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连着三天,赵雪梨除了要早起去松鹤院请安外,过得很是自在惬意。
裴谏之和一群二世祖整日在外打马游街,裴霁云则日日上朝,忙得只在夜里来过一次。
到了第四日,天幕洋洋洒洒的大雪停下,罕见放了晴,日光折射在冰雪之上,显得绚丽明亮。
待到巳时,连风都带上了一层暖意,赵雪梨这才搬出躺椅,懒懒散散地在院子中晒起了太阳。
身居在这深宅之中,除了看书,她算得上是无所事事、无趣至极,所以也养了一身懒骨头。
今日本想就那么糊弄过去,但她才闭上眼假寐了片刻,就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闯进院子中叫她,“姈姐姐!今日阳光正好,你快同我去南郊看二哥哥围猎,听说可有趣味了!”
她风风火火跑进来,院外紧跟着响起小丫鬟焦急的声音,“小姐,您慢些走。”
赵雪梨从躺椅上坐起来,看向眼前这位着了一身珊瑚赫流云锦裙的小女童,“君妹妹,你怎么来了?”
裴家这几个孩子中,二公子的样貌像其母崔氏,长公子和幺女则更像淮北侯。
不过裴君如的性子与二公子颇为相似,小小年纪就热衷于斗鸡走狗、游街斗殴,这长青坊中与其同龄的小孩儿都被她揍过。简直没有半点盛京中人人推崇的女子贤淑贞静的性子,但府中上下都视她为珍宝,就连重规矩的老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自不敢妄加议论。
裴君如也不知是从何处跑来的,大冬天里,脸蛋红扑扑,汗湿湿的,直接伸手去拉赵雪梨,“姈姐姐,快跟我走,二哥哥今日要比赛呢!”
赵雪梨一听到裴谏之的名字就头大,立马准备婉言相拒,但她突然想到南郊猎场连着景行书院后山,这是翊之哥哥每日上学的地方,她只在来往的信件中知晓此地,却是从未见过,如今岂不是大好的机会?
拒绝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雪梨半推半就被裴君如拉出了蘅芜院,一直到出府上了马车,她心中才略生出些不安。
但她又不是幽会外男,只是去看看翊之哥哥所在的地方,应当...算不上不守规矩吧?
车马驶出很长一段距离后,赵雪梨就顾不得忧虑多思了,她身边没有下人,盛京又太过繁华热闹,她鲜少出府,就怕走丢了找不回来,现如今看着冬日里依然喧闹的长街小巷,忍不住频频张望,觉得处处新鲜。
裴君如扎了个蝴蝶双髻,额前有一层轻薄的刘海,长睫黑而密,眼睛水亮水亮,很是灵动,一路上她就没怎么消停过,时而抱怨二哥哥躲着她,不带她一起玩耍,时而兴奋地同雪梨计划怎么突然出现吓裴谏之一跳,又或者掰着手指头猜都猎了些什么动物。
抵达南郊之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日头正好,路边冰雪消融,有些泥泞。
裴君如外出一贯嫌弃下人多了玩不开,所以侯爷特意为她挑了位身强体壮的嬷嬷,此刻她被嬷嬷抱在怀中,脚不沾地,探头向不远处的猎场眺望。
赵雪梨提着裙摆跟在后面,也好奇地不住探头探脑。
裴君如突然大叫,“姈姐姐!我看见二哥哥了!你快看,他在马上!”
赵雪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一群骑着马的俊俏少年中看见了格外张扬的裴谏之。
他身下跨坐着一匹黑色良驹,腰间系着兽皮箭囊,囊中数只红羽箭,他单手持着弓,策马在林地中狂奔,墨发扬起恣意的弧度,瞧起来好不热烈鲜活。
虽然今日日光灼灼,但到底是厚雪绵延的冬天。
赵雪梨心想这人是真不怕冷呀,就不再感兴趣地挪开了视线。
她又跟着往前走几步,突然弯下腰捂住肚子,皱紧脸蛋哀哀叫道:“君妹妹,君妹妹。”
连叫了好几声,裴君如才转头看过来。
赵雪梨故作可怜,“我...我突然肚子疼,可否容我去休息一番?”
裴君如瞪大眼,“姈姐姐,你不去看二哥哥狩猎了吗?”
