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秦始皇陵外,烟霞客与骊山娘娘的战斗已经持续了许久,天地之间,红影与青衫交错,二人打得你来我往,分不出胜负。
只见骊山娘娘红袖挥动,一时之间,山体震动,四周飞出无数巨石,如流星一般,向烟霞客砸去。
烟霞客眉头紧锁,脚踏罡步,身形如风,桃木剑一挥,口中念咒,剑飞出数道金光,化作屏障,将巨石流星炸了个粉碎。
他暗道不好。
二十年前,烟霞客与觉慧、觉顺三人一起费劲心力,才将骊山娘娘的半个元神封在这雕像之中。二十年过去,没想到,却只剩他孤身一人,又来到这骊山之中,与骊山娘娘打得有来有回。
如今他竟生出一丝独木难支之感。
无奈,烟霞客只能使出绝技。他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下一道复杂的符咒,桃木剑一挥,剑风中飞窜出一条金色巨蛇,直向骊山娘娘扑去。
骊山娘娘冷笑一声:“二十年过去了,还是这一招!”
她仿佛早就琢磨出了应对之策,红影在空中旋转,化出无数分身。红影被金色的巨蛇逐个击散,又重新凝聚,仿佛不死不灭。
然而,骊山娘娘的真身隐在众多红影之后,倏地冲出来,直直冲着烟霞客面门而来。
他急转身来,红影从他耳旁擦过,划出了一串血珠。
她得意地一笑,嘲讽道:“烟霞客,你老了。”
“废话!眨眼二十年,是人当然会老!可不像你这骊山老妖!”
听烟霞客叫她“老妖”,她气得发髻倏地散开,青丝飘扬在风中,明艳的脸更县嗔怒疯狂。
“闭嘴!”
她又朝烟霞客扑来。
烟霞客向后一跃,与她拉开距离,手中桃木剑猛然一收,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真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随着念诵,他的周身逐照射出金色的光芒,光芒似乎凝聚成一朵巨大的莲花虚影。金色莲花缓缓绽放,轻柔地拂在红影之上,叫骊山娘娘靠近不得。
骊山娘娘不能近身,没想到这道士竟会这一招。她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怒喝道:“烟霞客,你果然低劣下流,竟偷学佛家绝学!”
“你这骊山老妖,打不过就骂人!”
烟霞客当年游历大唐,与觉慧、觉顺二人谈佛论道,自然也学了几招佛家招数,使的便是一个出其不意,常叫各路鬼神妖怪猝不及防。
又与骊山娘娘过了十来招,烟霞客却是眉头紧锁,虽说此时他略占上风,但他心中中清楚,骊山娘娘就是骊山本身,妖力源源不断,再如此耗下去,自己未必能撑到最后。
烟霞客虽心中焦急,但面上依旧冷静。他猛然退后数步,桃木剑一挥,架在木雕的颈项上,威胁道:“骊山老妖,住手!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便毁了这木雕,让你这半个元神永远消散!”
“烟霞客,你敢!”
烟霞客冷笑一声:“我为何不敢?二十年前,是我那两位兄弟慈悲心肠,只封了你半个元神!今日你若叫我徒儿死在了你这骊山之中,你自然要拿命来偿!”
二人僵持之中,骊山恢复了一时的平静,正巧此时,一抹碧蓝色朝着烟霞客飞来。
三宝急匆匆地停在他肩膀上,只言简意赅,将舒慈与杜月恒二人掉入秦始皇陵之事相告。
烟霞客心下松了口气,“好好好,我这呆徒儿和杜谌义的倒霉儿子命不该绝!”
他又对骊山娘娘道:“骊山老妖,今日算你走了大运,只要你帮我将呆徒儿捞出来,今日之恩怨我便大人大量,既往不咎!把你这木雕继续留在这骊山里面!”
原是当年佛道三人并不想取骊山娘娘性命,只是将其半个元神封印在此处,叫她再不能自由地离开骊山。
谁知骊山娘娘根本不管他,又摆开架势,双手向大地一拍,一条巨大的裂缝向烟霞客脚下延伸。
烟霞客气得大骂:“骊山老妖,我本念着我那两位兄弟的慈悲,今日没有动你这半个元神分毫,与你好生商量!你却偏偏不领情!”
