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燕熙不去鲁国上任,自有他不去的牵念。”长安道:“不过两头空,他连年也没过好,直到上巳节春日宴上才露脸。”可见平安与他断的彻底。
年前平安行完及笄礼,郑清家里便请了官媒,来安园下聘,两家缔结婚书。二人约定过两年,郑清年满二十,加冠成年,再成亲。到那时,郑清正好从学宫毕业,谋个一官半职,平安嫁过去就是官家娘子,体面气派。这样的安排,长安也十分赞同。
平安结了婚书,许了人家,韩燕熙便没有不放手的理由,他再纠缠,就是唐突人妻,那是触犯律法的,他是朝廷命官,太子近臣,断不可因这种事被政敌抓住把柄,攻讦东宫,御史台参上一本,涟漪起波澜,牵连甚广。
他终究太伤心欲绝,那段日子索性告病休假,在韩府别院修养,终日醉酒,萎靡不振,竟是连太子也规劝不得。
年下,太子安排两人碰了一面,又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外人便不得而知。只知道平安走后,韩燕熙又闹了一阵儿,大年夜里也不得安宁,被太子扇了两巴掌才好。
后来每每见了平安的面,他倒能忍着不痴缠,却总要冷声冷脸酸酸地发几句牢骚,有几次哭唧唧,嗔责平安是个狠心的妇人。
只要韩燕熙不动手动脚的,平安就懒得搭理他,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敬而远之。这般模样,韩燕熙更加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吹胡子瞪眼,偏他又没留胡子。
花狸子神君的餐食,要单独分出来,开饭了,长安就敲了敲正堂上和自鸣钟摆在一起的晓天镜,请花狸子神君出来和大家一起用膳。
长安叫了好几声,镜中入定的神君才慢慢恢复意识,缓缓露头出来,睡眼惺忪的样子,可一看见平安,便打了个激灵,瞳孔登时放大,睡意全无,清醒无比地迅速把头又缩回去了。
平安哈哈笑道:“神君大人出来吧,我不给你洗澡了,也不喂你了,饭你自己吃。这次是真的!”
神君不为所动,平安再三保证,他才出来,可刚一出晓天镜,便给平安捕了个正着:“来吧你,我的小花咪,么么么,小花咪,妈妈来了,么么么,镜子里又过了多久?想不想妈妈啊?么么么,小花咪真可爱,桀桀桀(hia),么么么……”
平安逮着神君一阵狂亲狂念叨,神君又又又又惨遭蹂躏,一脸生无可恋。
长安按了按太阳穴,她其实有点受不了妹妹平安这种所谓的吸猫行为,委实……过于……嗯,一来,这和那些去青楼里找姑娘的恩客有什么区别?二来,她们姊妹生得太像,长安看见平安那样,就仿佛看见自己那样,不由得恶寒。
倒不真是厌恶反感平安,实在是,长安在晓天镜中,见过神君化形成人的样子,所以在她眼里,平安不仅仅只是抱着一只花狸子狂亲。
长安劝过平安,可平安不听,反正镜中什么样子她不知道,神君在功德圆满飞升之前,于她而言就只是个可爱的小狸奴而已,小猫咪太可爱了,她受不了,她爱死了。
不过好在她答应长安,不再玩弄神君大人的太极阴阳八卦蛋了,不然长安简直难以想象自己该有多炸裂。
神君现在对平安能躲就躲,当然,躲不了就从,就如方才即便明知她说谎骗他,也情愿假装上当,不敢拂逆,怕僵持太久,逼急平安,他没好果子吃——那什么劳什子的猫薄荷,他招架不住。
他不是一只未开灵智的猫,他是老虎,是无乾大神,离西方正神白虎只差一步,他有神明一样的高傲,那种完全沦陷,却拥有绝对理智,看着自己,不受控的丧失体面和尊严,被人攻城掠地,被迫自甘堕落,沉迷其中难以自拔的滋味,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唉,好男不跟女斗吧!总之,坚决不能再次体验猫薄荷,一次让他胆怯畏惧,两次足够让他上瘾,那将是他永远的软肋,他的成神之路不能有污点。
花狸子神君老老实实,被平安洗漱的香喷喷的,又像小宝宝一样包在襁褓里喂饭。神君吃得喵呜喵呜的,平安甚是满意。
堂邑夫去给圣人送信,神君按照长安的意思,把薛环的结界撤了,回到镜中继续修炼,身上早没了任何气味,他总是一离开平安的怀抱,就运功把身上的气味摒去。
“怎得又叫神君把结界撤了?”平安收拾碗筷,把剩菜剩饭喂给丑狗狗英俊。
“因为,是时候了!”长安自知再继续躲下去,日子也不过如此,一如她在晓天镜里那么多年,毫无进展。既然被撞破了,就没必要再躲下去了。
有时候下决定很难,有时候一顿饭的功夫足够了。
太子和韩燕熙,没回行营,远远看见山下空地上,懂王在搞木牛流马,还有一些借助风力便可行走的机关,说是什么风能机械兽。
懂王和长安他们走的近,找他或许可以打探一些消息,太子这样想。
懂王带着他们去了妙手娘娘词,祠堂里供奉的是一个女子坐像,腿上卧着一只花狸子。懂王上香,拜了拜,祝愿父母身体康健。
太子也要上香祈愿,懂王却赶忙拦下他,道他是一国储君,他敬的香火,妙手娘娘承受不起。引太子来,只为跟他说一下这生祠的来历和目的。
“你是说,长安的腿……废了?”虽然意料之中,太子依旧大惊。
