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近处远处,东南西北,鼓声连绵不绝地笼罩过来,姜菽扯起被子蒙过头,在柔软的被窝里滚了两圈,终于还是被吵醒了。
挺好的,姜菽抱着被子,困得两眼冒泪花,至少不用发愁没闹钟了。
这么吵谁睡得着啊!
姜菽在鼓声中艰难地起了床,简单擦洗后便提着盏小灯笼出了门。
他准备趁坊门刚开,了解下周围的市场。
食肆酒楼目前都离他十万八千里,白手起家的人还是要从小摊贩干起。
因不用管朝食的缘故,公厨上班的时间没官员们那么早,差不多辰时中,也就是早上八点左右才点卯签到。
散班则到申时中,约莫下午四点左右,若是碰上轮值暮食的时候,就得等到申时末或是暮鼓响才能走,具体得看那些加班的上官什么时候用完暮食离开食堂。
姜菽盘了盘自己的上班时间,虽说勉强也算是八小时工作制,但因为宵禁,能拿来业余赚钱的就只有早上这一会儿。
要是他赶在四点坊门开的时候,去街上给赶着上朝的大小京官们卖个早饭,等五六点官员们都入宫门后,还能再回到坊间给起得晚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供一顿。最后七点收摊回家,收拾收拾再去点公厨八点的卯。
虽然光是想想都觉得累,但为自己打工嘛,今日的奋斗是为了来日的躺平!等日后真有钱了,他就去终南山买个小别业,天天在山间钓鱼逗鸟睡到自然醒,再也不用听这要命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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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菽摸着夜色,艰难走到大路上,看见前后热热闹闹的摊贩灯火和往来车马百姓后终于松了口气。
失策了,昨天应该趁着天亮先将附近熟悉熟悉的。
来的路上前后没有路灯,就靠手里一点小灯笼照明,他人生地不熟的,不仅被石子绊了三回,还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小野猫吓了下,差点没把提着的灯笼甩出去。
因为姜菽到得算晚的,大街两侧已经有不少小摊扎了起来,烙胡饼的、煮馎饦的、卖馄饨玉尖面的、炸缒子撒子的……摊前三三两两都有些人气,有贩夫走卒,也有走着上班的低阶官员。
今日恰逢七月廿五,有正经品级的京官都得参加朝会,家境阔绰养了马的,要么坐马车,要么自己骑着慢慢走,差一些的便乘驴车骡车,最苦的就是他身旁这些只能靠自己迈腿走的,偏偏他们还是最多的。
姜菽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昨日好心房东不仅给他送来崭新的被褥和日用,还有两身替换的衣裳,都是便于行动的胡服款式。过了处暑,靠近白露,白天秋老虎肆虐,夜里的天已经开始凉了,尤其现在还是凌晨,如果他穿的还是原来的短袖短裤,此时恐怕能被风吹得打哆嗦。
现在都这个样子,冬天不知得多难熬。
姜菽摇摇头,不再想那么多,从坊门前挨个小摊地看过去。
眼下四海太平,到处风调雨顺,粮价不贵,和后世的货币换算近乎相等。如手掌大的胡饼要三文,加了肉片的羊肉馎饦十文上下,馄饨因着数量多少,价格也在十到十五文之间不等,拳头大的玉尖面有荤有素,五到七文一个,缒子撒子也随个头大小,有便宜有贵。
总的下来,食量普通的人,早餐三五文能吃饱,二十文能吃好,像样点的吃食一般都在十文上下。
姜菽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蒸饼摊前。
蒸饼在本朝囊括的范围很广,既指上圆下平,形似后世圆馒头的,有时也泛指发面饼、包子之类的蒸制面食。
他面前这个便是卖蒸馒头的,摊主是位老妪,瞧着和蔼可亲,蒸出来的馒头白白胖胖,看着就暄软可口。
姜菽从前看书上记载,说武周时有位叫张衡的四品官,本来正在升三品官的紧要关头,却因下朝时看见路边蒸饼新熟香气扑鼻,嘴馋买了一个边走边吃,被检查百官风纪的御史转头告了状,让则天皇帝觉得他有失官仪,当即宣布“流外出身,不许入三品”。不仅就这样丢了到手的官儿,还被载入史册让人笑话了上千年。
正巧他也认识一个四品官,姜菽忍不住幻想了下玉树临风的温少卿手拿热馒头边走边吃的模样,一下子被自己的想象逗得乐不可支。
在他身后几十步远的长街另一侧,一架马车辘辘地驶出坊门,车旁随行的金错正盘算把他家郎君送到宫门后,要去买些什么朝食呢,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昨日新认识的姜菽。
“姜小郎君?”他奇道,“大理寺公厨不是辰时才点卯?怎么起这么早。”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车帘便被人从内拨开一角,金错还以为是有什么吩咐,却见他家郎君朝他所说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双唇微张似要言语,但很快又紧抿唇线,放下帘子坐正回去。
