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微只是想去避避风头,野那的铺子还需走段路拐弯,段知微跑得太急,在拐角撞到个人。
“抱歉。”段知微弯腰两手扣在膝盖上累得直喘粗气。
一阵奇异低类似花的香气飘过,段知微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来人身着半坦胸的泥金纱罗衫孺,配缠枝朱雀锦纹的曳地长裙,手上抱着一把宝相纹琵琶,头上则是一个宽大的白纱帷帽。
段知微看不到她的脸,却直觉那是个美人。
美人转向段知微,微微点头似乎感到抱歉般开口“娘子身上,似乎有肉汁的鲜香。”声音却意外嘶哑尖利。
段知微刚烤了一炉胡饼,闻言点点头。
那女子修长的手指染着鲜红的指甲,听闻霎时握紧琵琶,手上青筋暴露道“还有吗?”
段知微刚刚正好烤得有多,见这女子一身华服,脑子里又响起“香奈儿、爱马仕、有钱...”
她兴高采烈地说道“有的,客官这边请。”
那女子抬起头,正好一阵风过,掀开她帷帽的纱。
段知微正想着又来一笔生意,笑容都抑制不住,眼下突然看清她帷帽下的场景,那美丽修长上的脖子上,竟空无一物。
段知微吓得笑容僵在脸上,然后踉跄倒地,反应过来往回跑。
“长姑救命啊,有妖怪啊,没有头的妖怪啊。”
那厢袁慎己正对着胡饼思考捉妖计划,听到外面动静迅速拿着横刀出去,正巧段知微迎面撞到他身上。
段知微抬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道“那边有妖怪,那妖怪没有头啊!”
袁慎己内心一动,向远处望去,那飞头蛮仍静静伫立在那里不动。他立刻飞奔过去,横刀出鞘,向飞头蛮砍去,那飞头蛮也不主动伤人,只是飞起来躲开他的横刀,往食肆这边看一眼,然后伸展开宽大的衣袖,在暮鼓敲下那一刻如魑魅一样飞走了。
袁慎己只能收了横刀返回。
段知微坐在食肆门口的地上喘气,她跑得急,围在头上的帽巾掉下来,一头如瀑青丝垂下,眼瞳黑亮带着无限生气与活力,她整个人沐浴在黄昏的光中,拉着姑母的手不肯放。
袁慎己看的一愣,过会才反应过来,对她一拱手“在下汝南袁氏袁慎己,因负责调查飞头蛮一案才来此地。”
段知微也只能简单报了下自己的名字。
袁慎己眯了眯眼“西平段氏?娘子可是自凉州而来?”
段知微抹了把汗赶紧扯开话题“在凉州待过...那妖怪可是要出来吃人?”
袁慎己将那爱吃胡饼的飞头蛮一事细细说来,并表明会加强通义坊附近的巡防,他双手抱拳“还望段娘子正常营业,或许能将那妖怪再引过来。”
四品大官都开口了,段知微只能应是,然后在暮鼓中看着袁慎己骑着他枣红色的马离开。
段知微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只听到外面武侯巡逻的脚步声,还好那妖怪没再来找自己,于是早上顶着两黑眼圈起来做朝食。
今日生意也很好,胡饼一抢而空,段大娘见她萎靡不振,安慰道“习惯就好,妾年轻时候经常遇到妖怪。”
那时段大娘还年轻,跟随丈夫走水路,路过枝江县。从船舱出来,惊奇发现江面上布满了金子。
段大娘谈到还双眼发光“哎呦那璀璨的金子堆积成了小山,各色珠宝镶嵌其中,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她当即就想前去捡,结果段大娘丈夫很有经验的一把拉住她,抹了把脸突然开始放声高歌。
段大娘似乎很是怀念,感慨“唱得那叫一个难听啊。”
总之他一曲唱完,眼前的金子全部消失不见了,月光洒在江面上,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美人披着头发置身江中,见眼前两个活人不上当,那美人狠狠瞪了他俩一眼,转身投入江中。
段大娘这才看清那美人有一条长长的、薄如蝉翼的鱼尾。原来是江伥,诱惑人入水,再将人拖入江底,给人耳朵、嘴巴塞入泥浆。
段大娘拍拍段知微的肩膀安慰道“这世界上精怪多了去了,遇到一两个也算正常,别往心里去,啊。”
段知微正低头把胡饼拿出炉子,闻言点点头,良久才反应过来,苦着脸道“长姑,您这也算安慰我啊?”
这里是古代,妖怪是常态。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段知微简直想去问问玄奘法师,您西天取经真的带着孙悟空了吗?能不能把大圣借给我几天?
