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邵竞寒还是低估了明堂这人的脸皮。
只见方才还缀在身后的二少爷一个箭步抢上前，将自己的二维码亮在他手机下面。
“嘀嘀”一声，扫码成功。
邵竞寒从小就是从模子里扒出来的三好学生，哪见过这种招数。
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垂下眼，凉凉地扫了一眼手机上跳转的的主页——头像是一张戴着奢牌墨镜的抓拍，没看镜头，背景似乎是佛罗伦萨的某个小镇，典型花花公子的风格。
再抬起眼的时候，那个讨嫌的身影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
明堂逆着光，一缕金发垂在额前，依稀看见那双凤眼正得意洋洋地上挑，长指点了点手机屏幕，笑着转身离开了。
应该是医院的白炽灯功率太大，晃得邵竞寒眼有点疼，他微微眯起来，在心里给明堂下了个定义：脑子有毛病。
这位少爷可能是哪根筋搭错了，才闲的没事来他这撩闲。
邵竞寒刚想退出，店主大妈就等得有点不耐烦，“帅哥”一词比股票还不稳定，几分钟的功夫就降级成了“小伙子”，没什么热情地招呼他：“哎小伙子，还买不买啊，不买别在这挡道儿。”
这一催不要紧，邵竞寒下意识应了一声，随便点了几下退出付完钱，拿着水准备离开。
手机却忽然“叮咚”一声，他还以为是工作群，摁亮屏幕却发现是明堂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
或许是由于一天一夜都奋斗在工作岗位上，累的有点神智不清，邵竞寒刚才一通操作不仅发送了申请，还收获了热情洋溢的一句“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找我聊天吧～”，波浪号荡漾的他心里莫名升起点烦躁。
邵竞寒皱了皱眉，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明堂回到ICU门口的时候，艾风坐在椅子上，已经低着头睡着了。
他最近忙得像陀螺，跟着明岸东跑西跑，又将近一夜都没合眼，上下眼皮一碰就没意识了。
明堂拍拍小艾同学的肩膀，后者忽然一个激灵站起来，吓得他连忙退了几步。
看见是小少爷，艾风脸上的防备才卸下来，抹了把脸，有点不好意思：“我刚刚睡着了？”
“没关系，”明堂颇为善解人意地摇摇头，递给艾风刚才买的豆浆和包子，“护工我已经打点好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早点回去吧，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艾风接过热乎乎的早餐，感动的眼泪都要掉出来，恨不得穿越回去，扇那个瞧不起明堂的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明堂摆了摆手，等到艾风走了，他又插着兜，在玻璃外站了半天。
似乎是输的药物起了作用，明岸先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若不是还有满屋子检测仪和氧气瓶，就像是安静的睡着了。
哥哥，明堂食指抵在玻璃上，一笔一画勾勒出他的侧脸。
剩下的路就让我来替你走吧。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出乎意料地发现微信竟然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邵竞寒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套紫砂茶具，茶盏里盛着清浅盈亮的茶汤，正氤氲冒着热气。
明堂倒没想到邵竞寒竟然真的会发送申请，无端联想到那张俊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十分变态地笑了两声，而后饶有兴趣地点开朋友圈，一溜滑下去：
“全国学术会议在京大附属第一医院顺利召开！”
“喜报！京大一附院再创辉煌！”
“京大一附院急需紧缺专业人才20xx年度校园招聘公告！”
……
明堂：“……”
他现在深刻怀疑邵竞寒头像的那套紫砂茶具代表的其实是本人的精神状态。
窗外，一轮红日终于从东方冉冉升起，朝霞千里，将云层染成明亮的金色。
然而京市冬天的太阳就如同冰箱里的灯，上班的时候看似勤勤恳恳地亮着，实则作用聊胜于无。
明堂回到家洗了个澡，将一身污浊之气冲进下水道，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抹开镜子上的水雾，又从衣柜里挑了件御寒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但剪裁十分得体的咖色大衣，自觉对这身打扮可以媲美迪卡普里奥，撂上门，大步迈了出去。
明岸常开的有两辆车，迈巴赫S600在昨天的事故中彻底下岗，还剩辆奔驰G63 AMG在车库里坚守，明堂土匪似的搜刮出车钥匙，甩上车门，一脚油门轰轰烈烈地朝坪山分局开去。
……
周持岳咬着牙往前一迈，终于从人口密度达到天上掉下块砖能砸死几十个人的地铁口挤出来，他随手扫了辆小蓝车，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往单位蹬去。
刚过路口，就看到一辆大G嚣张跋扈地横在分局大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哎哎，干嘛呢！”周持岳三下五除二把车停好，他人高腿长，一阵风似的刮到车边上，拽住那男人的手，“这儿不让停车你不知道吗？”
明堂扭过头，挂上副彬彬有礼的笑：“这位保安大哥，我找孟队，麻烦您通融一下。”
周持岳：“……”
丫管谁叫保安呢！
明堂似乎有点意外，抬起眼打量面前这位“保安”——精神面貌不错，短发漆黑利落，单眼皮，背脊笔直挺拔得几乎有了压迫感，深冬腊月里单穿件纯黑色的冲锋衣，面色还红润润的，显然体质极好，甩他这种脆皮少爷八百条街。
周持岳比他高几公分，虽然有点不爽，但还是靠着那点爱护“弱小”的道德品质回答：“孟队？你说的是孟尧年吧。”
“对，”明堂应道，“你认识他？”
