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无法诉说答案,温弘所为为真,死的人也为真,无论宫内还是宫外,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死的人都那么多。
那些人一个个沉甸甸的压在温颜心底,在某些时候冒出来,质问温颜,温弘作为皇上,就有权利剥夺无数人的生命吗?
徐苏溢作为皇后,就能杀的后宫血流成河吗?
然后那些声音汇合起来,问温颜:为何他们已经死去,为何你还徒留人间?
“我——”温颜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复又闭上。
“我知道一切,知道皇上的考量,可——”沈松清闭上眼,整个人缩进温颜怀里,轻声道,“我只是遗憾罢了。”
温颜说道:“他又有什么考量,无非开疆拓土,以全后世英明。”
沈松清疑惑的看向温颜,温颜解释道:“温弘原本连竞争太子的资格都没有。后来,那群竞争者们打的太凶,互相残杀死完了,才让温弘捡了便宜。”
“温弘的生母身份低微,徐苏溢也没有好的家世,在温弘还是王爷的时候,他们两个是曾经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的。徐苏溢曾说那段时间,王府只有他们二人,他们诉说着现在,期盼着未来。”
“后来,温弘当了皇帝,身边有了其他人,徐苏溢一开始只是觉得身边多一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温弘的心还在她身上就好,只要温弘只爱她一人就好。”
“徐苏溢终于有孕,那可能是一个男孩,一个出生就能被封为太子的男孩,可惜男孩并未平安降世,徐苏溢和温弘开始第一次争吵。”
“直到第二年,徐苏溢终于再次怀孕了。”
温颜说到这,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可惜是个女孩,并且徐苏溢往后很难受孕。”
“柳疏桐生下温珩,徐苏溢终于发现,当时害她的的人是和她关系最密切的好友,她动手除去柳疏桐的第二个孩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徐苏溢悲哀的发现,温弘没有那么爱她了。她开始除去后宫中每一个和她争夺宠爱的女人,后宫中的每个未出世的孩子,以期待温弘能来见她一面,两人大吵一架之后不欢而散。”
“徐苏溢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两个人见面再也不会好好说话,只会恶言相向,将语言化作刀子,互相捅进对方的心底。但我竟然发现,徐苏溢没有生气,她是快乐的、高兴的,因为她竟然觉得温弘是在乎她的。”
“徐苏溢就怀念着与温弘的吵架,纪念着温弘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让她死的顾虑,一天一天消耗着她的生命。”
她从青葱年少变的垂垂老矣,她从温声细语变的疾言厉色,这短短的时间,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可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当时她才不过四十余岁。
徐苏溢死的那一天,温颜坐在她的窗边,看着她青白消瘦的面孔,最终发现:徐苏溢是一个没有温弘的爱,就活不下去的人。
她希望温弘爱她,在发现这份爱不存在的时候,她宁可温弘恨她,她终究要在温弘的心底留下痕迹。
正当温颜感叹徐苏溢的爱如此扭曲,她就抱着那么一丁点可怜的爱以慰平生,温颜在某日终于明白,温弘厌恶徐苏溢。
对啊,多可笑,两人曾经在镜前描眉互许终身的人,最终变成这样。
温颜在角落观察着温弘,终于窥探到温弘隐秘又阴暗的内心。
两个阴沟里的老鼠变成凤凰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杀了那些知道他原本是老鼠的人。
一个身份低微的王爷,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而当时他旁边的那只老鼠,竟然还在她身边,那个人知道他的所有悲惨的过往和不可告人的过去,那是温弘决心要抹去的一切。
温弘开始厌恶身边的那只老鼠,他努力将自己变成凤凰,和那只老鼠彻底划清界限。
可徐苏溢并不这么觉得,她自认为拥有至高无上的爱,她愿意为了这个爱付出一切,就算明知温弘已经不爱她。
她在杀了嫔妃的当夜,盛装打扮,得意洋洋的看着温弘,像是宣告:看,不还是你要先来见我。
温弘怒斥,徐苏溢只会狂笑,温弘的生气源于她!温弘的伤心源于她!温弘来到此地也源于她!
一切多么美好,仿佛回到破败的王府,温弘会在她耳边轻声诉说:“白首不相离。”
“是不是很可笑?”温颜问着沈松清,下一秒嗤笑,“为了自己所谓的“爱”,让无辜的人死在她的手中。”
沈松清还清醒着,他抬手抚摸着温颜的侧脸,轻声说道:“那与你无关。”
温颜抓住沈松清的手,低头看向他的眼睛:“如果说那些嫔妃死去的原因,都是意图谋害公主呢?”
