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随着视线看去,那里跪着的白衣少年头套刚被摘掉,潮湿的发丝黏在分外苍白的脸庞上。
惨淡的日光斜斜洒下,使他的肤色透出一种病态的白,眼角那颗红色泪痣格外显眼。他虽然是跪着,但背却依旧挺得很直。鸦羽般稠密纤长的眼睫阖着,不知道睁眼后又会是怎样的风华。
长风想,若是公主看上了这少年的相貌,不足为奇,但终是有些不妥,于是艰难开口:“殿下……他是被贩卖的奴隶,是敌国的战俘。”
带奴隶进宫不是件小事,可能会给殿下引来麻烦。
沈念声音清冷:“我说要带他回昭阳宫。”
她的嗓音不轻不重,长风却听得莫名心惊,立刻郑重低下头,道:“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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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偻掌事听到下面的呼喊声,满意地摸了摸胡须。他听得出底下对白衣少年的呼声很高,这在他意料之中。
他斜眯眼睛看了眼白衣少年,眼中泛起贪婪的精光。这种奴隶当真是少见,浑身伤痕却透了股莫名的贵气,也不知道他是天启朝哪家的公子哥,上了战场不小心被掳了来。
今日定要将他卖个高价。
白衣少年手腕处有很多青色划痕,是被鞭子抽打后的痕迹,还有大大小小旧伤口,似乎是被刀剑划的。又因为长期被铁链锁着,手腕上的血迹干了又流,沾在白色的衣服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掌事可不在意他的这些伤,只顾呲着牙满意地笑。他走到白衣少年身旁,缓缓抬起手,安抚场下情绪高涨的买家。
“诸位诸位,莫要激动。咱们这儿挑选奴隶有条铁律,那就是价高者得胜。只要客官您有银子,就可以带走您看中的奴隶。但若是银子没有旁人出得多,您就算再争那也是没用的。”
说完,他特意仔细观察着底下人的神色,想凭神情猜测出哪位的身家更甚,正想着,后台有人匆匆赶来。
“掌事,掌事,大事不好了,有宫里的贵人来了,指明要带走这位奴隶。”
“当真?”掌事大惊失色。
“真!当真!我将那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错不了。”手下哭丧着脸肯定道。
闻言,掌事向地上恶狠狠啐了一口,看向白衣少年的眼光全然变了个样。
“呸,今日运气真差,就权当是走了霉运。不过他这样的相貌,进了宫指定有他好受的。”
好几个奴隶陆陆续续被选走,余下的好几个身形不稳已经向前倒在了台上。而白衣少年的嘴唇干裂,意识开始混沌,濒临昏迷。
他缓缓睁眼,眼前的模糊场景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隔着吵闹的人群,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虽然隔着帷帽,但他却能感觉到她正在看着自己。
忽然间,少年的双眼被蒙上,眼前漆黑一片,整个人也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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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沈念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眉头紧皱。
她已经冷静了下来,这个受伤昏迷的人不是她从前认识的裴子初,那个与她相识数年的天才少年。若此人真是裴子初,他绝不可能允许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所以姓裴的肯定还健全地在现代世界活蹦乱跳。
方才两人对视时,少年的眼神很陌生,裴子初不会有这种神情。也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两个人能同时穿越到架空的大周朝。
但眼前少年跟裴子初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角的泪痣位置长得都一模一样。
一旁的时月托腮看着少年,忍不住道:“欸,公主,这个人长得可真是好看,就像话本里写的什么……下凡的仙童。”
少许,时月扭头看沈念,只见她盯着少年,仿佛要把人给盯出个洞来,全然听不到旁人讲话。时月见状不仅啧啧两声,心想公主肯定是看呆了,还要将人带进宫去。不过只要公主喜欢就好。很快,她又见公主的眼睛一亮,原来是昏迷许久的少年要醒了。
“裴子初?”沈念唤出声。
她仍抱着一丝希望。
昏昏沉沉间,白衣少年感觉自己像上了一艘船,摇摇晃晃,水面四周弥漫起层层迷雾,一直找不到可以停靠的码头。他看到了许多从前的事,一件件从记忆中划过,但伸手却什么都够不到。
鼻尖飘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桂花淡香。
“裴子初?”
