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相越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悲怆,柔弱地躺在塌上,双目无神喃喃道:“阿父,阿父……”她已经穿越到这里两天了,也哭了两天。刚开始哭是意识到她穿越了,哭自己,现在她是意识到家里就剩孤儿寡母了,还是哭自己,顺便哭那个未曾谋面的老爹以及风雨如晦的未来。
到现在为止,她只知道现在她在姜家,姜老爹是个将军,职位应该挺高的吧?这是从家里房屋摆设情况看出来的,她初初醒来时看着眼前的木制房屋和陶制碗碟,以及大量的青铜器摆件,以为自己做梦梦到了博物馆,但是没到半天她就明白了她这应该是穿越了,因为她被一美人哄着喂了一碗巨巨巨苦的药!色令智昏啊啊啊!她一点儿防备都没有!那药汁顺着喉咙蜿蜒而下,把她熏得要呕出来却又生生出不来!那药水在胃里翻滚到喉咙又顺下去,使得她感觉自己又喝了一碗药似的才终于消停下来,这也终于让她认清现实。
那一刻她彻底懵了,内心巨大的震撼难以形容。她的世界观产生了海啸般天崩地裂的毁灭,以至于她接受无能,完全无法思考,宕机了。
生活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伤春悲秋,第二天她就被唤起扶着父亲的棺椁去祖坟。葬礼的形式非常隆重复杂,陶相越因为大病初愈多在灵堂里也没有完全看到,只知道人来人往,穿各种服饰的都有,哭声嚷嚷,礼乐震天。来吊丧的这些人看起来比她还悲伤痛苦,大有以身相替的架势,她竟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渐渐自愈了。也许人就是这样可恶,看到别人比自己还惨就心态平衡了。
姜家祖坟在村外的一片树林里,树木高耸,诡异畸形,伴着阵阵寒鸦呼号声,即使在白天也让人觉得阴森诡谲,不敢轻易亵渎。
陶相越看着人们陪葬盖棺,挖土,入土,起坟,每一步都有人唱和,歌颂逝者生前美德,指引亡灵走入地府之路。人的一生很长,出生,成家,生育,死亡,漫长的几十年标志性转折就是这几件事,多情的人们把每件事都赋予高尚的意义,抚慰人心。
那个喂她药汁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她学着别人称呼母亲的样子,叫她“阿母”。阿母抱着她哭得不能自抑,呜声震天的环境下,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共情是人的本能。陶相越也泪洒长襟,真情痛哭亡者。
原身是在得知父亲战亡之后哭得肝肠寸断,当晚发起烧才一命呜呼。陶相越来到这里后,不会说这里的话,甚至大多数话也听不懂,痴痴傻傻呆愣着没有反应。
丧夫之痛让岳绮薇去了半条命,女儿的呆傻把这被命运摧残的女子吓得去另一半条命。幸好公子萧寒霁在家里帮她主持大局才得以让丈夫入土为安。
回家的路上,陶相越几乎是半背着阿母走回去的。她这副小身板看起来也就十来岁,胖嘟嘟的,虽然大病一场不过恢复的也快。阿母是那种看起来很瘦但是有肌肉的女人,这让陶相越微微放心,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弱女子就好,以后两个人相互扶持再艰难也能走下去。
村子里多是木制房屋,还有一些是土砖搭建或者木与土砖结合,通体呈一字型,两头是居室,正中间是厅堂。她路过街道,偷偷透过打开的柴门往里看时,发现家家都是没有桌椅板凳的,条件好些的会有青铜器。这让她心里有些凉,看来这个时代是封闭的,民族都没有大范围融合。
姜家在村子最西边,房子比较新,应该是近几年新建的,房屋不多但很宽敞高大,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
陶相越扶着母亲跽坐在案前,那个一直帮助家里治丧的青年跽坐在下首。陶相越看着这种坐姿猜想这是唐以前吧?她不习惯这种坐姿,想着一会儿如果坚持不住,就装作身体不济倒地回屋。可没想到身体的习惯很强大,跪坐了半天也没有脚麻,便只能在这里听天书,很偶尔的能听懂一两个字。
他们谈话时陶相越就看阿母,阿母真漂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不光男人喜欢美女,女人更喜欢,且女人对女人的审美才是最有品味的。人的漂亮分很多种,各有各的魅力和风采。且说阿母这种,头颅饱满,五官立体,巴掌大的瓜子脸,肉嘟嘟的唇,挺翘的鼻梁,狭长的杏眼,秀眉如新月,温婉大方简直堪称女娲炫技之作。且她瘦而不弱,腰腹有力(这是她背扶阿母的时候感觉出来的),体态轻盈敏捷,更是美人中的极品。清纯娇憨与妩媚多情兼具,一颦一笑自带神秘风情。陶相越最喜欢的是阿母的那双漂亮眼睛,清澈得好像她的灵魂也是如斯。