韩燕熙拧眉,眼神切切注视着懂王。
“太子哥哥,臣弟不好多说,回头长安想说的时候,会告诉您的。”懂王为难道。
“可她躲着不见我,她平时就在这里吗?她去哪了?”太子问。
“许是回山居小院了,噢,那小院儿,臣弟没去过,那里有结界,除了平安堂邑夫,谁也进不去。”懂王引太子到紫藤树下的石桌就坐,他经常来妙手娘娘祠,沏茶倒水,很是熟稔。
太子闻言与韩燕熙对视一眼,两人忙了半天,竟是徒劳。
懂王品着茶,自顾自道:“她腿脚不便,平时只在祠里接诊,太子哥哥想找她也容易,只当是偶然进祠巧遇,可别说是臣弟说的。不过,她平时不爱出游,今日好不容易出去就遇上太子哥哥,怕是要好一阵子不肯下山来了,她那种情况,不大想见人,女孩子,面皮子薄……唉,便是男子,也不愿意见人。”懂王曾经也重病在身,能感同身受。
可她早回来了,见了你,却瞒着我,不见我,还躲着我。太子有些失落。原以为,长安的事,他和父皇知道的最多最详尽,如今看来,他知之甚少,夸张些说,竟好似什么也不知道。
懂王瞥见太子神色,微微笑道:“在长安心里,太子哥哥和臣弟是不同的,不见,并非不想见。”
入夜,圣人来了。
“山里风大也冷,露气重,圣人召唤长安觐见即可,怎好亲自来。”长安坐在轮椅上,在卧房外的小厅接见圣人,平安伺候茶水,便退了下去。
“你如今不便利……孩子,你受苦了。”圣人泪目。
当初长安出事,他震惊的不行,听闻长安伤势之重,他又吓又心疼,捂着胸口,差点背过气去,那是他当做亲生骨肉宠爱的孩子啊,被两件神兵,生生给劈碎了!
“真好,我的长安长大了!!”圣人看着长安,满眼欣慰。
“可是……是个废人了……”长安哭着道:“陛下别怪我之前报喜不报忧,实在是想等痊愈了再……”
“你这孩子……”圣人眼圈红了,站起身背对着长安,抹了把眼泪,却被拔步床门上的镜子照个正着,帝王的片刻软弱,无处遁形。
被人心疼,被天下权柄最高的人心疼,长安感动极了,泪簌簌不止。“陛下保重,莫要为长安伤心,长安承受不起。”
圣人稳定情绪,转过身来,蹲在长安身前,握住长安的手,道:“长安不哭,长安别哭。”
可是长安哪里受的了圣人这般关心,所有的坚强瞬间崩碎,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尽,点着头说不哭了,最终却爆发了,扑进圣人的怀里再也止不住,像在外面孤苦遭罪的孩子,回到家来跟爹爹诉委屈。
良久长安才缓和下来,两人看着窗外山下,长安城璀璨的万家灯火。“我一直在这里养伤,未曾走远,守着陛下,守着长安城,我心安。”
圣人笑着点点头,道:“神君还在镜中修养?”
“是,妙手娘娘祠的香火,他受用,要慢慢消化。”许是方才情绪太过激动,消耗太多精力,长安一脸疲态。
圣人喝着茶水,见长安强打精神,“老七点子多,这轮椅倒精巧,你如今孱弱,坐久了也累,我抱你去床上。”见长安推辞,又道:“听话,我还想陪你多坐会儿,你上床躺着,我才安心,不然就是逐客,要撵我走。”
长安这才顺势环住圣人脖子,任他抱起。
长安很轻,圣人微微蹙眉,道:“你太瘦了,如今长成了,倒不如小时候重了。”说完立在拔步床前,顿住了,略显尴尬的问,“这床的门在哪?”
长安莞尔一笑,伸手轻推镜子,门缓缓旋开,圣人抱着长安侧身走进去,这床真是精美绝伦,圣人也感叹。
长安倚着枕头半躺着,身下又垫了两个平安做的猪猪抱枕,圣人扯过被子给她盖好,便问起长安的病情,说信里不够详尽。长安细细道来。
“那这腿,不能好了吗?”圣人不甘心地问。
“好不了了,什么灵丹妙药都用了,不行,废了。”长安如实道。
“未必,从前你长不大,也说无可救药,一辈子就那样了,如今也长成了。”圣人握着长安的双手道:“武功没了就没了,这腿要坚决治好,朕要发皇榜昭告天下,为你求医问药,便是劳动昆仑玉虚的大罗金仙,也要把你治好。”
“陛下,切不可弄得人尽皆知,神君和那大罗金仙也有的一比,他都没办法,陛下兴师动众昭告天下,又如何,长安还活着,就已经很知足了。难不成,陛下嫌弃长安是废人……”长安又梨花带雨。
圣人简直心疼死了,“不不不,朕怎么会嫌弃呢?长安什么样子,都是朕的长安,都是朕的小宝贝,金疙瘩,朕只是舍不得你遭罪,别哭,你不愿意,朕便罢了,都依你。”圣人语气温柔至极,用帕子轻轻为长安拭泪。
拔步床里花香四溢,圣人随手从花瓶里撷了一只牡丹,簪到长安鬓边。“你妹妹平安行笄礼,朕赏赐了钗环,也特地给你备了一套发饰,你年前来信说身子大好,虽没能赶得上回来过年,我也给你备了压岁钱。”
说着,叫外面大太监福公公端了一个大楠木妆盒送进来,圣人接过,放在长安身前。长安迫不及待的打开,将里面层层首饰端出来,在床上摆开,精美的发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长安不由感叹,“哇,好美啊!我好喜欢,谢谢陛下赏赐。”
这恩谢的未免敷衍,可圣人打心底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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