现任坪山分局刑警队队长周持岳抱起手臂，目光里掺了点戏谑：“我师父已经退休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分局历史久远，停车场的白线饱经风霜，现在已经成了东一块西一块的虚线，见缝插针地停着几辆比明堂年纪还大的车，本就不富裕的车位雪上加霜，他绕了好几圈，才在公德心消耗殆尽之前找了块空地把车塞进去。
周持岳领着他进了刑警队办公室，刚一进门，一股咖啡混着泡面的味道就层次丰富的迎面飘过来。
女警简宁正抱着结案报告往外走，见到两人有点惊讶：“早周队，这位是？”
“来找老孟的，”周持岳随口答道，招招手示意，“上这边来吧，先了解下情况。”
孟尧年这块“敲门砖”让明堂在忙得脚不沾地的刑警队有了一席之地，他坐在塑料凳子上，椅子腿用透明胶布缠了好几圈，显然已经负伤过，打个石膏又回到了光荣的一线。
周持岳用保温杯捧着滚烫的热水回来，水面漂浮着几粒不知何年何月的枸杞，他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翻开笔记本：“您贵姓？”
明堂说：“明，日月明，我叫明堂。”
坪山区是不少工厂驻地，经常有富二代跟着亲爹来视察，因此周持岳见惯了此类二世祖，先入为主认为这位除了脸漂亮点，跟印象中那些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听到这个名字，他却警觉地竖起耳朵，锐利的目光落划过去：“你姓明？那明岸是你什么人。”
明堂微微挑眉：“是我哥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父母的案子就是孟队办的。”
十年前，周持岳还是坪山分局的实习刑警时，曾听师父孟尧年说过一起惨烈的交通事故，一对夫妻在车祸中双双身亡，只留下两个半大小子，其中大点儿的那个就叫明岸。
那时候孟队还没退休，按理说这起案子本来应该由交管部门负责，但明岸却认定这是一起蓄意谋杀案，执意要移交给刑警队。
孟队一开始不同意，认为是这孩子受打击太大出幻觉了，明岸又坚持不懈地找了好几次，他这才发现这起交通事故还藏着很多疑点，因此决定向上级部门申请变更为刑事案件。
然而当时的路况复杂，监控系统并不完善，肇事司机又当场死亡，社会关系也摸不出什么有用的证据，很多线索追了一半儿就断了，直到孟尧年退休，这起案子才无疾而终。
明堂的声调有点缓，像讲鬼故事的午夜电台，每一个字都让周持岳毛骨悚然：“我哥，也就是明岸，昨天因为车祸住院了，肇事司机开着一辆货车，违规闯红灯，最后当场身亡。”
“周队，这些细节您熟悉吗？”
周持岳“啪”地一声合上本子，眉眼间透出点凛冽。
“这些就是事故现场的照片了，”周持岳从档案袋里拿出一沓资料放在明堂面前，其中一张正是货车的正面照，透过挡风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司机是一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八字眉，络腮胡，平平无奇，普通到扔进人海里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周持岳说：“司机叫孙强，男，四十七岁，川市人。”
“他的社会关系很简单，父母双亡，离异，有个女儿被判给前妻了，现在住在坪山区的城乡结合部，平时就跑跑车糊口，可以算得上孤家寡人。”
“我们走访了他的邻居，都说孙强没什么朋友，而且早出晚归，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偶尔碰见了也从不说话，因此邻里关系比较疏远。”
明堂仔细看了半天照片，忽然伸手一点：“这是什么？”
周持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货车的后视镜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挂件儿，底下还垂着几条流苏，他“哦”了一声，解释道：“这个是孙强的女儿孙瑶瑶给他做的平安符，他很爱惜，一直带在身边。”
明堂心里无端冒出一丝不安，抬头问道：“孙瑶瑶现在在哪儿？”
周持岳说：“孙瑶瑶前几年确诊了骨癌，原来在京大一附院住院，后来孙强出事了，她妈妈就带着她回老家了。”
明堂的手忽然一抖，照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下了一场无声的大雪。
刚走出坪山分局，郑泰来的电话就急不可耐地闯进手机里。
“喂，”郑泰来那边依旧是嘈杂的背景音，信号断断续续的，“明岸哥怎么样？”
明堂扣开车门，抬腿迈进了车里发动打火，又把空调打开，这才觉得冻僵的身子逐渐活了过来：“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现在在ICU观察，情况好的话过两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郑泰来也跟着缓了口气：“那就好，明岸哥福大命大肯定没事。”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对了，你还记得昨天救的那女人吗？”
明堂对那倒霉蛋没什么好印象，他反手系上安全带，应付道：“记得，怎么了？”
郑泰来说：“你小子真够走运，那位是关家的掌上明珠，嘉成集团的大小姐关曼飞。”
暖风从空调口轰出来，明堂将手贴上去，看着指关节处的红色一点点褪掉，随口问道：“嘉成？”
“你在国外可能不知道，”郑泰来的语速有点快，“嘉成可是京市这几年规模最大、势头最猛的高端商场，有不少品牌挤破头都想入驻嘉成。”
“关曼飞的哥哥，也就是关屹，现在是嘉成的总裁，他说要亲自感谢你，让我问问你今晚有没有时间请你吃顿饭。”
“请我吃饭？”
明堂勾了勾唇角，他对京市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还有点头大，但多一份人脉总不会错，况且商场专柜少也是明氏当前急需攻克的难关之一，因此答应的很痛快，“行，你待会儿把地址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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