赵雪梨点头,“我实在是疼得厉害,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回头申时我们再一块儿回去。”
裴君如是个小孩子心性,不觉有他,只为她惋惜了一会儿,便又兴奋地使唤嬷嬷快些往林场中走。
待到她们走远一些,赵雪梨才谨慎地在此地转悠了起来。
来的途中,她们经过了景行书院东门,是以她清楚书院的大致方位,踌躇一阵后,她鼓起了勇气,穿过人群纷杂的猎场外围,独自往人迹罕至的山中走去。
而猎场中,裴君如大叫着二哥哥,恨不能立刻飞上他的马。
这丫头嗓门打小就响亮,裴谏之自然听见了,他才猎完一圈,从林中策马而出,这些时日心中的烦闷疏散不少,一抬头就见裴君如在大喊大叫,在她的身后,还有一抹转瞬消失在人群中的秧色身影。
裴谏之眉头微蹙,疑心自己眼花了。
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出府,还来了这里?
他策马走近小妹,口气有几分嫌弃:“你怎么来了?”
但还是将人捞至马上。
裴君如高兴地欢呼一声,“我偏要来!”
她得意洋洋地晃着小脑袋,“我同祖母说带姈姐姐去购置新衣,她就放我出府了。”
裴谏之动作一顿,垂眸看她,“赵雪梨也来了?”
“是呀。”裴君如用脚踢马肚子,“二哥哥,姈姐姐不舒服休息去了,你快带我去打猎吧,我想要一只小兔子。”
裴谏之当即冷笑,“她能有什么不舒服的。”
裴君如不理这些话,一心扑在狩猎上,她伸手抽出一支箭,“快走呀二哥哥!”
裴谏之护着她向林中折返,但彻底没入密林前,他还是鬼使神差回头在人群中搜寻那抹纤细身影。
既然不舒服,为何来了此处?
这个念头将将在心头浮出,他便立马将其撇去。
一个下作的女人,他管她作甚?
随即扬鞭策马,彻底进了林场。
*
赵雪梨沿着山路向上,一路上并未遇见什么危险。
或许是书院的权贵子弟时常来此跑马,道路意外的畅通,地上有一层薄薄细雪,她担心打滑,就小步小步往上面挪动。
景行书院中均为男子,赵雪梨也只打算站在山头往下看看,好在同翊之哥哥的回信中多些话说,并没什么多的想法。
这个举止落在世人眼中会觉得大胆轻浮,不过雪梨被散养着长大,倒是并未有此意识。
她虽然一贯乖顺老实,但偶然也颇为大胆脸厚。
要不然被裴霁云纠缠的第一次,就该羞愤地上吊自缢了,哪还能勾勾缠缠到今日?
临近山顶,远远有模糊的声音传来,在雪地山林中回荡,赵雪梨当即停下步子,不敢再上前。
虽然没能登顶见一见景行书院,但她心中没觉得不甘,只是有些遗憾。
她站在原地等了会儿,那声音并没有离开,赵雪梨见申时将近,只好准备往山下走。
但就在这时,下面的山路突然有人声渐近,赵雪梨的心脏重重一跳,慌不择路就往树林子里钻。
树木掩映的目光中,有两个蓝袄青年一前一后向着山顶而来。
后面那个走得气喘吁吁直叫唤,“翊之,你走慢些。”
赵雪梨听见这个名字,心下漏了一拍,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开挡住视线的雪枝,睁着眼睛往外细看。
前方那个笔挺清瘦的身影将将落入眼中,山路上方那数道人声却是猝然近了。
“江翊之。”
“林度。”
下来了几个人同这两人打招呼,顿时就将赵雪梨的视线全挡住了,她只能从人群的夹缝中看到一个俊秀清隽的侧脸,他身上的书生气很浓,有些儒雅,同赵雪梨想象中的没什么两样,甚至是更加好看,鼻梁也更高挺。
雪梨紧张得都要不敢呼吸了。
山路上的几人相互错开,而后下山的下山,上山的上山。
过了许久,这片林子里寂静到落雪可闻时,赵雪梨才钻出来,她蹲得两条腿麻极了,见山顶也彻底没了声儿,就狗胆包天地向上走去。
没过多久,她到了山顶的观景台,刚喘着气坐下准备歇一歇,头顶冷不丁响起一道清冽声音,“姈姈。”
赵雪梨被吓得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
身后那人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见她稳住身子后,也没直接松开,而是执起一缕碎发将其拂至耳后。
雪梨惶恐地回过头,就撞进裴霁云点漆般的沉静双眸。
他神情一如既往波澜不惊,但或许是此刻二人面对面距离太过近了,雪梨突然觉得他清雅的面容漂亮的极具攻击性,寒潭般的眼底晃着不近人情的点点光影。
雪梨在那光影中看见了自己煞白的小脸,紧张得呼吸不稳。
二人默默对视须臾。
裴霁云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温和笑了笑,“吓到你了?”