陶相越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这几天她都没有照过镜子,但是很明显她没有遗传到阿母的样子,她的胳膊腿跟藕节似的……长得富态在这样的时代,她出门很容易被人当成肥羊盯上啊!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炽热,阿母偏头看她,陶相越反应过来这样看人不礼貌,忙回了一个歉意的微笑。阿母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肉脸:“傻婢。”
额,这句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啊啊啊啊,她既生气又兴奋,生气是因为这句话的侮辱之意,兴奋是这阿母也是穿越的?她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此起彼伏,脑子乱嗡嗡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们在谈什么也完全没有心情去听了……
“公子您不必再劝了,随您去蓟城得王府庇护是我们孤儿寡母最好的出路。但夫君待我赤诚妥帖,每次出征之前,都会和我说如果他回不来了,就为他守节一年,再好好找个合适的人成亲。我想完成我们的约定,为亡夫在此守墓。”岳绮薇目光清亮坚定,这几天的泪水把她洗筋伐髓,让她脱胎换骨成为一家之主。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取暖,她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要养大,为母则刚。
萧寒霁自姜峰救他而亡后,肩膀便没有抬起来过,似乎一瞬间垂垂老矣。他与姜峰相识数载,开始是志趣相投,互相欣赏,后来一起背靠背战斗,尸山血海里趟过,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战场上结下的兄弟情,是生死刎颈之交,如果当时被打下马的是姜峰,他也会一样去救他。
他来的时候已经和阿兄商量过,把峰的妇儿接到王府,他来庇护。阿兄还说以后让峰的孩子也让阿母教导,就和自家孩子一样,将来嫁娶家里出资操办。
萧寒霁现在知道了姜峰的遗愿,便不好再劝,但是又担心她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便退一步道:“既如此,我便让里长和亭长多多照顾姒妇,您若有事也可以去找他们,他们会传信于我,护您周全。明年峰的忌日,我再过来上香。”
他又看了看岳绮薇旁边呆呆是小女娘,忧心道:“水儿遭此劫难,似有些失智失语,待我回蓟城便寻名医为她诊治。”
岳绮薇起身大礼拜谢:“多谢公子大恩。”这是眼下她最担忧的事情,水儿自大病之后便痴痴傻傻,叫她有时都不应,话也不说。人发热严重的会烧死,也有人会痴傻,她害怕她与峰最后的联系也没有了。
萧寒霁起身还礼:“姒妇多礼。世道艰险,战事频仍,待明年我来时,望姒妇答应一起前往蓟城,我虽不才但足够会护水儿平安长大。”
岳绮薇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施礼答谢:“公子重情重义,再次谢公子慷慨之恩。”
待送走萧寒霁,岳绮薇拉着陶相越的手慢慢进到里屋,把女儿拉到身前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陶相越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她试图验证阿母的身份。
“团结就是……?”这句话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认字与否,应该都能接上来吧?
岳绮薇:“……”
坏了,女儿真的傻了!
陶相越眨巴着眼睛,暗想此人怎么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倒是接话啊!
“妇女能顶……?”这总会吧?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知道吧?”现代的话听不懂就试试民国的,这句完整的话,语调语音就算是清朝的也能听懂了。她看岳绮薇的表情越来越震惊痛苦,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岳绮薇难受死了,她养了十年的女儿真的傻了!
