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许赶到时,张帆在人群的最外层,王柯文和徐明已经打入了群众“内部”,变成了吃瓜群众的vip席观众。
前两排看热闹的人风险是最大的,他们掌控着事态的发展。
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不光能够向身后晚来的人传递详细且精准的信息,还会给予当事人一定的语言指导。
南许试图几次融入人群无果,只能在最外侧听听动向,谁知,张帆也被推搡了出来,跟大变活人似的。
“南许,你千万别进去,我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出来了!”张帆揉了揉肚子,不知被谁的胳膊肘给击中了,他只能自认倒霉,好心好意提醒道。
“出了什么事啊?”南许见张帆没什么大事,这瓜得赶紧吃上口热乎的。
“熊孩子把人家下铺的床给踩得都是脚印,这孩子的妈妈还帮忙狡辩,然后就吵起来了。”张帆一句话就将事态解释清楚,并且区分了「好人」与「坏人」。
下铺的座位虽然空间较大,不用上下爬坡,但有的上铺乘客会不经过下铺乘客的同意就坐在下铺上休息,这就导致了矛盾的发生。通常来说,坐一会儿,问题不大,但用鞋子踩,问题可就大了。
偏偏这不讲理的大妈带着熊孩子碰上的是一位怨气冲天的打工人小姐姐。
“那位姑娘本来是想让熊孩子道个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对方这么不讲理,说不是她孩子做的,让对方拿出证据来,她反正是没有看见。那孩子也说不是自己做的。”张帆把事情的经过又补充完整道。
南许的视线穿不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突然灵光一闪,给王柯文打去了视频电话。
熟悉的视频电话铃声在群人中传了出来,不一会儿就被接通了。
王柯文这么聪明的人,当然是知道南许的意思,调转了手机摄像头,开始了现场解说。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我们的预料,现在这位姑娘准备冲上去把熊孩子的鞋脱下来,做一个比对!”
王柯文传来的画面有些抖动,站在第一排的原因,距离当事人太近,无法将两位都照入视频中,可这丝毫不影响看热闹的张帆和南许的心情。
“你不虚心为什么不让你家熊孩子脱鞋子比对脚印啊?!”打工人小姐姐气得满脸通红,她下铺的床上满是肮脏的脚印,还带着潮湿的水汽。一看就知道,这脚曾经去过厕所。
这能忍?
脚底下都不知道沾了些什么恶心的东西!
“凭什么让我家孩子脱鞋啊?!他这么小知道什么?!”大妈叉着腰,颐指气使道。洪亮的嗓音从南许前方和手机听筒中一前一后传来,让他不禁把手机拿得远了些。
“今天你脱也得脱,不脱也得脱!”打工人小姐姐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公司为了省点出差的费用,报的额度只能让她坐绿皮火车,现在可好又遇上一大一小不讲道理的,她当场就发疯。
南许看着小姐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熊孩子脚上的鞋子往下一薅,在众人面前举了起来,那一刻她犹如自由女神般闪闪发光。
“怎么样大家?我说的没有错吧!就是这熊孩子做的!”打工人小姐姐拿着小鞋子往床单上按了一个鞋印,果然和旁边杂乱无章的脚印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吃瓜群众已经退去了三分之一,板上钉钉的事情,接下来的收尾工作大差不差的就是让熊孩子道歉,可熊孩子的家长也是个熊大人啊!
南许趁着退去的一部分人流,拉着张帆往里进,还好他身材偏瘦,转眼间已经到了王柯文和徐明的身后,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掐断了手机视频。
“是我孩子做的又怎么样?你跟这么小的孩子作对,你个大人好意思吗?”大妈非但没道歉,甚至盛气凌然道。
刚散去的吃瓜群众还没有回到自己车厢又转身回来了。
这看热闹不嫌事大,最忙的还是我们群众了!
“还好我们没有放弃,不然位置就被抢了。”张帆对着朝前张望的南许小声说道。
南许敷衍地点点头,他来到吃瓜战线的前排是准备帮助打工人小姐姐的。
事件发生到现在,周围的看客们没有一个挺身而出,占理的小姐姐竟然处于弱势的下位,倒让不得理的熊孩子和家长变成了强势一方。
“阿姨,作为家长应该给自己的孩子做个好榜样,言传身教才是最好的老师。这件事情小朋友做错了,您带头给小姐姐认个错,让列车员换一套新的被褥铺垫就解决了。”
南许从王柯文的身后跨了一步,走出来,娓娓而道。
“关你屁事!”大妈一个粗口,南许看着飞溅出来的唾沫星子赶紧往旁边一躲。
粗鲁!
实在是太粗鲁了!
南许从九年义务制教育到高中,再至大学,都没有遇到过如此粗鲁的人。谁叫学校的老师素质都不错,学生们相处大部分时间也是和睦的。
他被嘴碎了一句,想了半天反驳道:“不可以这么骂人的!”
