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殿内，李斌抿了一口茶水。他已三十有六，听起来并不太年轻了，但他是男子，这个年纪还正值壮年。
太监进来传话。
“陛下，漾欢公主来了。”
此乃意料之中，他坐直了身子，道：“让她进来。”
李长欢进来时步子塌得很重，若非不能带刀，她定要提刀去质问李斌这个混蛋。
她的婚事，早些年庆卫帝一直为她挑选也没有她满意的。
既没有她满意的，庆卫帝便也只好善罢甘休，如今倒好，李斌都能一道圣旨决定她的婚嫁了!
殿中李斌坐于高位，居高临下地看着气势汹汹地女子进来：“皇妹这是怎么了？”
李长欢顾不得行礼，开门见山：“皇兄这道旨意是何用意？”
看着她手中举起的圣旨，李斌嗤地笑了出来：“皇妹何出此言？圣旨难不成还能有何深意？”
李长欢气急了，只是此时她面前的人并非从前她不放在眼里的宁王了，那是九五至尊。
若上位者是她那父皇她还能驳上一句，可这是李斌。
“是陛下擅作主张为我赐婚？”李长欢几乎咬牙地说。
李斌见她这般模样，佯作无奈地说：“实不相瞒，是晏修向我求取的皇妹你。”
见李长欢没回话，他又补充道：“晏修可是对你情根深种啊，孤看来啊，这晏修年纪轻轻就官至三品做了副将，又与你年龄相仿，真是般配极了!皇妹还有什么不满吗？”
“请陛下收回成命!”李长欢跪下，恭恭敬敬地说。
这晏修虽能耐不小她也有所耳闻，但常年在外征战，这两年好像在京中但从未露过面，是否是良配她也不清楚，只是她就是不能嫁!
李斌好似被她这一幕给取悦了。
她李长欢再高高在上又如何？再看不起他又如何？
如今还不是要乖乖尊称他一句陛下，恭恭敬敬地对她行拜礼——
李斌佯装无可奈何地说：“这话皇妹可就在为难孤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下过的圣旨又如何能收回呢？”
见李斌不肯，李长欢望向他：“臣妹不愿嫁与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的陌生人!”
李长欢就这般直视着他，似乎不肯做出任何的退让。
原本心情甚佳的李斌不知为何，突然淡定下来。
“放肆!长兄如父，孤还能害了你不成？”
“此事无需再议，回去吧，皇妹——”
这般阴晴不定地李斌是李长欢第一次见。
说完这话李斌便自顾自地走了，留李长欢一个人懵住。
须臾，她站了起来，嘀咕了一句：“有病。”
关衫守在外面见她出来，连忙道：“怎么样了殿下？”
“老样子，”李长欢随意扔了一句话给她。
只是她和晏修的事恐怕真的要敲定了……
出宫后李栎已经在宫外等她了。
李栎早就料到她面圣的结果，没有多问。
见她这般落魄的样子，李栎也只觉得无能为力。
李斌正是”对身为珞王和宸王的李栎李羡二人忌惮之时。
若李栎还跟进去，也只有添乱的份儿。
“我还如何去陵洲？”李长欢锤了他肩膀一下。
李栎叹了口气：“他已经派人来催过我了，这次真是在汴京逗留太久了……”
李长欢靠在马车上，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你也要走了？”
我怎么办？
李长欢突然觉得，没有她的父皇，外面的世界竟然四处都是倾盆大雨，淋落她的发簪，冲散她的一头发髻。
“不会一直这样的。”
李长欢呵呵笑了两声：“还能怎么样？”
他们现在除了能忍辱负重还能做什么？
马车奔向朝阳宫。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李长欢才又说：“什么时候走？”
“明日。”
是啊，他们原定就是明日一同启程。
天子圣旨已下，就算长公主出马也不大可能有回旋之地。
朝阳宫的下人们已经陆续收东西回去了，车队似乎也快散了。
但也还有少数人在等殿下的消息。
只是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整理了几日的东西不过几个时辰就又全都移回了原地。
莲溪阁中三人也几乎认命了。
殿下对他们三人里，也就对淳萍是最关切的，大约是把他当孩子看了，毕竟他如今也才十七。
于是，淳萍便受命去向公主一问究竟。
次日清晨，李长欢去了城楼，送走了李栎和江珉。
李栎暂时是靠不住了，他不出去避嫌的话待在京城也是自身难保。
李长欢表示理解。
如今大家都要各自求得一线生机，她又怎么能指望靠别人？
临走之际，李栎看着她：“不会一直这样的，”眸子中涌现出几分信誓旦旦。
李长欢竟被莫名的逗笑了。
说完李栎便踏上了马车，见兄妹说完话，江珉从马车的帘子探出个脑袋。
“长欢姐姐，下次见。”
说着递给她一把奶糖，又道：“好吃着呢，受委屈了先吃一颗再想办法。”
马车渐渐驱动，江珉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也可以写信到陵洲，我会帮你的!”
