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不明白祈祉想要做什么,但他望着祈祉,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祈祉使劲将转砸到地上,青砖顿时摔裂成数块,她俯身在里面挑拣出一块约有掌心大小、边缘锋利的碎块,然后拉着小九走到窗前,坐了下来。
陈云珺见两人重新坐回地上,也跟着坐到一旁。
祈祉掂了掂手里的砖块,朝小九问道:“我上次讲到哪里了?”
有些日子没给小九讲书,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小九略作思索,认真回道:“尚书,尹至。”
“啊?”祈祉愣了一下。
小九看她这般反应,只当是自己记错了,连忙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惟尹自夏徂亳,彔至在汤,主人,可是这篇?”
祈祉也想起来了。
她那日好像是心血来潮,突然就想起了尚书里的几句话,便随口给小九讲了起来。
小九脑子好,学东西极快,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曾经翰林修撰们为她启蒙时所教的书,小九跟着她的这些时日已学了七七八八。
祈祉也不知道寻常书香门第的夫子在给幼童启蒙后都会讲些什么,便回忆起她自己求学时少师念过的书,然后发现那些文章大多是讲为君之道,为政之得,显然并不适合说给小九来听。
但她一时又想不出其他的文章,最后索性想到什么便讲什么,有政论,有文赋,有杂记,也有诗词,乱七八糟的讲到哪里算哪里。
听小九方才话里的意思,最近一次讲的自然就是尚书了。
尚书就尚书吧,这书里的几篇文章还是挺不错的,学一学也没什么坏处。
祈祉这般想着,俯首在地上用碎砖锋利的边角写了两个字——汤誓。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她说着,扔了手里的砖头,抬眸朝小九轻笑道,“今日便讲这篇吧。”
小九点了点头,然后坐直身子,表情认真的看着祈祉。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斑驳烟煴的落在刻划于地的字上。
祈祉顺着书中的文意,引经据典,细细讲来,她此时的语速要比平日里说话时更轻柔和缓一些,听上去便有几分娓娓道来之感。
考虑到小九蒙学时日尚短,祈祉便没有完全照搬她当年所学的那一套说辞,反而加入了许多自己的见解,借着一个点引申而去,天马行空般的畅所欲言,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虽时常在不经意间跑题,但思及小九也不堪甚解,自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祈祉讲的生动有趣,不止小九听的专注,不知不觉间,屋子里的一众奴隶也都竖起耳朵,悄悄地偷听起来。
衙役带着新到的奴隶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略显奇异又意外和谐的一幕。
只见早先被带进来的奴隶们纷纷围坐成一圈,抱膝仰首,神情专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端坐在圈子中央正侃侃而谈的小姑娘。
衙役下意识地想要将奴隶们赶回墙角,可看着眼前的情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倒是倚坐在门边听的都快要睡着了的陈云珺,感觉到有人进来后,抬头瞧了一眼。
她打了个哈欠,懒声道:“我家小姐讲书正在兴头上,这位差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告诉我便可。”
衙役偏过头扫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然后他将手中牵着奴隶的绳索扔到陈云珺面前:“那就劳烦姑娘把他带过去了。”
说完,像是没他事似的,转身就走了。
陈云珺一脸茫然地接过绳索,眨了眨眼睛。
不是,这什么意思啊。
她看着门外衙役离去的背影,暗自腹诽。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回来,陈云珺只好把人带到围坐在祈祉身旁的奴隶们的身后,然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最外面,便将手中的绳子朝他身旁一扔,拍拍手,重新回到门边。
祈祉一讲就讲到了傍晚,期间衙役们又陆续送来几个录籍的奴隶,陈云珺甚至还去衙门外的茶摊上捎了一壶茶水回来给祈祉润喉。
直至夜幕低垂,房间里渐渐昏暗下来,祈祉这才停住。
她喝了口微凉的茶水,起身走到门前,往外瞧了一眼后朝陈云珺问道:“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人来送饭吗?”
“啊?”陈云珺愣了一下,“谁要来送饭?”
祈祉白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身后隐匿在昏暗中沉默的奴隶们:“天这般晚了,奴隶也是人,饿了一天,衙门里总不会连顿饭都不管罢。”
陈云珺摸了摸头,试探道:“殿下,要不我去前衙寻人打探一番?”
祈祉却摆手道:“不必,随口问问罢了。”
她与这群奴隶非亲非故的,倒也不至于因着与他们共处了一个下午,就会管上那么多。
她回身朝小九招了招手,待小九过来后,她对陈云珺吩咐道:“我看今日多半是录不成了,你去外面买些吃食,一会儿吃完早点休息。”
陈云珺又是一愣:“殿下今晚不回去歇息吗?”