“哎哟…我的上帝以及老天爷啊……”徐明扶额,看不下去了。
他知道南许是好心,可现在的局面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王柯文可以用人格担保,这是认识他认识南许以来,对方最生气的一次了。
南许这战斗力比打工人小姐姐弱了不知道多少倍,还不如让小姐姐自己发挥呢!!这是在帮倒忙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南许能够挺身而出,也算是个充满正义的人。
“阿姨,您总是说脏话,小孩子以后也会学着您说脏话的,我们应该好好讲道理。”南许一脸正气,他还不知道社会的险恶,不是所有人都会和你坐下来好好讲道理的。
这是距离南许毕业还有一个月,社会给他上的第一课。
像他这么有素质的人,大妈都是不会放过的,这就是传说中的专挑软柿子捏。
本来朝着打工人小姐姐的火力,现在直接冲着南许去了,试想从小连一句脏话都没有说过的“三好学生”哪里能经受得住如连环炮弹“唰唰唰”不断射来的脏话。
整节车厢都被消音了……
南许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三观被震得粉碎。
王柯文正想去帮南许,谁知,一声臭骂打断了他的“施法”。
“死老太婆你再说一句试试看!”打工人小姐姐看着帮她说话却被攻击的清秀少年,当场发飙,大妈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张帆,王柯文和徐明只打算吃瓜的,现在也不得不加入了这场“战斗”。
这节车厢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惊动了列车员,在一声声呵斥下,人群渐渐退散而去,只留下“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的附近吃瓜群众,从隔间中探出脑袋。
还有几位当事人。
“阿姨,您要是这么闹事,我们可以请你和你孩子下火车的。”列车员听到了张帆的详细描述又看向床单和打工人小姐姐手上抓的鞋子,义正言辞道。
大妈一听要让他们下车,收了嚣张的气焰。
她就是看人下菜碟,穿着制服的肯定是不敢得罪的,万一真的请她喝茶,按上扰乱公共治安的罪名,她倒是无所谓,她的孩子以后不免被人戳脊梁骨或者留下不好的案底。
“哎呀,都是小事情,小孩子不懂事的。”大妈打了熊孩子的屁股,一声嘹亮的哭声从绿皮火车窗口传出,划破了寂静的农田。
农民叔叔挠头:“哪来的鸡叫?”
“我也不多说什么,这床罩和被单换一套新的,再给我和这位同学道个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打工人小姐姐把熊孩子的鞋甩到地上,给了个台阶下。
她双手叉腰,目光凛冽地紧盯着眼前的一大一小说道。
她曾经也是个温柔的姑娘,和南许一样。
但社会的规则就是逼得温柔的人,从身体各处生出刀子。
“好吧好吧,算我自认倒霉。”大妈翻了个白眼,列车员也是满肚子的气,本来火车上人员混杂,加上闹事的他们也不得安生。
“道歉呢?”打工人小姐姐不依不饶地问道。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句「对不起」。
成年人的对不起太珍贵了,这三个字像是他们的尊严,说出来就像扒掉了他们的一层皮。
“不好意思啊!”大妈含糊地说了一声。
“我不要不好意思,我要对不起这三个字,很难吗?!”打工人小姐姐咬牙切齿道。
毕业后的工作没有顺心的时刻,她挤压的负面情绪不止现在受的委屈。眼眶已经红了,胸脯不断地起伏,看得出来她气得不行。
“对不起,”大妈又朝着南许敷衍道:“对不起。行了吧?”
南许还想说什么,看见徐明在自己对面警示般地摇了摇头,也就不出声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们几人接受了列车员的“精神洗礼”。
南许微微出神,高中时班里有几位调皮捣蛋的学生在走廊上罚站,老师也是这么做的。
这是他第一次被教育,心里却不觉得难过。
车轮与铁轨发出的机械声萦绕在他们周围,把列车员的话埋没了一半,像是隔着一个时空的对话。
“天呐…出来旅游还要被教育,我的头好痛……”
四个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车厢隔间中,王柯文想起刚才的经历恍若隔世,怎么自己从一个吃瓜群众变成了“当事人”,这太奇怪了。
身份转变的太过于丝滑了,让他现在才感到不对劲。
“以后还是离远点吧,这是完全是误伤!”徐明躺在下铺,玩起了手机。
“南许,你怎么敢上去跟这么凶的大妈说话的?胆子也是真的大。”张帆想起南许的“无效劝架”还心有余悸,他根本不敢上前去帮忙,简单来说就是怂了。
“我……我以为阿姨是讲道理的人。”南许的世界里没有坏人,不代表世界上真的没有坏人。
大妈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但今天的经历或许会让他记一辈子。
他掏出手机,看见沉长风的留言。
沉长风:「好的,注意安全。」
南许想,难道沉长风看热闹时被误伤过吗?
南许:「沉总,我看热闹被一位不讲理的阿姨骂了……小猫哭泣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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