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徐徐，吹进山中小屋里。
菜圃里的菜因没被及时采摘，渐渐有了枯萎的趋势。
门口坐着一大一小，大的那个穿着缝补痕迹许多的旧衣，有的地方已经脱线了。
小的那个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老旧，只是补丁都是新的。
刚入秋，天气还不冷，刘秋因长期食不充饥，脸色略显蜡黄，脸颊凹陷，一双眼睛大得有些骇人。
安暖打了个喷嚏，迷茫揉了揉鼻子。
“安安，着凉了？”刘秋纳鞋底的动作一顿，担忧摸安暖脑袋。
早上撒娇换来的辫子随着四岁的孩子说话时一动一动的，“娘别担心，安安不会着凉的。”
小些时候安暖总是动不动就生病，小孩子生病很正常，但在山上生病，可不容易找来大夫。
安暖小手拉着刘秋的手，好奇问：“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刘秋为难拉着安暖的手，把小小的手放在粗糙温热的手心捂着，思绪飘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她昨日回来得晚了，被她叮嘱不能下山的安暖因担心她，偷偷跑下山，到了村门口。
刚到村门口，小孩儿正巧看到刘秋被钱锦欺辱。
刘秋和钱锦两人是妯娌，钱锦嫁给了杜家大儿子杜诚，刘秋嫁给了杜家小儿子杜良。
在刘秋来杜家之前，杜家都是钱锦说了算的，刘秋嫁到杜家后，钱锦处处针对刘秋，村里人都看在眼里，纷纷猜测是因为钱锦再也不能一人掌管杜家的大小事，所以才针对她。
不过这到底是猜测，真相究竟如何，只有钱锦自己才知道。
刘秋嫁到杜家没多久，相公就在一个雨夜失足落水，等雨停时，人也回不来了。
刘秋和钱锦不对付，曾经提过要分家，钱锦大概是记恨着，在杜良下葬第二天就主动提出分家，还请来了一个神婆。
神婆在偏远的小村里颇有声望，见到刘秋，瞪着那双浑浊的眼，指着刘秋说是她克死了杜良。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刘秋还没辩解，神婆又说若是她继续待在村里，日后也会给村里人带来不幸。
有一个杜良例子在前，村民都害怕，开始有意无意为难刘秋。
他们想将走刘秋，不管她是回娘家也好，是去其他村子也好，他们都没意见，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刘秋死活不愿意走，似是有苦衷，又似是有所留恋。
有人猜测是因为刘秋娘家远，有人则恶意揣度刘秋是要故意要留在这里，要害死他们一村子的人。
不管如何，无一人去问刘秋原因，刘秋对此也没有说什么。
不是心虚，单单是她知道没人会听她说的。
没过多久，又有人落水了，钱锦当即带着人将刘秋关起来，说是要让刘秋偿命。
落水人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差点没救回来。
这一次，村里没人敢为刘秋说话，更不敢留她在村里。
刘秋被狼狈赶出杜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没人可怜，一张张熟悉的脸像是恶魔，唾弃咒骂。
从杜家到村门口，石子丢在刘秋身上，她苦苦哀求他们不要赶她走，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村民呵斥的声音里。
到了村门口，刘秋扑通一声跪下，她的示弱只让少数人心软，但依旧没法抵挡大众要赶她的声音。
最终羸弱的身体在推搡之下重重摔在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有人看不下去，出声帮忙说话，最后的让步同意让刘秋养一下身体再走。
只是刘秋这一晕，足足晕了两天，担心真的会出事，请了大夫，这才知道刘秋怀孕了。
柳树村有个迷信，要善待有孕之人和小孩，对有身孕的人和小孩不好，会有报应。
刘秋因为这个迷信，得到了喘气的机会。
不过大家伙害怕的眼神让刘秋感到不舒服，最后决定去山上，承诺平日不会下山。
村民没赶尽杀绝，刘秋住的木屋是他们帮忙搭建的。
刚到山上，刘秋一整年都没下山，生孩子那段时间，没人来帮她，她是靠着友人在山脚放着的食物才挨过那段艰难的时间。
后来有了孩子，她不得不下山，村民看在她有孩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刘秋不在村里待太长时间，他们都当做没看见。
刘秋昨日下山，却被钱锦撞见，钱锦眼里冒着不怀好意的光，刘秋想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钱锦将刘秋压在身下，边扯她头发边大声诬陷她偷钱。
刘秋在地上滚了一身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被指甲划伤，整个人狼狈不堪。
这一幕被下山找娘的安暖看到，红着眼冲上去打钱锦。
安暖第一次出现在村民面前，村民一脸惊讶，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谁家的孩子。
