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阿花好像没分清楚“追随”和“陪着”两个词的差别,闻言她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心想长公主将如此秘辛告诉她,应当是真想叫她做自己的心腹,还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上贼船……知道了这么多,她此刻要是摇头答一句不愿意,怕是下一刻便会掉脑袋。
“愿意誓死追随殿下。”王阿花听见自己这么回答道。
裴安懿的动作顿了顿,面前的人显然会错了她的意,长公主府又不是养不起死士,自己要她的命做什么,她要的是……
不过,用什么身份陪着她不是陪呢?只要她在自己身边,这一世自己便能保她一世周全。
看着满满一砚台的墨汁,裴安懿抬手拿起笔,将毛笔吸满了墨,刮了刮笔肚,将笔递给她,问道:“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王阿花接过笔,答道:“会一点。”
“写给孤看看。”
王阿花硬着头皮抓着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王阿花”这三个大字。
“那你可会写孤的名字。”
王阿花又歪歪扭扭地写下“裴安”两个字,然后便停了下来,老老实实道:“殿下名讳最后一个字有点难。”
裴安懿望着宣纸上“王阿花裴安”五个字,用手轻轻叩了叩案沿,淡淡道:“不要太急,若写得太急,笔毛容易分叉。”
裴安懿拿过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王阿花”三个字,又在旁边写下了“裴安懿”三个字。
裴安懿的字并不似闺阁女儿家那般秀气,反倒处处露锋,多了几分金石之气。
“先练这六个字。”裴安懿的语调没有起伏,“回头要翠微将长安显贵的世家子弟的名册拿来给你,你先认那上面的字。”
王阿花点点头,道了声“喏。”
冬日宴之后,王家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在次日早朝上,当着群臣的面,王尚书主动提了王司马乞骸骨的事情,并且上书提了几个接任司马一职的人选。
王尚书提的人选,不是王家的子弟便是他自己的门生。
王家一众的门生子弟一齐上书,在群臣面前把新帝架在了那里。
裴怀远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望着底下的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出来解他之困。
这皇帝,做得简直是,窝囊至极!
“父皇!”就在裴怀远满心失望之际,一道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大殿之上僵持的氛围。
信王踱步走了出来,一字一句道:“儿臣觉得,选官要选贤,既然王尚书和父皇属意的人选不同,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代父皇考察这些人,三日之后将最合适的人选上告诸卿。”
裴怀远眼眶一热,这孩子是他做太子时喝醉了,同一个宫女一夜风流怀下的,那宫女命薄,生的时候难产而死,这孩子一出生便没有了娘,自己也没怎么管过他,哪知这么多年自己一无所出,这才对这孩子稍微上了点心。
父子果然还是父子,没想到自己不太上心的孩子竟然如此孝顺,裴怀远连声称善的同时心中升起淡淡的愧疚,暗道自己以后要再对这孩子多关照些。
这场僵持,以裴辰荣自请接下王氏的这个“烫手山芋”而收场。
长公主府。
裴安懿拿着密探递过来的密保,眉心微蹙。
信王……她上一世同信王合作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裴荣辰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主动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肯定不仅仅是想做个孝子给新帝解围这么简单。
她拿着密纸,将上面的字看了又看,到底是转述,失了许多细节,要是她今日早朝也在朝堂之上,或许能多看出些什么……如今大周尚且没有女子上朝的先例。
就在此时,小厮传报,李相来了。
李飞远的到来她并不意外,毕竟自己在冬日宴上没同她商量便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他不来才奇怪。
裴安懿将密报扔进了香炉之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
“舅舅,”她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湖州龙井。”
李飞远接过热茶,吹了吹,茶香四溢,是好茶。他的余光向自家外甥女的身后扫去,看见了一位面生的女使,李飞远的眼睛眯了眯。
王阿花察觉到了一直扫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站定低头。
“安懿,”李飞远喝了口热茶,清了清嗓子,“舅舅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往府里面收人,难道我们李家的人还不够你用的。”
裴安懿当然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淡然道:“孤记下了。”
