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平安就醒了,我们这边收好帐子,地毯等一应用品,柳延年也从林子里出来了,于是大伙儿继续赶路。
换下来的湿衣服,柳延年就用树枝挑着,拴在背后支起来晾晒。衣服也就算了,裤子他也支上了,骑马赶路的时候,灌上风……简直不堪入目,所以他自觉在队伍的最后面,但也不敢落后太远,就和我与堂邑夫慢了半个马身的距离。
我余光总是不小心瞥到他灌了风的裤子……心中暗自庆幸,好在他还有些羞耻感,没把底裤也高高挂起,不然他……一定会挨揍!
不知怎的,柳延年总频频往后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我觉得他是惧后,有些人走路,都是很害怕身后的,尤其是晚上走夜路的时候。
现在虽是午后,但这深山老林的,柳延年害怕也是正常。堂邑夫也注意到了柳延年的异样,但我们都没有出声,因为这种经历,我们小时候也体验过。
好在骑着马,他湿了的衣裤一会儿就被风刮干了,我让他赶紧取下来收好,放进行囊,叫他拍马赶上。
堂邑夫放慢马速,跟在队伍的最后头。其实要不是柳延年那样晒衣服,我嫌辣眼睛,我们本来也是习惯断后的。
可在队伍中间的柳延年,还是一副新生胆怯,惴惴不安的样子,频频往后看。对上我们的眼神,确定身后有我们保护,柳延年稍稍安心,脸上的惧色却不减分毫。
我也忍不住向后看,啥也没有,就转头问柳延年到底看啥,他虚虚地说他也不知道看啥,就老感觉有双眼睛盯着他,仿佛是从刚才林子换衣服时,就有的感觉,盯得他脊背发凉,难受得紧。
花铁铁在队伍最前面,可她耳朵灵,闻言哈哈一笑,道:“别是你脸白腚也白,给山里精怪,或者孤魂野鬼,看上了吧,于是跟着就来了。你那聊斋志异,可讲了不少这样的故事,啊哈哈哈……”
柳延年吓得脸色苍白,差点滑下马去,我和平安连连安慰,他才好些。
花铁铁见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觉得鄙夷又可笑,于是满脸嫌弃与嘲弄的又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山间都回荡着她的笑声,笑声重叠,很是魔性,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平安吓得捂着耳朵钻进郑清怀里,我看着心疼。花铁铁有时候,还真是有够让人无语的。
不过,柳延年倒瞬间不害怕了,说是这么阳气旺盛,中气十足的笑声,什么妖魔鬼怪都给吓跑了,都不敢近身了。
堂邑夫看着花铁铁的背影,又是满心满眼的宠溺。
第一夜我们露宿山中,本来我们再赶十来里路,就可以投宿驿站的,可偏偏平安说从来没有露营过,既然有此暗示,我们定然满足其心愿。
郑清安顿好马匹,去割草料,晚上喂马,我和堂邑夫搭建帐篷,柳延年在周围附近收集干树枝做柴火,平安准备晚饭。
花铁铁见晚饭比不得中午那顿丰盛,就一个飞身不见了踪迹,不到半个时辰,便风尘仆仆地回来,带了好些吃食,还特别买了两只肥鸡,说这把一定要给我露一手。
以她的轻功脚程计,这些吃食应该都是她去最近的村庄子上去采买的。
我对花铁铁满意地点点头,夸她有心数,还知道弄“两”只鸡,要知道她做得荷叶鸡是很美味的,一只根本不够咱们大家分。
花铁铁叫我在一边擎好,就等着享受美味吧。然后傲娇地叫堂邑夫把鸡杀了,收拾出来,叫柳延年多拾点柴火,把篝火燊的大一点,她则去山中野塘子找点荷叶,和点儿黄泥。
堂邑夫嚷嚷着,也要大显身手,花铁铁看在他处理鸡,处理的干净又细心的份儿上,答应了。再者天色也不早了,两个人弄的话,也快一点。
于是两人分别做了一只,为了区别,花铁铁一边洗手,一边叫堂邑夫做好记号,免得两只混了,分不出谁做的好吃,谁做的难吃了。
堂邑夫嘴上说,一定是花铁铁的好吃,但还是老老实实做了记号,用泥巴给花铁铁的荷叶鸡做了两个牛角,然后把两个荷叶鸡放进篝火里,慢慢烘烤。这次,花铁铁没在画蛇添足的使用内力加持。否则,整个秦岭可能都要烧没了,也说不定。
最后,花铁铁的荷叶鸡虽然味道不比从前,稍有逊色,但是比着堂邑夫的简直就是佳肴美味。被嫌弃的堂邑夫,自己一个人吃着他那只,同样被嫌弃的味同嚼蜡的荷叶鸡,看着我们争相抢食花铁铁那只荷叶鸡,却满脸乐呵呵地笑意,幸福极了。
我心疼堂邑夫,就拿出随身带的小药匣子,取出一个小药瓶,扔给堂邑夫。
花铁铁吃惊地问道:“怎么地,要毒死他呀?他做的荷叶鸡是难吃,但也罪不致死吧。”
我真是无语死了,都懒得接话。
堂邑夫一边打开小药瓶,将里面的盐巴均匀地洒在荷叶鸡上,一边道:“这里面是盐巴,我老大虽然善用毒,但她身上的小药匣里都是救命的良药。再说,她哪舍得毒死我啊。”
花铁铁奚落他是为了吃独食儿,才故意把鸡做得那么难吃的。我说我家大螳螂失误了,平时厨艺很好的,再说那么难吃的独食儿,根本算是自虐了。
忽然,花铁铁看着盐巴,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我们吃剩下的鸡骨头,又看了看堂邑夫的荷叶鸡,“嚯”地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堂邑夫面前,就要把他的荷叶鸡扔掉:“难吃死了别吃了。”
堂邑夫一把拦住,把鸡抢回来,咬了一大口,道:“我觉得老好吃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花铁铁冷言冷语,撂下这句话,转身回去坐好,继续和平安翻弄篝火。
她们一人拿了一根烧着的木棍,互相击打,迸发出好看的火星,然后发出欢喜的笑声,乐此不疲。
我叫她们别玩火,小心晚上尿床。她们叫我滚。
堂邑夫吃完荷叶鸡,照例将所有的食物残渣尽数烧掉。
睡前姑娘们在帐子里擦洗身体,少年们去河里沐浴。然后我们一同入睡,我和平安躺在花铁铁两侧,平安身边是郑清,我身边是堂邑夫,堂邑夫再外面是柳延年。
我们有两个玄止境和一个八品高手,因此不必专门设一个人出来值夜。
山中月色很美,但是并不寂静清幽,有很多夜鸟鸣啼,撕心裂肺的像小孩的哭声,但各有不同,叫声实在骇人,平安害怕,郑清和柳延年也不太安定,我和花铁铁,堂邑夫就给他们分辨是什么鸟的叫声。有时候恐惧,来自无知,一旦弄清楚真相,就不害怕了。
比如长声尖叫的是黄腿渔鸮,声音先上仰再低沉的是林角鸮,咕咕咕三声三声连着的,是社林鸮,呜咕两声两声的是雕鸮……其实都是猫头鹰。
一听都是猫头鹰,平安和柳延年异口同声地道:“猫头鹰是益鸟,我们大家都要爱护它!”