有小孩子在，村民没法继续看热闹，上前把骑在刘秋身上打的钱锦拉开，让刘秋带着孩子回到山上。
安暖回到山上之后一直心不在焉，显然是惦记着下山的事。
虽然下山的时候看到刘秋被欺负，但山下的景色也让她好奇。
刘秋担心安暖会被欺负，从不允许她下山，昨日是一个意外。
忍了一天，安暖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饶是刘秋做好了准备，还是心里不安。
“安安，小孩子是不能下山的。”刘秋用以往的话来哄安暖。
“可是……”安暖皱着眉头，小手摸着粗粝的大手，不解问，“为什么安安看到了其他小孩子可以下山？”
刘秋一顿，仔细回想，当时在场没有小孩子——若是有小孩在场，村民也不会干看着她被钱锦打。
安暖是在哪看到小孩的？
刘秋心中忐忑，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嘈杂凌乱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越来越近，不止一个人。
以往村里人要山上是绝不会路过刘秋这边，他们宁愿绕路也不愿意看到刘秋，此时往这边来，毫无疑问是冲着她来的。
刘秋一阵心悸，猛地起身，紧紧抱住安暖。
“走快些，前面就是了。”
“……驱邪，一定要驱邪！”
一听到驱邪两个字，刘秋身体不受控制颤抖，她努力掩饰脸上的惊慌，强笑着和安暖说：“安安，你去屋里，还记得怎么关门吗？娘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安暖听话进了屋，费力抱着门栓将门栓上。
刘秋转身走出前院，迎向从山下上来的人，不动声色警惕看着他们。
神婆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才停在刘秋身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刘秋咬牙，当年被污蔑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安暖进了屋后便担心站在门边，屋外突然传来嘈杂声，陌生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脚步声密集，凳子落地的响声，其中还夹杂着刘秋惊恐的声音。
安暖一阵心慌，刘秋的话瞬间就被她抛到脑后，她费力拿开门栓，推开门，气势汹汹大喊：“你们这些坏人不要欺负我娘！”
大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安暖，看到白白净净很是讨喜的女娃，纷纷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各种质疑声。
“这女娃怎么长得如此好？”
“怕不是吃了什么名贵的东西？”
“是啊，单是粗米，怎么会养得如此好？”
安暖是刘秋一个人拉扯大的，而刘秋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积蓄给安暖天天买好吃的？
说到后面，有人想起在村口见到刘秋和钱锦争吵时说的话，恍然道：“是偷了杜家嫂子的钱吧！”
他将在村口看到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钱锦当时便是以刘秋偷钱为借口对刘秋动手。
闻言，众人看向刘秋的眼神更加不善。
正当众人准备动手时，神婆枯枝般的手指指向了安暖：“这孩子煞气比她娘还要重！”
一个魁梧的男人出声：“三宝说的小孩应该就是这女娃。”
安暖不解地眨眨眼睛，还反应过来便被刘秋一把抱在怀里，刘秋的力气很大，弄的安暖有些疼，但安暖没有反抗，她知道娘不会害她。
刘秋激动得声音沙哑，“你们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一个孩子你们下得去手吗！”
村民被她凶狠的眼神吓到，一时不敢上前。
神婆悄悄看了他们一眼，故作深沉道：“不会伤害小孩子，我们会为孩子找个好去处的。”
有女人听说不会伤害孩子，松了口气，你劝道：“妹子，你自己也没那精力去养孩子，不如就听神婆的话，送到好人家去，对孩子来说也是好事。”
刘秋哪里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出了事总是怪罪在别人身上，是她就罢了，如今他们竟然还想对她孩子下手！
安暖可是她的命，她什么事都能答应他们，唯独安暖不行。
刘秋执拗瞪着他们。
“哎，怎么不听劝！”
“一个娘们怕什么，大家一起上！”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上前拉刘秋的手，伸手要抢她怀里的安暖。
刘秋红着眼眶，太用力怕伤到安暖，太小力又怕安暖被抢走。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安暖了。