什么意思?金错呆了呆,没太明白这是要管还是不要管。
车内,温朝闭目养神,脑海中却甩不掉姜菽可怜兮兮站在蒸饼摊前,眼巴巴盯着蒸笼,笑得虎牙都露出来的模样。
虽给他安顿了住处差事,但公厨的月钱要到下月才能发放,这个月姜菽应该还是身无分文。
公厨管饭,姜菽不至于忍饥挨饿,可一想到青年对着蒸饼都能目露向往,再想想公厨的菜色……
“金错。”温朝开口,和平常一般吩咐道,“太夫人苦夏,姜小郎君擅庖厨,你稍后去问问姜小郎君近日是否有空闲,能否来府上为太夫人做些解暑开胃的菜肴。再让林管家去问问市价,照价付酬劳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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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菽问问这个瞧瞧那个,仗着自己长相乖巧嘴甜讨喜,硬是半点不买地逛了一大圈,等天色亮得差不多了,才记挂着昨天没吃完的羊肉饼,踩着晨风往回走。
金错站在小院门口,买来的玉尖面都吃完好一会了才等到姜菽回来,赶紧将想请他过府帮厨的事说了。
哎,姜小郎君瞧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在外面玩这么久?金错发愁地想,他早晨那会还当姜菽是出去吃朝食准备上值的,买了玉尖面就急赶慢赶往小院跑,结果半晌不见人影,眼看天都大亮了人才回来。
推己及人,金错觉得姜菽大约是在外面遇上好玩的了。
“成,我正说想找机会谢谢太夫人的胡饼夹肉呢。等我今日去了公厨,知道排班后便告诉你时间,辛苦你暮鼓时再来一趟。”姜菽欣然同意,他本就想做点什么回报老人家的诸多好意,但苦于自己没钱买厨具和食材只能暂时按下不表,现在人家主动提了,当然再好不过。
金错走后,姜菽将昨日最后剩的那张饼吃进肚,收拾收拾,便精神十足地上班去了。
第一天上班呢!姜菽搓了搓脸,勤奋菽菽,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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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卯时,赵管事将姜菽介绍给了公厨的其他人,除了姜菽和赵管事之外,公厨还有两名掌勺大厨和三名能帮厨能洒扫的杂役。
赵管事主要负责采买、仓储和管账,忙起来也会参与一点后厨的活计。
赵管事道:“因我大理寺情况特殊,常有上官出外差或外巡,所以每日的用餐人数并不固定,一般都按一百七十人的份例准备。”
“高寺卿开明,不拘我等菜式,若你有什么独到见解,也尽可说来,大伙集思广益。”
姜菽想着自己刚来,又是小杂役,还是先虚心学习为妙,就摇摇头,乖乖跟在一位陈姓的大厨身后帮忙。
陈大厨高眉深目,发色浅棕,看着像有胡人血统,介绍时他也并不避讳这点,自言母亲是来自西域的胡姬,因喜好大唐风貌,便留在了长安生活。有这一层关系,陈大厨虽不太擅长普通菜色,炙肉的本事却是独步九寺五监,曾靠一手“浑羊殁忽”赢得大理寺上下官员的推崇。
只可惜公厨银钱有限,撑不住上官们顿顿放开了吃羊肉品野味,牛更是不许滥杀私杀,这炙肉的本事除了逢年过节圣上恩典百司时能用上,寻常难得几回见。
陈大厨做得最多的还是各色毕罗、胡饼等“胡食”。
陈大厨去领了面粉和酵头,又叫姜菽提上一壶羊油两壶素油,撸起袖子大手一挥,准备让姜菽见识见识西域的油塔子。
姜菽在一旁看杂技似的,看陈大厨很快和好了两大瓷缸面,然后手一伸,指着另一缸面粉对他道:“做饭是看不会的,来,你也试试,让我瞧瞧你的功底。”
姜菽以前没少做面食,揉面和面都是手到擒来,很快也弄好了他那一缸面。
陈大厨挺满意,又带他用羊油和素油调出来抹面用的混油。等油调好,面也醒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动手卷油塔子。
醒好半发的面擀成大面片,均匀抹上混油后切开,再将分出的面片擀到能见桌面木纹的程度,继续抹上一层混油,从一头边卷边扯,直到每层卷进去的面片都薄得可见手掌。
待卷到合适的大小,稍用力一扯,一条圆嘟嘟形似大毛毛虫白胖面团就趴在了人手心。挨个将长条状的面团边旋转边往下按压,最终团成圆塔状,一个油塔子的胚子就成了。
姜菽跟陈大厨一趟做下来,不说肩酸手软,至少也是半边身子麻了。
从前他在家做的都是几个人的小打小闹,猛地来到一两百人的量还真是要命。
陈大厨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哈哈一笑,就让他先歇一会,没让他参与摆面胚的活。
“这样蒸上差不多一炷香就能出锅了。”陈大厨捏了捏姜菽的细胳膊细腿,摇头道,“小郎君手脚麻利,可惜没什么力气。在公厨做活,力气不够可万万不行,得多练!”