说罢,他就将手里的木雕向那裂缝里一扔。
“烟霞客!你!!”
骊山娘娘气急败坏,双手又一拍地,那裂缝立刻戛然而止,迅速地合上。
然后,从大地深处弹出了那只木雕。
烟霞客飞身接住,掏出符纸,将木雕放在地上,速速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定此物于方寸,不动如山,不移如岳,急急如律令!”
他将符咒往木雕上一贴,这下,骊山娘娘的半个元神又被缚在了骊山的大地上。
烟霞客道:“我说话算话,还和以前一样,这地缚咒你揭不下来,你这半个元神仍在骊山之中。”
骊山娘娘咬牙切齿,知道今日杀烟霞客不成,再打下去必是两败俱伤。
“找到你那两个徒儿就给我赶紧滚!”
***
这边厢,骊山地下黑暗的甬道中,两团微弱的火光摇曳行进,照亮四壁,映在舒慈与杜月恒脸上。
二人谁也不说话,俱是面无表情。并肩向前走着。打眼一望好像两只迟钝麻木的陶俑,在这巨大的地宫中站岗巡逻。
这里很黑很静,只能听到火符烧得噼里啪啦和二人的心跳声。
与在幻境中所见不同,这条甬道又直又长,并没有分叉路口。
这路越是笔直,就越显得诡异,越是深不可测,像通向未知的深渊。
奇怪的是,舒慈竟不觉得有异,仿佛这里就该是如此,笃定地继续向前行进。
地底的空气越来越浑浊沉重,又湿又冷,是陈腐的泥土的腥味,混着从千年前的青铜里渗出来的铁锈味道。
舒慈只觉得脑袋也跟着迟缓起来,好像回到了刚才的壁画之中——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清醒过来,立刻火符一转,去查看杜月恒。
只见他同样双眼呆滞,拖着两条腿,行尸走肉般跟在她身边。
舒慈一把抓住他的手,摇摇了他:“杜月恒,杜月恒?”
杜月恒如梦初醒,眼前似迷雾散去:“舒姑娘,我们这是走了多久了?”
舒慈摇摇头,这地宫之中的时间好像凝固住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时光流逝。
只见杜月恒还没正常一会,脸又僵住了,仿佛被她身后的什么东西吸走了目光,眼睛瞪大,又呆滞又恐惧。
他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舒慈的背后。
舒慈回头一看。
只是这一看,便叫她脑袋“嗡”的一声,周身如坠冰窟,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拽了一下她的心脏。
她身后的壁画上,仍是绘着那支庄严的送葬队伍,领头的方士托着一只精巧的香炉。他身后的人们皆着黑衫,臣子们悲痛不已,士兵护送着马车,拉着一只巨大的青铜棺材。众人肃穆地缓缓向前。
舒慈咽了咽唾沫,想都不想,抬手就扇了自己一耳光。
“舒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杜月恒惊叫。
脸上的痛感真实,还好,现在不是幻境。
舒慈稳住心神,将手上的火符给杜月恒拿着,接着飞快地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哎哟!”
这一下力道极大,扇得杜月恒弯腰,他捂着脸,迷惑又愤愤道:“舒慈!你干什么!”
不等杜月恒回过神来,舒慈双手将他的脸捧起来,将他的脸颊挤成一团,力道很大。
舒慈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她一双凤眼映在火光中,虽然左眼像蒙着一层薄纱,但眼神永远是神采飞扬。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凌厉,笑起来的时候像新月。此时正专注认真地看着他。
舒慈冰凉的手贴在他脸上发烫的地方,杜月恒的脸本来只有一边是红的,现在整个都像快要烧起来。
“哎,你……”
“杜月恒,你听我说,”舒慈开口,“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我得确保我们没有中幻术。”
“那你也可以轻点嘛……”杜月恒嘟囔一句。
舒慈飞速瞟了一眼壁画,又将眼神移回来,语气肯定:“我们遇上了鬼打墙。
“我听师父说过,这鬼打墙是一种阵法。这壁画虽然看上去与我跌入的幻境的那副一样,但其中的细节与我之前所见有不同……我怀疑,这壁画正是阵法本身。”
“你是说,这壁画上施了双重法术?”