“我是徐苏溢的帮凶!”
“不,你不是。”沈松清任由温颜抓着他的手,“你就像当时的我一样,无能为力不代表是杀人凶手。”
沈松清温和的眼神看向温颜道:“在恨别人的时候,首先要原谅自己。”
温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那些寒意从她的皮肤渗透进骨头里,她想:没有人会希望我原谅自己。
温颜将沈松清的手藏进衣服下,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温弘想要对北狄开战吗?”
“因为温弘的父亲。”温颜缓缓说道。
“他在临终前对着温弘说,他希望温弘成就一世伟业,收复北狄,成大国之君主,享万古之称颂。于是温弘就那么做了,他将大多数税收用于军费,然后挑起战争,就算明知现在并不是打败北狄的好时机,他依旧不管不顾。”
“因为在他眼里,在所有的掌权者眼里,百姓的命不是命,它如蝼蚁般弱小,它如野草般微贱。所以,可以尽情利用;所以,可以尽情凌辱。”
“沈竹,许多人的死亡,只是上层人通往更上层道路上的棋子。他们希望用你们的命,去为他铺就通往神界的天梯,然后又同时命令你去赞扬称颂,去心甘情愿的奉上一切。”
温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皇室之人的心都是黑的,包括先帝,包括现在的皇上,包括我。”
沈松清笑着说:“你听说过功高震主吗?”
温颜没有回答,沈松清解释道:“如若先帝只看中帝位,他会一面防着徐家,一面让徐家为他赴汤蹈火,最后卸磨杀驴。如若皇上只顾争权夺利,那他第一步就是除去柳和,还有你的性命。”
“最后,温颜——”沈松清躺在温颜怀里,缓缓诉说道,“如若你不择手段,你就不会痛苦。”
“人永远是有两面性的,自私的一面肮脏透顶,但善良的一面神圣光洁。你若想成为皇帝,若想统领天下人,要利用他们自私虚伪的假面,让他们去做神圣光洁的事情。”
“没有人如圣人般完美,也没有人如小人般丑恶。”
温颜沉默,石室内变得寂静,甚至能听见温颜呼气的声音。
过了良久,温颜确信沈松清睡过去之后,终于低下头,问道:“如果我是皇帝,我会是好皇帝吗?”
没有人回答温颜,沈松清已经睡着,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温颜看着无边的黑暗,她没有告诉沈松清的是,她对于温弘的评价,并不是她发现的。
徐苏溢死的时候,温弘没有见她,甚至没有见她的尸体。
温颜冷着脸走到温弘面前,当时温弘抚摸着龙椅,他说:“朕不愿见她,不愿见一个知道朕过去的人。”
温颜问:“为什么?”
“她所怀念的是我憎恶的,她所爱的是我要抛弃的。”温弘缓缓说道,他低头看着扶手上栩栩如生的龙头,“在当王爷的时候,朕伏低做小等着其他皇子的施舍,看着他他们的脸色做事。”
“那些人高兴了赏赐朕些宝物,然后朕就欣喜的那些东西去换能让朕——”温弘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她,活下去的食物,那些人不高兴了,就派人欺辱朕。”
“朕就像他们身边的一条狗,只是狗不是甘愿的,而朕心甘情愿。”
温弘从龙椅上下来,然后站在最末的台阶上俯视温颜:“你知道什么叫为了活下去苟延残喘吗?”
温弘不需要任何回答,他自顾自说道:“你不知道,可她知道。”
“她知道朕的过去,朕被当做狗愚弄般的过去,朕每每见到他,朕就会想起,那些人看见朕窘态时露出的放肆的笑!朕就会想起,那些为了活着每日乞讨的生活!”
温颜冷着脸问道:“所以你不去恨他们,恨我母后?”
温弘笑的前仰后合:“你怎么知道朕不恨他们?”
温弘露出残忍的笑容:“当时先皇后的孩子早就被排除在太子之争外,在看见那群人斗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朕和当时的先皇后联手,杀了他们。”
“等朕成为皇帝,朕就杀了先皇后!朕就杀了先帝!”温弘放肆的张开手臂大笑,“朕就杀了那些知道朕过去的所有人!”
温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温颜手中:“又有谁知道,一瓶毒药就可以让所有人闭嘴。”
温弘三步并两步走回龙椅,支着脑袋怜悯的看向温颜:“朕恨所有知道朕过去的人。”
温颜在心底明白,两个人都是疯子,彻底的疯子。
温颜抬脚离开,可温弘的下一句话让温颜停留在原地:“朕打算封温珩当太子。”
温颜当时是怎么做的呢,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说:“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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