有人在唤他。
但他还在大周,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倏然睁眼,却撞进了一双微愣的桃花眼,清澈但……陌生。
他很快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还拖着受伤的身子。他紧靠身后车壁,看清对面少女眼底的复杂神情,疑惑又夹杂着期待。他单手撑在身侧,只抿着嘴角冷冷看着她,静默着不出声。
就这样,两人僵持了少许。沈念忽然向后一靠,松了口气。
见少年一直不说话,时月疑惑道:“公主,这个人一直不出声,不会是哑巴吧,又或者……他听不到我们讲话。”时月抬手在耳朵旁比划了几下。
沈念捕捉到少年眼底划过的波澜。
“他听得到。”沈念说。
沈念对上少年目光,声音清冷:“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什么,我只说一次。目前我们依旧在大周,现在我要把你带到宫里找人给你疗伤。不过你放心,等你的伤好了,你可以随时离开,任何人都不会阻拦你。”
方才长风简单查看了少年身上的伤势,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若再不及时治疗,他活不了多久。
说完这番话,沈念便闭上眼睛休息。身旁的时月和长风对视一眼,有点摸不着头脑,公主这是何用意?
良久,马车内传来一股低低的嘶哑声。
“多谢。”
或许少年受伤的嗓子太久没说话,时月听到这声音身子不禁抖了抖,可真是瘆人。闭眼的沈念没有出声,只轻点了点头。
·
昭阳宫殿内换上银骨炭火,窗户不再敞着,暖和了许多。
裴子初坐在榻上,用力撑起身子才不至于倒下去。他忽然猛咳了几声,额头泛出冷汗滴下,整个身子都在颤动。
浓密而长的眼睫垂下,全然遮住他眼底戾色。
裴子初想不通,很少有人知晓他的名字,为何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会唤出这个名字。所有的可能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依旧肯定不会有人能认出自己。
还有她把自己带进大周皇宫疗伤,说出那些话,难道是真心地想给自己疗伤,然后放任自己离开?这样的念头冒出来,裴子初不禁扯出一抹冷笑。
不论她说过什么,又会做什么,真实的面目最终都会显露出来。
他忽然抬眸看向门外,等着下面的动静。
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门外很快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姜太医,我在内务府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没想到这次竟见到了真人。”时月满眼放光,结结巴巴道。说话间,她看向沈念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崇拜。
姜游年,太医院最有名望的太医,医术极其高超,但性格却古怪得很。他曾说除了陛下他只愿意医治合眼缘的人,以至于后宫许多贵人都请不动他,甚至连皇后好几次都没能见到他的面。
宣德帝听闻了此事放声大笑,称赞姜太医是个妙人。由此,后宫内没人敢惹这位姜太医。
正因为如此,当见到沈念竟把姜太医带到昭阳宫来,时月才会这么诧异和兴奋。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说动姜太医的,反正就是超厉害!
“你说的那人,真伤得有那么厉害?“姜太医突然停住脚步。
沈念微微一笑,抬手道:“人就在里面,姜太医请。”
姜游年医术虽然高超,但年纪却不大,白净的脸庞一双眼眸狐疑地转了转,咬咬牙踏进了房中。绕过雕花屏风,少年的身影引入眼帘。上下扫了眼他身上的伤势,姜太医双眼发亮,疾步走过去:“竟然伤得这么重?”
时月:“嗯?”
时月迷糊地挠了挠头,她怎么从姜太医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愉悦?
沈念站在裴子初身旁,恭敬道:“他确实伤得很重,不然我也不会特地把您请来,那就劳烦姜太医了。”
姜游年哼了一声,这类赞美之词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医术很高明,但也用不着天天称赞。他正烦闷着,却只听沈念话音一转,“只是不知道这么重的伤,姜太医能否治好,倘若姜太医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我就只能……”
“能!我能治好!”姜太医不能容忍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
“哦……好。那就有劳了。”沈念了然,眼中却还带着几分明显的不信任。
这简直无法容忍!
对于姜游年来说,一是无法接受别人对他医术的质疑,二是偏爱治疗濒死的重症伤患。要不是被父亲扣在宫里,他早就泛舟江湖行医去了。而如今,每年只有那么几天能偷偷溜出宫给旁人治病,遇到濒死之人,他会主动凑上去要求医治,却时常会被当成怪人被追着打……
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在这无趣的宫里待着,各宫的贵人们一点小伤小病都想火急火燎地把他拉去,没意思,着实没意思。
下午他原本藏在了太医院一处角落内,计划着过几日从父亲大人的眼皮底下偷溜出宫的行程。身下的摇椅有节奏地来回晃着,他还没想好计划,头顶上忽然冒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再之后他就莫名地赶来了昭阳宫。
等姜游年查验完裴子初手腕和脚踝的伤口,脸色沉了下去,冷笑一声:“你这到底是结了多大的仇和怨,别人竟然要把你的手筋、脚筋一根根地全部挑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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