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上官致远为钱而发愁的时候,米琼就注意到了上官致远的心事。
“上官致远,这几天怎么老是闷闷不乐的?”这天又是周末,看到上官致远在上早自习时心事重重的样子,正在桌上练着钢琴指法的米琼发问了。
“没有啊。”听到米琼的问话,上官致远忙矢口否认。他真的不好意思跟米琼提及钱的事,因为米琼经常给他带早点,而上次借她的二十元钱还没还。
“今天晚上电影院有‘毛阿敏演唱会’,你说毛阿敏为什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在我们高考的时候来?”米琼转移了话题。
“今天不是周末吗?你该去看看,也好一睹大腕的风采。”上官致远依然故我。
“票我倒是弄到了,但我还没想好是否去看。”米琼一边说一边揣测上官致远的心事。但她发现上官致远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下早自习后,米琼注意到上官致远早餐就干巴巴地啃两个馒头,于是飞快地下楼给他捎了一份豆浆放在他的桌子上。上官致远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米琼哪里知道上官致远已经快断顿了。
下午放学后,上官致远打算去家住建设街南门巷姑姑孙水莲家去借点钱,而米琼家正好住在小东门,他们于是一起同行。建设街这个名字带有深深的时代印记,后来大南门小南门一带,又叫南门街。
经过电影院的时候那里已有许多准备看“毛阿敏演唱会”的人在那里等候。不知是哪家的音像店正在播放着刘德华的那首《来生缘》:“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确实让人迷醉。
上官致远听着不由自主地哼了起来,他平时在学校里显得比较拘谨,为人低调,很少唱歌,但此时在米琼的面前显得比较自然,或许是离开了公众视线又和米琼这样的漂亮女孩独处的缘故。
“上官致远,你的嗓音还不错,你如果去卡拉OK厅里唱肯定能唱出像原声一样的效果,我原来只听过你唱民歌,未料你的通俗歌曲也唱得这样棒!”米琼由衷地说。米琼是个热爱声乐的人,她说这番话的确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听了米琼的话,上官致远觉得米琼只不过是出于同学的友谊,而说出的溢美之词,因为米琼跟他接触的时间比较多。或许是两个人有相同的爱好,所以有共同的语言,且在某些事上容易产生共鸣,这样他们两人都容易在内心接纳对方。
“我到了,我先进去了。”到了南门巷,上官致远说,说完便朝里走去。
“上官致远,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学校?”米琼站在南门巷口对已转身往里走的上官致远说。
“嗯,等会儿见。”上官致远回过头来说。
“等会儿见。”米琼莞尔一笑,甩了一下那瀑布般的长发,随即那阿娜的背影在巷口那端一闪,消失在上官致远的视线中。
走进姑姑孙水莲家所在的南门巷那条熟悉的弄堂,上官致远有点迈不开脚步了。姑姑家里的贫穷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她能有什么能力资助自己呢?充其量能给他提供一顿免费的晚餐而已。
孙水莲是上官里仁老师的堂妹,她之所以嫁到了城里来,完全是当年她父亲的虚荣心在作祟。
小时候的孙水莲由于父亲重男轻女,没少吃苦。好吃好穿的都给了弟弟孙有福,而她没有读多少书不说,从小还要承担带弟弟的义务。而稍没有带好,父亲的大巴掌就打到她的身上。十八岁时,媒人上门提亲,说男方是城里人,在富川县化工厂上班。父亲一听说是城里人,便经不住媒人的撺掇,硬是要把孙水莲嫁给大她15岁的光棍汉古光宗。古光宗又老又瘦,鼻梁上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孙水莲自然是死活不肯。成亲的那天,孙老汉亲自带人把躲进牛栏的孙水莲送到迎亲的人手中。