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柳挽溪如今羽翼渐丰,与她父亲相比,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方千秋将情报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有些乏累地靠在龙椅上,“宋清山何在啊?”
“陛下,宋清山今日告假,可实则是去了国库,臣听说,国库的黄金贪墨原本爪牙遍布,可如今,却只剩一条大蛇了。”钟南站在案前数步外,暗自往抹黑里添了不少说辞。
“贪墨,贪些也好,无欲无求反倒不像是朕的忠臣良将,便会像一些人,不求上进,但求牺牲了。”方千秋说着,却把目光放在了钟南身上,“钟卿倒也清心寡欲,在瞭查司许多年,虽有旁支附族,却清减节约,也不会以权谋私……”
“还真是一心为了朕的天下。”方千秋看了看他的表情,并无什么不妥,便不再借题发挥。
“臣若不隐忍,恐怕年大人很难让臣走到今日,毕竟,臣不似史大人,虽有拳拳之心,却不能侍奉在鞍前马后。”
“倒是年成令耽误了你。”方千秋招招手,把内官叫到身边,拿过早准备好的圣旨,“朕的朝堂青黄不接,无论是你,还是宋清山,都是朕的左膀右臂,自然不会亏待。”
“谢陛下!”
“陛下!!”外侍内官匆忙忙跑到殿门前,却不敢进来,只能跪下高呼,“娘娘离宫了!”
嘭——
方千秋几乎是拍案而起,几步越过内官和钟南走到殿门前,一把拉开殿门,对着匍匐的外侍内官质问,“什么?”
“娘娘说有要事,便闯出宫去了,小的们不敢……”
“不敢?你们可太敢了!”方千秋愤然拂袖,遮着正盛的太阳快步向下走去。
“陛下!万万不可!”钟南忙追出来,却正撞上方千秋那冷冽的眼神,“陛下!您是天皇贵胄,怎么能亲自走下这长阶,来人!仪仗!!”
方千秋饶有兴致地看了钟南一眼,又看看宫门外,转过身拾阶而上,又站在那权力的巅峰,俯视着那些向他簇拥而来的颜色。
“起驾!”钟南弓着身子,可声音却是高昂的,盛大的仪仗一点点向宫外挪去,渐渐消失在他低垂的视野中。
太阳,一点点从正南方滑下,炙热的阳光从正大光明的牌匾下挪开,独留下影子遮盖在钟南身上。
他缓缓站直身子,向下看去,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咳!咳——”朦胧的视线中全是重影,渐渐地,那些朦胧的影子叠在一起,终于成了像。郑伯坐在床边,将档案里的文件拿出来,又塞回去,却也不知道到底放在哪里。
“郑伯,怎么了?”司烟虚弱地声音将他从患得患失中拉回,本能地,他将那份档案藏到身后。
“也,也没什么。”郑伯突然释然地笑了笑,将那份档案拿了出来,“就是事故报告,石众善他们都是安全的。”
“群众伤亡怎么样?”
“在北方舰队的战士接管后,灾害控制的很好,只是这种重大事故,哎。”郑伯轻叹一声,只是将档案递过去。
“这些群众中,有相当一大部分是向北方闯过来的,想找个能靠努力吃饭的地方。”
“郑伯。”司烟握着报告的手轻轻发颤,褶皱,一点点将那一长串的数字割开,“我们还忍得住吗?”
“我们还有一半以上的舰队在使用老式战舰,将近一半的士兵还在使用落后的单兵系统,新换装的战士能够发挥出的战斗力还不足以进入战场……”
“这是个开始,郑伯,这只是个开始。”司烟红了眼睛,举着那张纸,颤抖着,压着喉咙的哽咽,用虚弱的声音愤怒的倾诉,“枢梁教廷的血还没流干!就轮不到缩头乌龟!”
“可是只要一出北方舰队现在的实际控制区,尤其是向南,不再是口诛笔伐的口水仗,是全副武装的舰队横在你的前头,以战争状态令为借口开战,向北进攻的命令是直接压在北方边境所有舰队的头上的。”
“围杀第二救**舰队,军队全面现代化,扩编,这条路还要走多久……”司烟握着那张纸的手不住的颤抖,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力气一点点回归,撑着他,从床上彻底爬起来。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在真正的北方,长城战线的压力比我们想象中要大许多许多,是我们从未见过,成为外星战争的先例和参考的烈度。实现西南的解放,你,还有我,我们。”
郑伯指着遥远的看不到也听不到,好像从未出现过的地方,红着眼圈,一点点把指尖拉回来,指在自己的胸膛。
“现在你能看到的,能变成一串串数字,一个个番号呈现在你面前的同志们,我们就是主力。”
“我不怕死,我们都不怕,谁都不愿意做这个缩头乌龟,没日没夜,没有极限,昏天黑地的训练,训练,训练!只能通过上课,教育,继续教育,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对于新兵来说,甚至是在用一种从未理解,也从未实践过的思想去武装自己。”
“我也想用群众的幸福和我这副糟老头子仅存的热血去武装他们!去让他们理解,我们在等待什么,要做什么!”
