碗汤递过来。韦延清接住,也搁在她面前。陈绾月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钱乙捂着心口,浮夸坐下。
韦延清抽出空,冷笑:“叫你来是吃饭的,不是认哥哥的。”
是谁给她当了那么久的靠背?
是谁被兄弟嘲笑了一个时辰的“喜当爹”?
又是谁不嫌弃那泼天幼稚的口水?
当然,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也不知她怎么长的,难道是牙还没长全?韦延清并没多想,只是思及这小姑娘过往日子没那么好过,身体发育也不好,牙齿没长全倒不是没可能,故暗自认真考虑了下。
该如何,不伤她自尊心地,找个大夫给瞧瞧?
趁她年小,好治,倒没坏处。
既做了她的哥哥,对这位妹妹上心些也不奇怪。
旁边在喊,陈绾月吃着糯米糕,见身边那人似无所觉,还在出神,便纠结两瞬,小心翼翼扯了扯韦延清的衣袖。
“二锅锅,有银喊你。”
韦延清视线重新聚焦,侧头睨向表情真诚、抱着糯米糕在吃的陈绾月,仿佛在沉思。半晌,他皱眉,回头和方才喊他那人闲聊:“小孩儿都是这般善变?”
“前一刻还讨厌我讨厌得要死,下一刻便说喜欢我,真难伺候,跟个娇气包似的。”
娇气包还在乖乖吃糯米糕:“......”
吼,以为她听不到喔。
那少年喷笑出来,似是瞧见陈绾月一言难尽的小表情,心地一软,好心提醒对自己毫不怀疑的韦延清:“延清兄听错了,绾妹妹说的是,有人喊你。”
......
京鉴馆以歌舞为名,是京城大户子弟少年时的必去之地。
对此,崔琛和钱乙他们醉后笑驳:“若有天仙洞,云母塔,珠粉便是在夜里也可燃火为光。若有桃园结,一世雄,三杯兄弟酒喝到晚年也嫌少。何需京城子弟?又何论少年时?”
京鉴馆的掌柜叫长生,一袭素衣长袍挂葫芦,布鞋沾满黄泥,他自己倒说这是天上云泥,偏不肯洗去。
来这里聚的,多半有权有势,一开始并非没有不嫌他鞋底脏乱的,毕竟与红楼美人极不相配。
只来得多了,清楚长生的为人,一群大老爷们儿也不大在意他脚底有无黄泥了。
掌柜的年近三十,桃花眼下一道浅疤。又有一头披背长发,用梅花结揪起一半在脑后。俊俏风流,若非装束奇葩,必然也是一位翩翩公子。
今夜的京鉴馆元宵气氛还未过去,仍是高朋满座。
长生靠站在二楼,环臂四处闲看。按照他所画草图搭造的馆内景象光彩夺目。一到五楼是凌空的,中央架起一座飞云亭。
那四个衣着华丽的绝色美人儿也正如他意,此刻在直通飞云亭的四座拱桥上弹奏琵琶、吹演管弦、跳转惊鸿、抛洒彩头。
红翠幕不知垂了几百匹,珍粉彩墨也不知用了多少金银。他只管画,呈现出来的,只要有一池莲花戏台,绘染诡谲的空中亭阁,珠玉叮当的攻心美人,以及足够容纳京鉴馆所有形形色色贵客的盛筵,便好。
他就是要,在最繁华的京城中央,打造一座出世仙阁。
二楼视野最佳,能看到握紧红绸飞上飞下的敦煌仙殊,也最能听清京鉴馆一众权红之家的欢呼。
长生眯了眯眸,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想大概权势滔天的,都不在一楼花厅,那个距离戏台最近的场子里。
都在他身后二楼的厢房里。
也不知,崔琛和延清他们今日可有过来?
长生刚动了下身子,忽然有人高声唤他:“长生兄!快进来!”
长生回头一瞧,钱乙打开推门,探出头,在招手示意他进去。还真来了。他颇觉奇怪,不懂钱乙一脸神秘的样子是哪般。
钱乙等在二楼第二个大房。
一走进去,果见十几个少年围坐在铺着金缨宝玉的大桌前,玩得正肆意。那边锦褥长榻上还横倒了一两个酒量不佳的。一如既往还是他们十六个少年人。
长生笑道:“京鉴馆倒是好风水,旁人一眼难见的长安十六公子,倒日夜在我这小地方聚着,却不知以后还记不记得有长生这么个人,可别忘了元宵这几日的热闹。反正我是忘不掉的。”
“长生兄,你又徒伤悲。”钱乙提着一壶酒,跑去将长生拽下,给他灌了一满杯,笑嘻嘻道,“俗话说的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延清今日带了个小妹妹来,你要见吗?”
钱乙塞给长生一杯热酒,指指那边用珠帘薄幕间隔出来的小间内室,常供人休息用。
“把人惹哭了,隔着帷幕都听得见延清手忙脚乱,你们就别给他添乱了。”崔琛哭笑不得地拦住。
长生一听是小孩儿,起身要跑。钱乙一把拉住他,急于怂恿:“哎哎哎,别走啊长生兄,我告诉你,咱们绾妹妹生得可是十分可爱,你不瞧一眼,今生白来。”
末了,他又笑着补充一句:“保准你喜欢。”
长生眼神凉凉的,弯唇还算温和:“确定这次不是又丢给我带?”
上回还是崔琛家的妹妹跟来。他就不明白了,这种热闹地方,说难听点是胡闹,怎都爱带妹妹。
虽说他们这群人并不胡来,只是好聚,顶多畅饮,但进来时,难不成捂着妹妹的双眼一路到这儿?
长生自知他这想法多虑,但没办法,许是管久了京鉴馆相关的人事,心也软得越来越如当爹。
崔琛领来,是因为除夕家宴巧是小妹妹生辰,却冷落了二妹妹,当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崔琛抱来时那小姑娘都是哭得双眼红肿。
崔琛没细说,只说出了点儿意外,索性给小妹妹过完生辰宴,带这个出来散散闷。
不过多少他也猜得到一些,崔家二姑娘是养女,本是从小宝贝着的,然到底是崔家夫人不能再孕时抱养的女孩儿,后来逢意外之喜,居然有了小女儿,养女自然就失宠了。
这么一来,渐渐的日积月累,“意外”反倒成了崔家养女。
崔琛站起来,笑道:“多少年的事了,还记仇,看得出你确实不喜调皮的。这个妹妹乖,你不去,我可去了。”
长生目露怀疑。
直到珠帘后传来软软的清甜一声控诉,还带着委屈的哭腔。
——“二哥哥又骂人!”
长生眉头一皱,不忘搁下酒杯,快步向里走:“这延清怎么回事,不知道小姑娘是要哄着的吗?也是,他不把人吓死就算好的,这一日日的,老冷着个冰脸,嘴也不甜,哪里像是会安慰小姑娘的?”
钱乙要笑疯了。
他捂着嘴,和崔琛他们悄悄笑倒在一处。
钱乙道:“咱长生哥哥,还是抵挡不了当爹的乐趣。”
“崔兄一激,绾妹妹再甜甜一哭,果然天大的阴影,长生也得破功。”
“......咱们是不是太坏了?”
钱乙目光一转,对着说坏的那人就是一绵绵拳,“嘤嘤嘤,晏哥哥坏~”
“钱乙,去你大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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