听到裴安懿自称“孤”,李飞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冬日宴的事情,你为何不同舅舅商量。”
果然是这回事,裴安懿将心中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王家仗着有兵权,这几年也太猖狂了些,是该敲敲了。”
“你帮新帝,就为了敲打王家?”李飞远试探道。
不出她所料,自己这个舅舅还是介怀她姓裴,怕她倒戈帮了裴家人。
裴安懿饮下热茶,压下心中涌起的恶心,如今她羽翼未丰,还不是将话说开撕破脸皮的时候,于是耐着性子虚以为蛇道:“当然,我虽姓裴,但长公主府上内院里的家仆哪一个不是舅舅指派到我府上的。我早就是李家人了。”
李飞远阖眼,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全都是他的人手,若是他不许,他这个外甥女就算贵为长公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是他多虑了。
他抬眼缓和道:“前些日子见到你母后了,你母后常常念叨你。”
“你这丫头,小时候还经常跑到你母后宫里去玩,怎么出宫建了别府便同我们一点都不亲了呢。”
裴安懿闻言心里又是一阵恶心翻涌,面上却一点都不显,“阿懿知道了。”
语气无波无澜。
宫里的那个女人会想她?裴安懿懒得拆穿面前这个男人信口胡诌之言。
见她这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样子,李飞远叹了口气,这丫头小时候黏人得很,也不知道为何小小年纪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无悲无喜的冷淡模样。看着裴安懿这副样子,他肚子里想同她以亲情缓和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说了些“保重身体”之类的场面话,便走了。
李相走后,裴安懿一个人枯坐了许久,静静望着外面的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阿花见这位长公主端坐在木椅上,日光缓缓移动,她的影子也随着天光越来越长,她依旧坐得端正,独自一人品着热茗,不语。
*
天香楼小间内,一年轻人将温好的酒倒在精美的容器中,递给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雪天饮热酒,好不快活。
“王大人,”裴荣辰将酒盏往前递了递,“天香楼新到的长安醉。”
王岳磊望着面前的酒盏,并不搭话。
今日早朝时裴荣辰才下了自己的面子,如今晚上便将他约在了天香楼,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无非是想要求他卖给自己一个面子,将王司马的事情就这么翻篇翻过去。
为他人做嫁衣……将他王岳磊想成什么了。
见面前的人不欲搭理他,裴荣辰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转了转手中的扳指,继续道:“想当年,王家前辈征战沙场,也算得上是满门忠烈,如今……天子所做,实在不妥。”
王岳磊还是不语,却喝了一口酒盏里的酒,是好酒。
见面前的人有所动容,裴荣辰继续道:“天子虽是本王父皇,但本王亦是读过圣贤书,明白鸟尽弓藏实为不齿的道理。”
王岳磊忍不住发出三声大笑,“鸟尽弓藏?”
“殿下,不管谁做皇帝,王家都是王家。”
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了,王岳磊端详着眼前的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想着拉拢王家让王家成为其助力……打压又如何,不管谁做皇帝,王家依旧是王家。
他凭什么和这个不受宠的年轻皇子合作,新帝尚且年轻,下一位皇子出自王家也未可知……
见王岳磊如此反应,裴荣辰似乎并不意外,依旧从容,“既如此,晚辈也就不强求了,只是王大人酷爱饮酒,这天香楼的长安醉千金难求,就当晚辈请王大人喝了。”
三日后,裴安懿在长公主府上得到了消息,早朝之上,当着众臣的面,裴荣辰推举崔副手为司马。
这件事能力排众议办下来,一方面得益于裴荣辰将崔副手最近几年的功绩统计得很扎实,据说用一卷足足三尺长的功绩簿堵住了群臣之口,二来这里面自然也有裴安懿的手笔。
星星之火未尝不可燎原,寒门虽无大官,但也有功绩优异者走到了朝中的小官之位,裴安懿放出消息,寒门联名上书,据说今日早朝大殿之外乌泱乌泱地跪了几百位寒门出来的官员。
这才叫世家一道退了一步。
望着大殿外乌泱乌泱跪着的一群人,裴荣辰借故提议道,叫新上任的崔司马游街一圈,以彰新帝按功晋升的大义。
裴怀远本就想借故彰显自己扶持寒门之心,这项提议算是说到了裴怀远的心坎坎上,他大笔一挥,当场下了旨。
裴安懿望着密报上的内容左眼皮跳了跳,游街虽能抚慰天下寒门之士但却并不妥当,毕竟迟则生变,还是要尽快走马上任将事情板上钉钉比较好,况且以她上辈子对裴荣辰的了解,裴荣辰不像是会这么好心的人。
密报从宫里送出来本就是延后的消息,等裴安懿得到消息之时,崔司马已经从玄武门出发去骑马游街了,此刻就算是想阻止,她也有心无力。
左眼皮跳得厉害,她总觉的这游街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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