郑伯闭着眼,摇了摇头,把那张纸接过来,拉直,绷紧。
“几百万人,不到半天,全没了。”
“我们一个小型舰队,也就百万人的规模,可真打起来,这百万人的舰队,造成的是一个又一个星球上,十几亿人,几十亿人,甚至百亿人的伤亡,到时候你眼前的数字会更长。”
“要是打不起,打不赢,打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把我们死死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人民会指责我们!历史教科书也会把我们放在反面教材的那一页。可要真的如此,我也都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那数以亿计的手无寸铁的群众!他们等待的是从天空中降下的人民军队带来的安全和幸福,而不是轨道轰炸炸毁的房屋和亲人的碎肉!我们是人民的军队,考虑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司烟撑着身子,坐在床上,看着这个有些陌生却又应该如此的郑伯,张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终于还是问出声。
“那我该怎么做?”
“报告!”秦中锦推门而入,好似已经知道司烟醒了,“紧急军情,彭刚部离开第十一连舍空间站群,现已进入渡枢四号空间站群,呈标准战斗队形,情况不明,李藏沙部已在各空间站中段防御圈按照防御预案展开。”
司烟看着秦中锦,又看看郑伯,下了床,又站起来。
“命令!沈自流、卫横陌部,即刻开拔,进入渡枢四号空间站群,协助李藏沙部缠住并消耗敌有生力量。电告殷墟驻军北方舰队第一预备旗舰舰队辖中央舰队……”
“即刻进驻第十一连舍空间站群,并增调力量,协同屏蔽战区战况,消灭敌彭刚一部。”柳挽溪看着协调函,一直握着署名的位置,一点点挪开指尖,几个字渐渐映入眼帘,“卫戍集团总指挥,司烟。”
“小姐,你是真的把他当作花瓶了?”戴卿黎站在一旁静静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出来。
“找打,小心我罚你去操练新兵!”柳挽溪将那协调函轻轻打在她头上,接着毫无征兆地轻呵,“记!”
“中央舰队先行进入第十一连舍空间站群,清除残敌,接管防务;旗舰直辖第一分舰队即刻从渡枢五方向,向东北方向,进入渡门七号空间站,切断渡关集团的联系,以作牵制;旗舰直辖第二分舰队即刻从第十连舍空间站群,进入渡门四号空间站群,协助李藏沙部歼灭第二救**舰队……”
“小姐不亲自去吗?”戴卿黎点点头,好奇地问。
“见字如面,这两个字递到我的中央舰队来,就算我们见过面了。”
“预备!!”卫明柊在中段防御建筑圈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雷达,看着雷达上的一个又一个信号越来越近。
“吐——!”彭刚用牙撕开金制包装,将碎金啐了出去,米粒大小的晶体落在他的手上,在顶光下照的流彩四溢,“今儿,就只这一颗……”
啪——
粉末在落地的一小片地方骤然炸开,小小一粒碎成一个点,却被几个人团团围住,匍匐着争抢,不敢多抬头半寸,生怕慢了谁一步。
“今天这仗若打赢了,不止你们,送你们来的各地教廷也会有天大的好处,吉祥物总要给我讨个好彩头。”
彭刚从无声争夺着的人身上悄然迈过,毒蛇一般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雷达上越来越近的防御圈,招招手将一旁等待的参谋叫到近前。
“作战计划。”
“报告大帅,参谋部拟定了两套作战计划,都是优先牵制压制空间站守军,而后由我部精锐舰队控制前往连舍十,或渡门二的跃迁预备带,向这两个方向前进突围!”
“这就完了?”彭刚挠挠头,像看傻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参谋,“我是彭家二公子,手上有一整个大型舰队,就李藏沙手上那屁大点舰队,就算你们只用副炮也能给他打的渣都不剩,不歼灭就算了,只要压制?!”