杜月恒思索着,像是突然有不好的预感,甩头想挣脱开来。
舒慈没有放开他,仍是直视他的双眼道:“我必须再进去一次……搞清楚这壁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
“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身处地下何处,想找到回去的路与三宝汇合就必须破了这鬼打墙!否则,我们恐怕会被困在这甬道中一辈子……”
舒慈坚定:“你留在外面。记住,千万千万不能去看壁画,随时注意我的情形,一旦有了异常,就像刚刚一样给我来一下子。”
杜月恒想起方才舒慈痴痴傻傻的样子,心有余悸,问道:“如果你永远地留在了这壁画之中,会是什么样子?”
舒慈惨淡一笑:“我不知道,或许会像高湛一样,疯疯癫癫,失了神智……若是那样,就只能拜托你想办法把我抬出这地宫了……若是那时,不知道师父能不能救我?”
“不。”
他又觉得这否定很突兀似的,轻轻加上了一句:“我不会让你留在壁画里面的。”
***
舒慈深吸一口气,再次入神地盯着那副壁画,果然,墙上的线条又蠕动了起来,眼前的画面旋转,她的身体失去了重量。
当画面再清晰,她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千年前的土地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舒慈熟练地混入了送葬的队伍中。
开头还是一样,她看见这庞大的送葬队伍,最开头是方士带领,中间是恸哭的臣子,士兵行进在两侧,保护那巨大的青铜棺椁。
她眯起眼睛来仔细寻找,终于在队伍的开头找到了那个人——
那方士身穿白袍,蓄着络腮胡,手持香炉,目光平静,既没有臣子的悲痛,又不像其他方士的神情木然。
舒慈可以肯定,在她的记忆里,上一次在队伍最前端的也是这方士,但那时他拿的是法器,抛洒的是符纸——绝不是香炉。
她在人群中穿梭,跑得很着急,甚至撞到了几个人身上,很快便跟上了那最前面的方士。
没有人注意她,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不知行进了多久,队伍停在了墓道口,门口仍坐着那两只奇异的镇墓兽。同样的,十几个壮汉抬起青铜棺椁,方士们也跟着走进了地宫之中。
舒慈紧跟着他们,这一次的墓道似乎和现实中的一样了,没有分叉,笔直地向前。
但方士们和上一次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散作一团各念各的,而是默契地排成一列,整齐地念诵着经文。
舒慈仔细听,他们反复念诵着:九龙长生,九龙长生,九龙长生……
她一开始头皮发麻,不知为何又出现这四个字,可一旦想得入神,却好像听得习惯了,竟对这经文有了几分亲切之感——
她赶紧捂住耳朵,重新集中注意力集中到那领头的身上。她越过一个有一个方士,到了队伍前头,只管跟着他走在这狭长而没有尽头的通道中。
她跟着他走了很久了很久,一时之间,舒慈竟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跟着离开了甬道,来到了一扇石门前。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脱离了队伍。
她放下手来,那整齐的念诵声已经听不见了。
这时,面前的石门竟然自己缓缓打开来,只见一团幽微的光从里面透出来。
那方士已经闪身进了门。
舒慈立在门口,她还有几分残存的理智,希望能控制住自己的双腿。可她已经不能思考了,她又冷又困,那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甚至透出了一点温馨,好像一根手指,招呼她进来。
于是,她抬腿走了进去。
她眼前出现了几百几千个士兵,排列整齐——或站立,或骑马,或半蹲在地,目光炯炯有神。或手执长矛,或拉满弓箭,或抽剑出鞘,皆是严阵以待。他们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舒慈这个不速之客,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便可立即将她碾为齑粉。
舒慈腿一软,坐在地上,捂住嘴巴,既怕自己尖叫出声惊扰了他们,又怕自己的心脏从嘴里跳出来。
好像过了几百年那么久,她才回过神来,借着幽微的光看清——这些士兵也是陶俑烧制,只是工匠技艺精湛,陶俑过于逼真。
她的心跳声终于平稳下来,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这才看明白了,那光源是从墙壁上的长明灯而来。
这里应该是秦始皇陵的一间耳室,那些士兵陶俑或许是秦始皇的陪葬品,陪着他在地下继续四方征战,继续成就他的千秋伟业……
为什么这一次,她会来到这个地方?她从来没在壁画中看到过这情景,难道她已经不在壁画之中了?