虽然如此,生意还得照常做,段知微这几日收入还算可观,就打算把那破烂的厅堂稍微改造一下,勉强能让客人愿意进来就行。
要想花最少的钱做最大的改变,第一要义便是硬装、段知微坐了个驴车到西市买了几块竹制茵褥,也就是所谓的地毯,回来往地上一铺,斑驳的墙壁用黄土稍微抹抹平,再在门上挂个粗竹制成的翠帘。
这硬装软装一上,也没花几个子儿,整个堂屋也算是有了点翻天覆地的变化。
段知微在堂屋晃荡一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等我赚钱了,这帘就换成络珍珠和银钩的,墙壁上再找人画幅骏马图。”
她背着手在食肆小小黄墙前指点江山,自觉颇有些李白饮酒大喊“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面上也不禁有些自得起来。
来窜门的耶律大娘坐着边磕瓜子边打破她的幻想“你长姑十来年前就这么说了。”引发一阵爆笑。
“黄河之水”的气势霎时间没有了,段知微灰溜溜地抱着个杆子和一块布跑到食肆外槐树的绿荫下面。
这是棵老槐了,每年到了季节树上就挂满一串串雪白雪白的槐花,那清香绵延出一条街,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花开得如此好...不腌制些槐花蜜简直对不起段知微的厨娘身份。
袁慎己骑马过来的时候就见段知微正垫着脚拿着长杆子打槐花,那花如雪纷扬落了一地。也落了段知微满头。
今日炎热,她终于放弃了鸦色的对襟挂子,换了身薄薄的碧色襦裙,因为不断地蹦跳,白皙皮肤上染了些红晕,倒是有些清秀意味。
“袁都尉来了。”段知微站起来用布擦擦手,行一个叉手礼,她的声音带着些热情但是听起来言不由衷。
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袁慎己只觉脸颊微微温热,他稳了稳心神道“那飞头蛮可有再来过?”
“没有没有”段知微赶紧摇头,按照她的预想,袁慎己下一秒就应该勒紧缰绳,扭头就走,结果他就像个柱子似的往那一戳,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段知微只好硬着头皮道“若都尉尚未用过午食,可愿来食肆用些?”
她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袁慎己毫不客气,说句“也好”便翻身下了马。
段知微刚巧在研发明早准备新上的绿豆粥,胡乱喝了些就当吃过午食了。
这袁慎己倒也是不挑,解下横刀就端坐到了破败的食案前。段知微也不好只请他喝绿豆粥。
武将食量大,袁慎己更是一人能吃四个胡饼的奇才,段知微琢磨着那就烙个槐花饼吧。
先将香气扑鼻的雪白槐花加勺盐掏洗干净,再在槐花面糊里打入两个鸡蛋,段知微抬头瞧一眼袁慎己的身量,犹豫一下又打进三个鸡蛋。再搁入盐、香油、花椒与大量蒜末,混匀均匀。
在锅里刷点油,舀两勺面糊摊平,煎制到表面焦脆出锅便可。段知微拿过一个竹簸箩,把一大摞香气扑鼻的槐花饼放到袁慎己面前,又找了个海碗给他盛了一大碗绿豆粥。
袁慎己本在军中历练良久,吃饭也是无时间顾着礼仪埋首便吃,这会段知微笑盈盈端着食物过来,反而小心收敛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饼细嚼,发出轻微的“咔滋”声,这饼煎的焦香酥脆,槐花馥郁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清新而不浓烈。袁慎己只觉已置身槐花盛放的树下。
再饮一口绿豆粥,粥熬得绵密软糯,却仍能品出些绿豆颗粒感,里头似乎搁了些冰糖,清甜可口,沁人心脾,让人暑气大消。
袁慎己抬头,只见段知微靠在炉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笑着问他“都尉觉得味道如何?”
袁慎己只觉这位娘子对自己颇为用心,不免有些耳热,他点点头赞道“甚好。”
段知微低头看眼锅里的绿豆粥想“绿豆粥啊绿豆粥,你以后就不再是平平无奇的绿豆粥,你是被四品大员盛赞过的绿豆粥。”
“这不得一售而空”她想。
眼见着要收摊了,却见耶律大娘跌跌撞撞进来道“不好了,那伙子市井奴又来骚扰野那了。”
野那肤色如蜜,鼻梁高挺,性格又热烈如沙漠的花朵,是整个通义坊出名的栗特美人,适逢野那丈夫随着车队去了沙州,一堆市井无赖总是来找这位当垆的美人麻烦,少不得左邻右舍的关怀。
段知微抄起一缸茱萸水就去了,眼见又是无赖呲着大牙调笑惊恐的野那,气得一缸水就泼了过去,把那无赖疼得在地上打滚。
对于这种垃圾,当然还是辣椒水好用,可惜本朝没有辣椒,段知微便在水中泡些捣烂的吴茱萸和黄芥末备用,这威力看上去也不错。
却见野那惊恐指了指段知微身后,她才反应过来转身,是另一个无赖举着块石头直直就要砸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闪电疾驰而来,一脚将无赖踹翻在地。
袁慎己随后赶到,他掏出横刀,眼神如苍鹰般锐利地瞪着地上喊痛的无赖,整个人身上冒出一股肃杀之气,那是一种在战场上历经生死厮杀后沉淀下来的威严。
几个武侯赶到,把两个市井无赖捆走了。野那本就胆小,被袁慎己这股子气势吓到,躲到段知微身后瑟瑟发抖。
袁慎己赶忙收起横刀,正自懊悔吓到段知微,没想到这段娘子面上一点无被吓到的样子,反而两眼发光的赞叹道“袁都尉好武艺,真是武林之翘楚,英雄之典范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