“大帅,我们首要作战任务不是……”
“老子是军阀,大军阀!当初在广铃,老子就一个防卫连,吃了大亏我认,柳家人看不上我,我也认。可现在呢?一整个大型舰队,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我还怕谁!”彭刚一把抽走参谋手上的计划本,远远扔了出去。
“先给我把李藏沙打成宇宙尘埃,再寻机突围,电传广梁守备舰队,还有渡关集团,随时准备策应。”彭刚脑海中一副璀璨宏大的战局正将他推向兴奋的顶端,仿佛胜券在握,自信的昂着头,对着投影上稀少的敌信号自然流露着轻蔑。
“他们不会来的,大帅,我们讨论过了……”
“放屁!帝**人视荣誉和功绩为自己的生命,我彭家的舰队更是帝**队最尖端的荣誉,能与我的舰队并肩作战是所有帝**人的荣耀!”
彭刚转过身,恶狠狠盯着这个参谋,宪兵闻声走来,只等一声令下。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定尘卫氏,卫明晋。”
彭刚的表情缓和了些,又思索一番,比他思考这支舰队何去何从的时间要多上许多。
“自己去随军教廷,抄写宣词十遍,下不为例。”
彭刚向前两步,走上投影前的两端阶梯,几乎是站在投影中,转过身,对着在不远处寒蝉若噤的参谋和指战员,意气风发的伸出手,断然地推了出去。
“全军听令!前压杀伐!首中敌舰者,升一职,抬衔;首摧敌舰者,赏黄金五盎司,赐神选桂冠,抬三衔;首破敌轨道者,赏黄金三盎司,抬三衔,升两职;摧敌旗舰者,赐神选桂冠,抬尉官衔,赏黄金十盎司,尚由不止!!”
“各单位准备!火力线接敌!开启所有可识别火控雷达,先进雷达阵列静默!”近了,敌人已经越过防务识别区外围,马上就要跃进到中段火力段,卫明柊紧紧攥着拳头,突兀地转头看向窗外,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可再转头,在雷达图上,数倍于己的三角形好似浪潮一样,一点点蔓延过来,从搜索面的尽头,一直绵延到近前。
“预备!”卫明柊和李藏沙的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在他们各自的岗位上高声响起。
“武库导弹发射井就位!”
“武库舰导弹发射井就位!”
“光学锁定!”
“火控雷达锁定!”
“制导数据链就绪!”
“位面坐标引导就绪!”
卫明柊紧张地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站在最前,掩饰着自己不知怎么的干呕。
“敌接近!”
卫明柊再次看向窗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他也应该什么都看不到。
“首长!”
他失神踩空,从台上跌下,却被早凑到一边的老兵接住。
“下命令吧。”
卫明柊看向总控制室内,他们稚嫩,曾以帝**人的身份自傲,却在几周的学习中好似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些嚣张跋扈的纨绔模样,反倒是变成他的支柱,看着他,面向他,等待着他。
“敌锁定!”
“开火!”
在他脱口而出的同时,导弹曲速的光辉好似是太阳耀斑的爆发,在舷窗外绽开。
紧接着,在那光辉消散之前,他的命令传下,属于他和他的战士们,璀璨的不可抵挡的光辉承接着绽放。
“阵列长!我们真的要这么打吗!不是说南下吗!”
震颤,从船的那头,直直震荡到另一头。屏卫舰上没什么超视距武器,除去几个电磁炮阵列,余下的也大多是近防炮。
“放心,咱们屏卫舰只要是装甲面对敌,就绝对不可能被击毁,这仗也用不着我们打,坐好别摔吐出来七荤八素的就行。”
阵列长笑着把桌子上的白条扔过去两根,“瞧吓得,好好打牌,别扫老子的兴。”
曲速将光拉成丝,织成布,穿梭而过。二级发动机推着战斗部,以亚光速向近在咫尺的战舰靠近,却在动力段枯竭之前被近防炮打碎。
“报告,卫戍集团及北方舰队自渡门二号空间群及第十连舍空间站群,已有舰队开拔,需要我部至少坚守一小时!”
李藏沙静静地盯着投影,这场战役刚刚开始,他努力思索着一切可能的走向,他深刻地意识到,这支由他领导的舰队,将深深影响着他赤忱的同志们所需要付出的牺牲。
“战士们的情绪怎么样?”