“嗯。”祈祉点点头。
陈云珺还想再劝几句,但想到之前几次劝谏,每每铩羽而归,一次也没劝成过,便又将到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朝祈祉行过礼后,她转身出门离开。
没过多久,陈云珺拎着几个油纸包从院墙上翻了进来。
祈祉听到动静,起身朝院里望去,见她刚一落地,墙上倏然又跃过一个身影。
她从屋里出来,瞧着那人,奇怪道:“云璃,你来做什么?”
陈云璃上前几步,将拿在手里的一套被褥递到祈祉面前。
祈祉:“……”
“殿下,”陈云珺见状连忙从旁解释,“夜里寒凉,阿兄也是担心才追过来的。”
“嗯,既然来了就留下罢。”
祈祉看着洒满银色月光的庭院,又回头瞧了一眼黑漆漆一片的厢房,衙门里自然是不会给一群奴隶准备灯盏。
她扬手将小九从屋里召唤出来,然后在院子中找了块相对干净些的地方,朝三人道:“院里还亮一些,在这吃罢。”
几人点点头,随着祈祉的动作一道坐了下来。
陈云珺买了许多吃食,四人将就着吃完后,还剩下一些。
祈祉朝厢房的方向偏了偏头,对她道:“这些拿过去,让他们自己看着分了吃。”
陈云珺应了一声,将食物包好,起身拎着进了屋。
祈祉见时间也不早了,带着陈云璃和小九去了另一侧的厢房,这间屋子并没锁,推开门能看到里面堆放着比之前那间屋里更多的杂物,但铺一张褥子的地方总还是有的,刚好够他们几人休息容身。
夜色浓郁,和一群陌生的奴隶们共处一室,即使他们看上去似是并无多大的危害,但几人多少有些不放心,索性直接换了个住处。
地上到底不如床上舒服,小九倚着墙壁稍稍睡了一会儿,就起来陪着陈云璃兄妹俩轮流值夜,只有祈祉安安稳稳的盖着薄被一觉睡到天亮。
以前在燕国的时候,她下民间微服私访,赶路不及,常常要在城外露宿,各种荒庙野宅住过不知多少,早就已经习惯了,能如今晚这般清清静静的宿在县衙中的杂屋里,已经算得上是舒适,自然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心里有事,第二日祈祉起的也比平时早了一些。
留下陈云璃守家,祈祉和陈云珺带着小九偷偷翻到隔壁一处挖了水井的院落简单洗漱一番,然后悄悄翻了回来。
待陈云璃也折返回来后,天光已然大亮。
几人本以为昨日等了一天,今日应当很快就会有人来带他们去前衙录入,哪知巴巴的等了整整一个晌午,直到日过中天,才终于来了几个衙役,开始陆陆续续的将昨日带进来的奴隶们按着顺序一个个往外领。
好在祈祉他们昨天来的早,没有等待太久就到了小九。
录籍的过程并不复杂,简单核实了之前在县里登记的文籍,书吏又围着小九像相看骡马似的转了好几圈,详细记录下他的外貌特征,更新了旧书契后,便将人放了出来。
其他奴隶们还需跟着衙役回到原处等待自己的主人家前来领走,小九则省事许多,出了院门,直接来到早已等候在外的祈祉几人身旁。
牵着他的衙役将手中绳索交到祈祉手中,陈云珺代祈祉向差役道过谢,三人便带着小九离开了县衙。
早上没有吃饭,中午又等了好一会儿,几人就近找了间小食肆,吃饱喝足后这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几人刚从小巷里出来,转过弯,还没到铺子门前,就见紧挨着大门的墙根旁坐着个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衣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顶着一头乱糟糟满是灰尘和草屑的黑发,低着头蜷缩在门边。
祈祉方才吃的多了一点,走的有些慢,她和陈云珺落在后面,小九和陈云璃反而先她俩一步,行在前方,于是小九便比祈祉早一分看见这小乞丐。
他神色间瞬时闪过一抹慌乱。
小九下意识的上前几步就想将小乞丐赶走,哪想他不知是被几人的脚步声惊醒,还是恰巧睡醒过来,一抬头,正好对上小九满是惊慌的赤色眼眸。
“小九哥!”
他大喊了一声,眼圈一红,哭着扑了上来。
新的一年,冲冲冲![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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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门前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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