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孙水莲家里仍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如今她和下岗在家老实巴交的丈夫惨淡经营着一个早点摊,拉扯着孩子勉强度日。眼见着周围的邻居都建起了新房子,可孙水莲还是住在那间不足六十平方米的破房子里,由于房子年久失修,有的地方檩子都腐朽了,瓦片也掉了下来。每次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孙水莲就说,老古,你把房子拾掇一下吧,可古光宗嘴里应承着,事儿却没见做。其实,家里的贫穷并不可怕,让孙水莲感到绝望的是古光宗的木讷呆板庸碌无为,在她的眼中,古光宗就是一段朽木,一堆垃圾,一个十足的窝囊废!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错郎的孙水莲每每想起自己这比黄连还苦的命就不由得骂死去的父亲孙老汉:都是大人瞎了眼,让我嫁了这么一个老不死的废物!孙水莲骂完之后有时不免会嘤嘤地哭上一会儿,每到这时,古光宗总是不停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们的女儿古欣欣则懂事地劝她:妈妈,不哭,妈妈,不哭……遇到上官致远在的时候,上官致远也会劝姑姑:姑,你们十几年都过来了,就别怨天怨地了,姑父就是人老实点,他可是一肚子的学问哩……
在不经意间,上官致远走到了巷口的拐弯处,前面就是堂姑的家了。虽说上官致远和孙水莲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是孙水莲从没把他当外人,每次来孙水莲都会热情地招待他,尽管手头拮据,有时她还会帮衬一下上官致远。但上官致远知道,堂姑真的是活得不容易,自己真是不忍心朝她要钱啊。而去年去武汉打工的路费到现在都还没有还给她,想到这里,上官致远的脚步顿时变得缓慢而沉重起来,他望了一眼那间低矮破败的瓦房又不由自主地转身走了。
在家里吃完饭后,米琼就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望了一会儿,她怕上官致远会到家门口来等她。
“琼子,你今天不去看演出?”米琼的母亲见女儿没反应继续说,“你姐刚才来过了,她想看演出,却没弄到票,就去你姨妈家去了。你要是不去看也好,多看看书。”
“妈,我这就去看,不然这票就浪费了,再说这毛阿敏不可能总来我们这里。”米琼没看到上官致远的身影,于是走下楼去推自行车。
“路上小心点啊!”米母见女儿风风火火的下了楼,不由在阳台上俯出身来叮嘱道。
米琼一冲出巷口便径直朝南门巷奔去,她打算到孙水莲家去找上官致远。她虽然没到过孙水莲的家,但她经常在孙水莲的早点摊上吃馄饨,所以她相信自己能找到孙水莲的家。
米琼和上官致远是在吃早点时邂逅的。那时,她刚从第一次高考失败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准备等开学后到富川县富川完中去复读。
暑假的一个早晨,一阵暴雨过后,米琼跟着妈妈到南门巷巷口孙水莲的早点摊吃早点。孙水莲的早点摊就设在巷口的那根粗大的电线杆旁,由于雨还没有完全停,上官致远正和古光宗一起在搭简易防雨棚。防雨棚还没有完全搭好,上面就有了积水,古光宗就用一根煤炉的捅火勾子把雨篷的积水给顶了下来,没想到水刚好溅到了来吃早点的米琼腿上,自然古光宗又是招致了孙水莲的一顿骂。古光宗看到自己又做错了事就任由孙水莲骂个够,米母就对还在骂古光宗的孙水莲说没关系的,回去洗洗脚就行了。米琼那天穿的是一件短裙,所幸衣服没有弄脏。上官致远这时正把绳子往电线杆上绑,由于背对着米琼,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米琼那溅了星星点点黑泥浆的修长的双腿上,等他绑好绳子转过身来,上官致远看到眼前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孩:那种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和纯情让人看了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感受,特别是她那好看的脸盘上那双明澈而真诚的双眸,那是他此世今生看到的最动人的眼睛。