花铁铁问猫头鹰就是猫头鹰,益鸟是个什么东西?叫声那么吓人,我们不惊惧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爱护它?
堂邑夫也有疑问,说:“猫头鹰是猛禽,不找咱们麻烦就不错了,咱们爱护它干啥。”
平安和柳延年,又搬出那些遗失的典籍,说是从那上面看到的标语,说什么猫头鹰喜欢捉田鼠,帮助农民伯伯守护庄稼云云。
平安问:“猫头鹰叫声是难听骇人了点,想来无非也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吓退天敌,它们这么呆萌可爱,为什么会归为猛禽呢?”
呆萌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可爱?!我实在不觉得猫头鹰有什么可爱的,平安……你见过猫头鹰吗?”
“见过啊,书上有彩图,我和花郎都见过。”平安道。
那边柳延年立即附议。
彩图?那算见过吗?真的见过,还会觉得呆萌可爱吗?那东西,怎么也和可爱不沾边儿吧!!
我和花铁铁,堂邑夫闻言沉默了片刻。
直到……郑清弱弱地问:“那……为什么猫头鹰是猛禽,因为名字里带了一个鹰字吗?”
“会不会是因为它猛,所以人们才给它名字里带了一个鹰?!”我弱弱地回答。
“所以,它到底怎么猛了,不过就是抓抓小田鼠,小鸟儿,甚至小虫子。”平安疑惑地问。
堂邑夫学着学宫夫子的样子,道:“猫头鹰之所以被称为猛禽,不是因为它猎杀田鼠能力强,而是因为倘若白天它被鹰雕隼等猛禽揍了以后,晚上,它一定会再揍回去,把场子找回来,有些雕鸮甚至会把欺负过它的鹰雕隼,进行灭门式报复。”
“啊?!”平安倒吸一口凉气,道:“猫头鹰这么厉害?气性这么刚烈!”
花铁铁枕着胳膊颔首道:“嗯!猫头鹰这小咕咕鸡的爪子和喙,是比不过鹰雕隼锋利的,但确实刚烈凶猛。哎呀,都是弱肉强食,一旦挨了欺负,选择怯弱,忍气吞声,不揍回去,千百年来,见着鹰雕隼就怕就躲,如此习性,哪能跟这些鹰雕隼起名并称猛禽啊,早就成了其他猛禽的猎物和点心了,被其他猛禽收拾绝种了也说不定。正因为它揍回去了,哪怕白天挨揍,晚上揍回去,它也找回尊严找回场子了,猛禽之中才有它一个席位。唉,地位名号,这东西都是自己拼死拼活挣来的面子和底气。啧啧啧,何处不江湖啊,就算是个鸟,也绕不开这些打打杀杀的江湖道道儿,说来说去,人和鸟没啥区别,都一样,唉,到最后,才发现,咱们也不过是鸟!”
花铁铁感慨良多,她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最后一句我不赞同。
“你才是鸟!”我是骄傲的长安,虽然我的名号是凤主,但我才不是鸟,不是鸟!
“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人世间混迹,跟这些鸟的生存之道颇为相似。”花铁铁见我如此抗拒,于是连忙解释:“我只是,我……”花铁铁毕竟读书少,脑子一乱,有些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越急越磕巴。
堂邑夫帮腔道:“铁铁的意思,就是借这些鸟隐喻咱们人,都是弱肉强食,明争暗斗,要有本事有志气,然后才能争得一席之地,威名远扬……”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不是鸟,花铁铁你那个‘咱们’里只要别包括我,你爱怎么隐喻都可以,你说你们全家都是鸟,我也不反对。”我捂着耳朵,打断堂邑夫,“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鸟是什么,大虎叉你肯定又给我挖坑,我才不上当!”
我说完,帐子里瞬间安静,只有外面各种猫头鹰的叫声,须臾,平安小声道:“也,也别把我包括进去。”
良久,花铁铁很冷静地道:“那我也不用包括进去了。”过了一会儿,花铁铁又幽幽道:“……他们三个都有,我就不凑热闹了。”
沉寂片刻,帐篷里传来爆笑声……啊哈哈哈……
虽然没人挑明,但谁不知道:鸟就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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