舒慈来不及多想,缓过气来,又开始寻找那白衣的方士。
只见眼角白影一闪,舒慈想也不想立刻追了上去,她跑得气喘吁吁,这里虽是存放陪葬品的地方,却是宽敞无比,似乎比整个唐皇宫还大。
他们越过一排又一排士兵,终于在方阵的最后排停下了。
那里停着几辆战车,那方士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战车上,托着香炉,似乎在等着舒慈追过来。
“你是谁?”
见她过来了,那方士突然开口。
他明明看上去只是中年人,声音却苍老得可怕,好像真的从一千年前传来的,腐朽的,古老的,从恐惧中挤出来的声音。
一种最深、最诡异、最不可名状的恐惧抓住了舒慈的心脏,又蔓延到她的指尖——他怎么可能看见她!
这幻境里的人不是都当她不存在吗?他又是何时发现她的?他是故意引她来这里的吗……一连串的疑问几乎让舒慈的神经爆炸,她想转身就逃,却怎么也不能动作。
“你也是来寻九龙长生的吗?”那方士又问。
九龙长生?舒慈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方士笑了笑,一手将香炉盖子掀开,轻轻一抖,掉出来一只拇指那么大,椭圆形的,软绵绵的,似乎有生命一样,轻轻蠕动着的东西。
那东西比舒慈见过的任何的黑都要黑,比长安城的夜空、外面漆黑的甬道、杜月恒的瞳孔还要黑……
“看你心诚,追我到了这里,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作九龙长生。”
说着,他笑着用两根手指将那东西捻起来,扬起头来。
他一口将那东西吞掉了。
——“舒慈!醒醒啊!”
只见方士从头道脚地裂开了。
他的脸、手臂、眼珠,一切露在外面的器官都在急速地萎缩,一张皮好像被吸进了身上那条裂口里——
舒慈顾不上心脏会不会跳出来了,她要喊,这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但却出不了声。她要逃,逃离最恐怖的深渊,但她动弹不得。
——“舒慈!!!”
那裂口好像浮在黑暗的半空中,过了一会,又或许是过了几百几千年,那裂口里终于爬出来一条虫。
巨虫。
这巨虫比舒慈见过的那只大多了,它有千足万足,,似蜈蚣、蚰蜒,却比蜈蚣大出几万倍,几乎有舒慈整个人那么高。
又是这巨虫。
舒慈无言地勾了勾嘴角,原来人在最绝望的时候会想笑——
这一切一定都是幻术!她想明白了,不是什么鬼打墙,这是一层又一层的幻术,是秦始皇、方士还有晁不疑合起伙来编织的幻术!不然为何这巨虫如鬼魅一般跟着她、缠着她、粘着她!
那巨虫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在地上蜿蜒着爬行过来,用后足和身子立了起来——
“看明白了吗?”它说,那声音不再苍老,变得尖细的,嗡嗡的。
但声音不是虫子发出来的。
它的胸前长了一张人脸。
是那方士的脸在巨虫胸口,他静静地看着舒慈,开口道:“这便是九龙长生。”
——“舒慈,这一下我不客气了!”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舒慈呆呆地望着那张脸,大唐长安是虚幻的吗,只有这最深最冷的地下才是真实的。
不过,杜月恒一定是假的,不然为什么还没有来救她呢?
原来她不是回到了壁画之中,或许她根本没有离开这壁画。
她想明白了,她真的要成为这壁画的一部分了。
把两章合在一起了。
写得san值狂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二十一回 鬼打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