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安暖。
刘秋紧紧抱着安暖，在安暖耳边飞速说：“安安，你等会儿离开这里，去山下找到之前娘跟你说的李阿姨，千万不要被他们抓到。”
安暖迷茫抬头看着刘秋，小手摸着她脸颊，无声问她她该怎么办。
刘秋拍了拍她后背，“他们要找的是你，娘没事的，等他们走了娘就去找你。”
背上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柔，安暖尽管不舍，还是听话点头，“娘不要忘记去找安安。”
“不会的。”
刘秋在安暖额头上落下一吻，起身用尽全力把身前的两个男人推开，将安暖护在身后。
刘秋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下走到神婆面前，毫无征兆抢过她手里的拐杖。
神婆惊呼一声，周围人想要夺回神婆的拐杖，刘秋猛地挥舞拐杖，虽毫无章法，但也足够唬人了。
加上刘秋头发凌乱，模样看上去颇有几分癫狂，村民被突然的变化惊到，抱头鼠窜，场面一度混乱。
安暖起初也被吓到，她娘是个温柔的人，她从来没见过她大声说话，何况是如今要和人打架的模样。
刘秋着急看了她一眼，安暖才转醒，抓准时机，仗着身子小，悄无声息溜了。
村民发现安暖不见时，她已经往山上跑了好一段距离。
“娃子跑了！快去追！”眼尖的人连忙指挥乱成一锅粥的村民。
安暖的小短腿抡的飞快，气喘吁吁间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理都不理，还加快了速度。
这座山，安暖比他们都要熟悉，她专门挑小路和难走的路跑。
身后的声音有些远，安暖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她想了想，在路旁茂盛的草丛中趴下。
鼻尖徘徊着青草的芬香，村民喊人的声音渐渐清晰，几个人在安暖面前的小路停下，安暖紧绷身体，忍着一动不动。
他们在草丛外，大发脾气，“这女娃跑哪去了？”
“前面看看。”
这里只有一条小路，显然他们没有想到安暖会躲到草里，继续往前找人。
安暖后面是一个小山坡，她不敢回到小路上。
等听不到声音之后，她小心地往小山坡下滑。
锋利的叶片在安暖胳膊小腿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安暖吃疼，眼里委屈含着泪水，却不敢哭，小脚踏到身后的小路上，提着的心稍微安定，她一刻不敢停留，连忙往山下跑。
她没有进过村，跑到山脚下后躲在村外大树的阴影里，努力回想刘秋跟她说的李阿姨。
刘秋常常在安暖睡前给她讲自己的故事，曾经说过她有一个好友，是徐家的李氏。
“若是娘出事了，安安去找李阿姨，知道吗？”
“可是安安不认识李阿姨。”
“很好找的，李阿姨家是村里最大的屋子，门口还有两个石狮子。”
“李阿姨……石狮子……”
安暖回忆罢，呢喃着这两个词，得出一个结论：只要找到石狮子，就能找到李阿姨。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挺直腰杆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向村口。
这个时候的人都在田地里忙秋收，村门口空荡荡的，安暖大摇大摆走进去。
“喂，小短腿，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长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原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想吓吓她，结果对方一转身，他就看到她脸上挂着泪水，见到他后竟吓得打起了嗝。
安暖擦了擦泪，见是徐长风，转身继续去找刘秋说的李阿姨。
徐长风看她身上脏兮兮的，以为她是摔倒了在哭，嘀咕了一声“小哭包”，便跟在她身后。
“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人。”她说着小跑了起来。
和徐长风比起来，安暖的腿确实短了些，她小跑的速度徐长风快步走就能跟上。
村里每家每户隔得很远，大多都是一个前院，门口或是挂着灯笼，或是挂着镜子，哪里有什么石狮子。
跑了许久仍是没看到，安暖一着急，泪水又啪嗒啪嗒往下落。
好不容易见她不哭了，徐长风刚松了口气，一抬眼就看到她湿漉漉的小脸，手无足措问：“你怎么又哭了？”
大修，一天估计修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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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驱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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