“我儿,你不能这么对阿母!”她抱陶相越眼泪又汹涌地淌下来。
过了好半天岳绮薇似是想起来什么,拉着陶相越往外走。
陶相越也很失落,暗想她是怎么知道傻b这个词的呢?难道是歪果仁?
她跟在岳绮薇身后不死心的补了一句:“How are you!”
阿母走路更快了,拉着她跑起来……
岳绮薇带着她去找方圆百里唯一的巫医,此巫医也姓姜,名姜齐,是姜峰出了五服的族大父。当年姜峰父母因疫病而亡,全家七口只剩下了七岁的他,后来疫病过去,他一小子有家宅良田,如抱金过市,多次遭人欺凌,更甚者堂而皇之住进家里。姜齐为巫医在本地十分有威望,是姜家族长,以前与姜峰父母有些交情,又看小男娃机灵有胆色,便做主让他到自己家里做事,自此同族同村想欺负他的人才安分下来,他们不敢招惹姜齐。
陶相越看着须白如雪的圆润老头,揣测他生活水平极高,是很有地位的人,阿母带她这么着急地找他做什么?
姜齐听岳绮薇说了孩子的症状便围着陶相越转了三圈,看陶相越眼神清透,面无扭曲,觉得好像没问题,便与她说话:“小女娘,如今几岁了?”
陶相越隐约听懂了似乎叫她小女娘,后面没听懂,便求助地看向阿母,面带委屈。
岳绮薇眼泪绷不住哗哗地:“大父,求您救救这个孩子,这是阿峰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说着就往地上跪下去!
陶相越也很着急,她搞不清这里的情况,看这样子阿母似乎是带她来医治的。不管怎么回事,她不想让阿母因为她跪下,忙拉扯她起来说唯一会的话:“阿母!阿母!”还拍拍她的膝盖。
那白胡子老头见状若有所思,转身跽坐在案前,不慌不忙地喝茶,似乎对女娘的病胸有成竹。
岳绮薇迫不及待地问:“大父,可有办法?”
姜齐没说话,一脸沉重似有为难。
“大父!您见得多,若有办法请一定告知!我便是倾家之财也在所不惜!”若是平日岳绮薇一定不会给这样重的承诺,但是夫君刚下葬,唯一的孩子就这样了,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钱财等身外物她也不在乎。
“大丧之日百鬼夜行,这孩子被夜鬼附身不能说话。办法嚒倒是有,需请神,祈祷,神明画了符咒给孩子压在枕头下七天。”说罢他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她这夜鬼不一般,轻易不去,长久以往这身就被他霸占住,他就再也不是你女儿了,你女儿也会成为孤魂野鬼。能镇住此鬼唯有阴界之天子,难请呐!”是难请而不是不能请。
当现实无力的时候,人们往往诉诸鬼神。虽然长这么大岳绮薇没请过神,但从小耳濡目染也是颇信的。
她当即行礼:“有劳大父,一定要治好我的女儿!”
老头矜持地微微点头:“也罢!看你孤儿寡母如此艰难,老朽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救一救这个孩子。”
陶相越宛如置于外国的环境,干着急他们在讲什么,见老头点头便知道他们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她紧紧扯着阿母往外走,岳绮薇一个没注意就被带走了好几步,岳绮薇复又往回拉扯:“傻婢,你要做什么!”
陶相越挥手比划着表示她没事,突然她松开手,小跑几步走到案前拿起一个茶杯,又跑到岳绮薇跟前指着茶杯,示意她说话。
岳绮薇看着举止奇怪的女儿福至心灵,开口道:“茶杯。”
陶相越学道:“茶杯。”稍微有些生硬,但是模仿的有八分像。她又重复了两遍,然后对着岳绮薇点头。
岳绮薇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孩子!”她鼻尖酸涩,这次是这些天里唯一的不是因为悲伤而流眼泪。
看着母女两个离去的背影,姜齐目光如日薄西山,阴暗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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