说完她自己先有些退缩了。
“是吗，长南哥哥。”
李栎对上她那双杏眼：“一定会的。”
李长欢立在城门口也冲他们挥了挥手，没做多的停留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回了朝阳宫。
淳萍已经候在凤溪殿。
李长欢在早市上逛了逛，最后买了根糖画才回来。
有婢女来禀报淳萍来了，她有些意外。
走进凤溪殿，一身材高大的男儿正百无聊赖地把弄着花瓶里新换的百合。
“稀客啊，”李长欢开口打破了宁静。
淳萍见她来了，扬起嘴角露出两个酒窝：“仆见过殿下。”
李长欢扶了他一手：“跟本宫不必多礼，”说着将糖化递给他。
小孩儿喜欢的物件罢了。
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何会买这糖画。
或许是想认命了，遂随便买点小玩意儿快活快活，准备一下面对自己一眼能望得到头的后宅生活。
换个角度想，指不定真如江珉所说，那什么晏修是真心悦她呢。
呸，李长欢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忽的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乐观了。
淳萍见有礼物给他，眼中藏不住的欣喜。
后头便想打听打听公主对他们三人的去留问题了。
谁知，外头的喧闹打破了他的想法。
乐菅走进来，有些难以开口地说：“殿下，晏府的已经送聘礼来了……礼部的也来了，送来了陛下给陪嫁，正在找殿下要宣读拟订的婚期呢。”
“就这般急不可耐？”李长欢眉头蹙起，怒道。
片刻后又无奈道：“请进来吧，”到底是要面对的。
李长欢都没想到婚事这般急切，淳萍又怎么想得到。
见李长欢要出去，他一手拿糖画，一手拉出前者的衣角。
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李长欢在他手上轻拍一下：“我出去看看。”
“本宫尚未出孝，各位这是什么意思。”
院中人来人往，自顾自地抬着东西。
门口站着晏府的人，正在宣读着聘礼的数目。
为首的礼部郎中见长公主过来，连忙行了个拱手礼：“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话罢他便站直了身子。
反观李长欢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一双眼睛仿佛再逼郎中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郎中尚且年轻，也是头一回接到这么棘手的差事，只是与面前的女子对视一眼他便不禁避开，想扶额看看脑门上是否湿润。
“是这样的，陛下口谕，先皇生前就一直为公主的婚事担忧，早日完婚也算是了却先皇的一桩心愿。加以晏将军急迫……”郎中硬着头皮地将事情具以告之。
一边是说一不二的天子，另一边是气势汹汹的长公主。
这要他如何权衡，说什么都免不了触了一方的霉头。
这郎中心头如何能不苦，寻常来说这样的差事本应能捞新人家的赏赐，他却……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面前人的脸色。
只听长公主闻言，似乎有些无能狂怒，不太小声地嘀咕道：“真是反了天了!”
李长欢无意为难前来通报的郎中，但自个儿地手心却要遭罪了。
她指甲几乎要嵌入那细皮嫩肉的手心。
她实在是不太懂，明明她已经决定暂且服从再从长计议的路，为何事情的发展却不间断地雪上加霜。
照李斌所说，是要她李长欢，在自己父皇丧期未过她本应安心守孝的时日，大方成婚!
话说得好听，了却先皇一桩心愿——
李长欢可清楚得很，她那父皇才不会为了所谓“心愿”，逼她随便嫁个人。
晏修？
想到这里，李长欢径直走到朝阳宫的大门，眼睛像是长在了宣读聘礼的晏家人身上。
那男人身材臃肿并不太高，甚至比不过李长欢一介女子，但凭气质……很明显，这是个管家。
也可以说是老叟哈。
这会子那老叟像是读累了，把手中卷轴递给一旁一个看上去还未加冠的少年。
少年结果也不闲着，尽职的吆喝起来。
老叟刚歇息不到片刻，便被迎面来的白衣女子惊了一下。
尚该守孝，李长欢自然穿的素静，实在和旁人印象里的漾欢公主大相径庭。
“阁下？”老叟彬彬有礼，但到底不敢确认。
“漾欢公主李长欢，”说话者淡淡的，尚有些看不清是喜是悲。
老叟恍然大悟：“草民参见公主殿下。”见状宣读的少年也稍作停顿，和他一同行礼。
“你家公子呢？”李长欢不耐烦道。
或许她应该直言——
晏修呢？
老叟闻言哈哈笑了两声，眼周像衣料一般皱在一起，眼睛成了一条缝，倒是让人觉得面善。
“公子今朝下朝大约实在弦衣纺，为殿下挑选合礼数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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