奇怪的是,这双眼睛让上官致远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其时,准备到富川完中复读的米琼根本就没注意到上官致远,她和母亲在桌子旁坐下。上官致远就端了一碗馄饨放在米琼妈妈的面前,不由又看了一眼米琼,接着他又端了一碗放在米琼的面前,米琼说了声谢谢,上官致远微微的点点头算是回应。接过馄饨,米琼朝碗里瞥了一眼,这是一碗韭菜鲜肉馄饨,被煮得鼓起的馄饨漂在碗上,薄薄的面皮透明得能看到里面的新鲜肉馅,碗中央映衬着一撮翠绿的韭菜碎叶子,让人一看就能勾起肚子里的馋虫。米琼尝了一下觉得味美汤鲜,不由得说真是太好吃了。米琼妈妈于是对孙水莲说,我就说你家的馄饨地道,这不我女儿第一次来吃就喜欢得不得了。听到米母称赞馄饨好吃孙水莲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时米母见米琼差不多是一口一个地吃着,于是说,琼子你吃慢点。正在洗碗的古光宗就说:“馄饨这玩意儿在广东叫云吞,在江西一般叫清汤……它做时的大小就是‘一口吞’的标准。”听到古光宗说话,孙水莲就说,我家老古又来了。古光宗也知道孙水莲此刻心里高兴,于是继续说:“这馄饨相传是春秋战国时西施创造的美食。吴王夫差打败越国,得到了绝代美女西施后,终日沉湎歌舞酒色之中,不问国事。这年冬至,吃腻山珍海味的吴王心有不悦,搁了筷子不吃不喝。后来西施跑进御厨房,和面又擀皮,做出这种新式点心来,放入滚水里一氽,点心便一只只泛上水面。她盛进碗里,加进鲜汤,撒上葱、蒜、胡椒粉,滴上香油,献给吴王。吴王一尝,鲜美至极,一口气吃了一大碗,连声问道:‘这为何种点心?’西施觉得这个无道昏君,成天浑浑噩噩,真是混沌不开。听到问话,她便随口应道:‘馄饨。’从此,这种点心便以‘馄饨’为名流入民间。”
听了古光宗一番话,上官致远多少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贫穷困苦的姑父脑子里不但能装下这些东西,还能把它给讲出来。这时,吃完了馄饨的米琼也在歪着脑袋听着古光宗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番说辞。她觉得古光宗虽然形象有点猥琐,却是个有点意思的人。无意中米琼看到上官致远放在桌上的一本高三的历史课本和一本汪国真的诗集,在弄清主人的身份后,才知道正在那里帮着洗碗的上官致远和她是同路人。
上官致远和米琼一样也是在高考落榜后来富川完中复读的,后来米琼进了高三(四)班很凑巧地和上官致远坐在了一起。而在那以后,米琼经常在星期天来孙水莲的早点摊吃早点。就连米琼的妈妈和孙水莲也变得熟络起来。
走进南门巷,凭着女孩子特有的敏感,米琼知道,那间像丑小鸭一样自惭形秽地窝在林立的楼房中的低矮瓦房就是孙水莲的家。
果不其然,米琼一到门口,就认出正在那里和面粉的孙水莲。孙水莲也认出了眼前的女孩是小东门米经理的女儿,尽管有点意外她还是热情地邀请米琼进屋。
“你是琼子吧?来,请坐下!”孙水莲忙不迭地递过一个看上去像样一点的座位,贫困暗淡岁月的历练让她显得世故而谦卑。而孙水莲的男人古光宗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像米琼这样一个漂亮女孩突然造访有什么事情,尽管他女儿才上小学三年级,可他已是弯腰驼背。
孙水莲知道米琼的来意后,便说上官致远根本没来过。米琼不由有点纳闷:她明明看见上官致远进了巷子,怎么就没来呢?
“姐姐,你真漂亮!”正在门口的石凳上做作业的小女孩古欣欣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米琼的面前,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的童真。
“你更漂亮,小妹妹。”米琼看着眼前可爱水灵的小女孩心里有点诧异:这木讷干瘪的老头怎么就生了这样水灵的孩子。
米琼得知上官致远确实没有来便起身告辞,并和古欣欣挥手。古光宗送到门口说:“下回再来,下回再来!”