岂止是吓到,雪梨觉得自己方才都快要魂飞魄散了,她嗫嚅着嘴,“我...我方才怎么没看见你?”
裴霁云指向后方的假山,“许是被它挡住了。”
赵雪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点了点头,小声道:“这样呀。”
裴霁云在她身边坐下,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把玩。
“姈姈,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只是寻常问候,却让赵雪梨起了半身冷汗。
她乖顺道,“我……我是同君妹妹一起来的。”
不待他开口,她又立马反问:“表兄呢?为何会在这里?”
裴霁云平淡看她一眼,那双黑眸似乎将她所有小心思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没有戳破,只是道:“受院长所邀,来此讲学。”
赵雪梨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前天夜里,他似乎同她提起过,但那时她并不知晓讲学之地就是景行书院。
赵雪梨雪白的双颊染上几抹羞赧,有几分不好意思,“....我记起来了。”
裴霁云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天色不早了,姈姈同我回去可好?”
赵雪梨不敢耍小心思,连忙点头。
他们沿着山路向下走,到了赵雪梨方才藏身的那处时,裴霁云突然停下步子。
赵雪梨紧张地手指痉挛。
裴霁云笑了下,“别动。”
他另一只手从她的发上摘下一片枯黄的栾树叶,很随意地掷在路边。
赵雪梨看着这片树叶,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这是何时落在自己头上的,极大的可能便是方才躲进林子时,但他为何之前在观景台时不说?偏偏要在这里停下了才摘?
赵雪梨的目光在这片林中扫过,心惊胆战地发现,栾树竟是只在这里长了两三株。
她不由疑虑自己方才的行为是不是都被他看见了,手心也止不住发汗。
但裴霁云却好似并未看出她的忐忑,只是神色如常地护着她下了山。
到达山下猎场时,差不多到了申时,她见人来人往,就慌忙挣开了他的手。
裴霁云似乎觉得她这副急于撇清关系的模样有几分好笑,嘴角微微弯起,眸中染了笑,气质如玉般温润,内敛又清雅,好似冬夜寒山的一潭春泉。
赵雪梨看着他如此好姿容,有几分晃神。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道压着怒火的冷声,“赵雪梨!你在看什么!?”
赵雪梨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身子,向来人看过去。
只见裴谏之英姿飒飒立在廊下,眉眼上尽是躁动的火气,他大步走过来,将她与裴霁云拉开很远,咬牙切齿地责问她,“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敢勾引我大哥?”
赵雪梨踉跄着往后跌了几步,被这句话吓得脸白,“你..你..你不要胡说,我没有。”
“没有!?”裴谏之像是气狠了,声音大了些,“我全看见了,你还敢说没有!?”
赵雪梨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时,裴霁云出声,“谏之。”
他的语气并不重,音量也不高,只是平平常常的语调,却让裴谏之瞬间收敛。
裴谏之压着火瞪赵雪梨一眼,回头面对裴霁云却是犹如凶兽收起了獠牙尖爪,“大哥,你不要被她骗了,她同小妹说肚子疼去休息,没成想竟是跑来勾引你。”
赵雪梨长睫颤颤巍巍地一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羞辱,难堪的快要哭出来。
裴霁云眉头微微一蹙,走过去,不理会他人目光,牵起了她的手,轻柔地捏了捏,很像无声的安抚。
他带着赵雪梨离开前,对裴谏之道:“在外论人是非,妄加揣测,回去后罚抄家规十遍。”
裴谏之盯着二人袖子下连在一起的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哥!”
裴霁云不再理会,带着赵雪梨径直离开。
裴谏之看雪梨:哪哪都心浮气躁,心跳不止,觉得她处处勾引,心机深沉。
雪梨看裴谏之:总是欺负我、羞辱我,回头有机会了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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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南郊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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