姜菽苦笑着应了,心想晚上回去得烧点热水敷腰敷肩膀,不然明天肯定酸得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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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后世随意调节大小火的煤气灶不同,本朝的炉灶还是以烧柴为主,为了节省燃料,常常是一个炉子上有多个灶眼,这就对烧火的人有一定要求,不能这边锅都要烧干了,那边水还没开。
公厨有三个大似桌子的炉子,每个炉子上有四处灶眼,巅峰时十二处灶眼全开,烧火都得俩人来回跑着看。
不过眼下只启用了六处灶眼,三个蒸油塔子,两个炖菜,还有一个……在煮类似折箩的东西。
陈大厨让姜菽歇着,他也不能真就什么都不干,便帮着看看火,时不时加点柴拨个火堆。没一会儿,他余光注意到旁边一名杂役将剩菜剩饭统统倒进口大锅里,又往锅里加水和类似谷粉的粉末,搅了搅等锅开。
姜菽好奇问:“这是要做什么?”
那名杂役语气轻快:“没什么,给犯人的牢饭。”
啊?
啊?!
姜菽睁大眼睛,难怪他会觉得这颜色眼熟啊!!!
原来害他浪费粮食的就是这小子!!!
我终于!能发文了!崩得我人都麻了,晋江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终南捷径”这个典故,我之前去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玩的时候,站在大明宫遗址上,真的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看到远处的终南山。
站在遗址上,想象那时候的唐皇视野辽阔,雄视天下,正陶醉着呢,旁边有人打小报告说“XXX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得不到朝廷重用,大张旗鼓上终南山隐居啦!”皇帝一抬眼,嚯,正好把终南山看个正着,天天提醒自己山里还有个对自己“有意见”的人。——这个画面就很好笑哈哈哈。
以下有关玉露团、玉尖面、缒子和浑羊殁忽的知识来源于石继航老师的《吃喝玩乐在唐朝》。
玉露团:一种酥饼,我看网上很多博主也有拿它当漂亮点心来复刻的。
馎饦:很宽的面,类似现在陕西的裤带面或者biangbiang面,也有说类似陕西猫耳朵的,但是我在西安吃过的猫耳朵是那种很小的,也叫麻食,并不如古书中描绘的馎饦形象。
玉尖面:据《清异录》记载,是带馅的蒸饼,类似现代的包子。
缒子:一种油炸的面食点心。《太平广记》引《卢氏杂说》记载中有一段小故事就是有关做缒子的,太长了这里不详述,只说一下味道是”其味脆美,不可名状“。口感爽脆甘美,好吃得不得了。唐朝人发明了各种样式口味的缒子,《酉阳杂俎》有樱桃缒,《食谱》有火焰盏口缒、金粟平缒等等。
撒子:整体形如麻花,内部根根细长的油炸面食,现代也有。
浑羊殁忽:将肉糜和米饭混在一起塞进鹅腹,再将鹅放到羊肚子里,然后烤羊。等羊肉熟了,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打开羊肉鹅肉和内里的肉饭。
油塔子:一种新疆面食,现在也有。本来我是想写金线油塔的,后来看到相关食物中有油塔子,考虑到金线油塔成型于唐,两者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处,怀疑唐朝的金线油塔是受当时胡食流入长安而产生的衍生。其实现在陕菜中有不少都能追溯到唐朝,比如我们之前提过的葫芦鸡,还有温拌腰丝(从羊皮花丝演变而来)、带把肘子、奶汤锅子鱼、枸杞炖银耳、三皮丝、金钱酿发菜、菊花锅等等,可惜后面这些除了银耳肘子作者吃过外,别的还无幸试过。
关于唐朝的“饼”,根据黄正建老师的《唐代衣食住行研究》中说,唐朝时主食分为饼、饭、粥、糕等数种,从史籍出现频率来看,饼最多,饭、粥次之,糕较少。
而唐朝的“饼”是一类概念,既包括现在的饼类食品,也包括现在的馒头、包子、面条类食品。粗略计算,这一时期出现在史籍上的饼就有胡饼、煎饼、环饼、汤饼、薄饼、齑饼、缒饼、烧饼、笼饼、米饼、鸣牙饼、两仪饼等,以及不以饼称的饼类食品,如捻头、馒头、馎饦、毕罗等。
折箩:北京方言中的词语,指酒席吃过后倒在一起的剩菜。这个词语也作“合菜”,在北京以及河北、黑龙江等地区都有使用。折箩的制作方法就是将各种剩菜混合在一起,重新加热食用,因滋味复合独特,也很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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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来到大唐的第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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