“老不死的,没有下回了,人家是千金小姐,走到你这穷窝来是走错了路。”孙水莲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丈夫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古光宗被骂得愣头愣脑的。等米琼出了门,孙水莲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这个家很穷,但她是一家之主。
离开南门巷,米琼骑车往学校赶。一路上她都在想着上官致远的反常举动,最后她想到上官致远经济上肯定遇到了困难。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远处兴国大道的立交桥上是车水马龙,灯光璀璨。
电影院门前,往日显得空旷的人民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毛阿敏演唱会”即将开始。由于人比较多,县武警中队都出动维持秩序,守在电影院门口的是几个威风凛凛的武警。广场的一侧,负责治安的广场派出所所长左大宇和手下开着警车早在那里严阵以待。
当米琼赶到电影院时,这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许多人脚都挤得悬了空。见此情景,米琼完全打消了进去看的念头。
此时,高三(四)班的郭帮城早就挤在了里面,他是典型的追星族,他不但留着郭富城的发型,还喜欢郭富城的歌,有时唱起歌来倒和郭富城有几分神似。挤在后面郭帮城后面的是左嘉嘉,他们俩分别是富川县广场派出所所长和教导员的孩子,他们要是进去可比一般人要容易。
这时,看演出的人开始进场了,米琼意识到自己应该趁早把票卖掉,于是她开始在人堆里物色想要买票的人。无意中她看到左嘉嘉和一个看上去流里流气的高瘦青年在那里争着什么,于是她挤了过去,站到了台阶上。由于居高临下她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青年在趁机“揩油”,一双手不时在左嘉嘉的身上乱摸乱捏。由于人太多,那青年做得比较隐蔽,而左嘉嘉却被人流裹挟着快到了入口的铁栅栏,她一边怒斥着那个流氓一边保护着自己,这种保护几乎是徒劳,因为那青年差不多和左嘉嘉紧贴在了一起,那青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手伸进了左嘉嘉的裙子里面……米琼看到左嘉嘉和那青年进了场,而郭帮城却落在了后面。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米琼终于找到了买票的主顾,她把手中的甲等票当乙种票卖得了60元钱。这时广场上的人已进得差不多了,米琼揣好钱,刚准备走,却看到一位警察押着刚才那位肆意猥亵左嘉嘉的青年出来了,左嘉嘉和郭帮城则跟在后面。米琼见状便迎了上去。
原来那青年和左嘉嘉进了电影院后,刚想溜,却被左嘉嘉和随后进去的郭帮城一把拉住,并把他带到一位正在执勤的广场派出所干警面前。
“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说我骚扰,有证据吗?”那青年到了警察的面前依然在抵赖,显然是个老油子了,他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我们都可以作证!”这时,米琼和郭帮城都异口同声地说。
“裘名金,你可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广场上的左大宇见这边有情况便过来了,他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青年,他可是派出所的常客。问清原委后,左大宇怒不可遏:“你连我女儿都敢调戏,不怕老子毙了你。”
终究是做贼心虚,见到大大名鼎鼎的左所长,被叫着裘名金的青年耷拉下了脑袋,最后被带走了。
米琼安慰了左嘉嘉几句后,便让她快点去看演出。左嘉嘉邀她一起去看,米琼说票已经卖了,左嘉嘉有点不解,她不知道米琼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米琼和迷惑不解的左嘉嘉告别后便去了学校。由于是周末放假,教室里很静,米琼一进去就看到上官致远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她刚在位子上坐了下来,上官致远就有点诧异地问:“你没去看演出?”
“你不是等我的吗,为什么一个人先走了?”米琼并没有回答上官致远的问题,她想弄清上官致远反常举动的原因。
“哦,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去看演出,我就先走了!”上官致远正想为此事向米琼解释,未料对方先行提起。
“上官致远,你不用解释了……我去过你姑妈家……我想你肯定碰到了困难!”米琼并不在意上官致远的解释,她压根儿就没有责怪上官致远的意思。接着,米琼把卖票所得的60元钱放在了上官致远的桌子上轻声道:“这钱你先拿去用吧!”
“这钱是……?”上官致远看到桌上的钱不由有点疑惑。
“这是我卖掉那张票所得的钱,反正我不想看,电影院里也太乱了。” 米琼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再说你现在需要它!”
望着米琼那真诚而关切的表情,上官致远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60元钱对此时的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上官致远于是说:“谢谢你,米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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