“防御圈上不太稳定,根据回击烈度,我们的战士就算看不到雷达,也能意识到需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不过这种不稳定大多是成建制的,可能不太会引起溃乱。”
“疏惑会有办法的。”
导弹的空爆在半空亮起,连成片,又在太空中四散奔逃。
燃着最后一丝光亮的灰烬从空中坠落。
新的烟花又绽开空中,却被白日夺去光华,只剩下本应宣示着绽放的震响。
“这些烟火在白天就放了,真是可惜。”方千秋远远抛下仪仗慢慢走到烟花下,站在筝迁锦身旁。
“我等了许久,流星和花雨,都未曾到来。”筝迁锦挽着轻纱,静静看着那些被天空敛去光华的烟火,绽放,又衰弱,如此循环。
“若朕愿意,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满足你的。”天空突然变成暗色,烟花在星空中绽开,瑰丽又盛大,美的惊心动魄,摄人的光亮映在她深邃的瞳孔中,比星空还要惊艳。
绽开的烟花滑落,却又燃起,像极了花瓣的模样,泛着春意的红晕,布满了天空,又轻轻落下,洒进大地。
“自由……”筝迁锦喃喃着,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接到,燃尽的绒絮从她手边滑落,最终还是落在地上。
“你要的流星来了。”方千秋没听到她的喃喃自语,只是有些得意的高兴,遥遥指着天边滑下的一片金黄色,赤橙的轨迹在天边留下一片醒目又壮丽的痕迹,经久不散。
大气中燃烧的光亮夺去烟花微末的光彩,闪烁着,交相呼应着,在这个星球路过。
可筝迁锦清楚的明白,它们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这便是它们生命中,最后的一段璀璨旅程。
它们争先恐后,级级分离,却最后都落在同一个地方,以自己不同的质量,先后到达了同一个地方。
“许愿了吗?”
方千秋睁开眼,许愿的双手都还未落下,目光便已经深情地在她的身上扎了根。
“嗯。”筝迁锦偏过头,在她的眼中,那一丝方千秋永远无法理解和发现的璀璨光华,正在肆意生长,变得澎湃又强大,“我想我的双刀了……”
刀光闪过,溃下来的战士本能地避开长刀的寒芒,预备编制在溃乱的人群中撕开一道不可推回的口子。
“同志们!战争正在考验我们,党和人民正在等待着胜利,全体都有!进入战斗位置,投入战斗!”
系统离线的红光映在卫明柊紧张的发白的脸上,越来越高的火力密度将防御圈逐渐拆解,能够调用的火力越来越少,等这道钢铁的屏障崩解,他们少的可怜的舰队,便只能暴露在敌人面前。
“首长!舰队指挥中心命令,放弃防御建筑,即刻疏散,撤入空间站或舰队。”
窗外,炽热的电浆能看得清了,直直撞在装甲带上,肆虐的能量在缓冲构建层上波涛一般传递着。震荡波将卫明柊甩到指挥台上,这种情况只能证明防御建筑的结构已经受到伤害。
“我还有几支预备队?”
“坚持到底的话,照这个火力密度看,岗位上的同志们还能撑得住,预备队也是够用的,溃乱的战士里,实在崩溃的已经疏散到空间站,其余的都还在防御圈上,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战斗意志。”
“那就不退。”卫明柊扶着高耸的指挥台,一点点重新站了起来,眼神中的那些永远不会被抛弃的东西,牢牢地,将副官的意志留在这个随时可能崩溃的地方,“每到危险绝望的境地中,我们作为指战员必须要坚持的,就是对战士们无条件的信任……”
“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开火!!”湛蓝的电浆在屏卫舰的装甲面上炸开,裂痕一点点蔓延开,终于,连成网,骤然崩碎。
轰——!
巨大的轰鸣声在震荡到来之前便吓爬了揣着厚厚一沓白条的执勤兵,刚刚码好的扑克散盖在资历最浅的新兵身上。
“阵列长!阵列长!!”执勤兵扭动着身体,在地面上挣扎着,恐惧在他的内心留下一道恐怖的伤痕。
警报闪动,却忽然间消散了。
渐渐的,骚乱一点点平静下来,执勤兵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四处观察着,一切都好像只是个笑话。
“一,一群怂包!”阵列长极力要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的结巴,“警报故障,都给我到炮位上去!娘的,再看见谁鬼哭狼嚎尿裤子,我第一个毙了他!”
见执勤兵们都磨磨蹭蹭上了那根本打不到谁的炮位,阵列长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把枪塞回枪套,紧紧握着,快步向外走去。
“师父,之前这警报误触过没?”年轻些的执勤兵托着供弹阀,举着头问坐在观瞄位的老兵。
“问我啊?哼!”那老兵四下扫了一圈,没找到阵列长,便兴冲冲掏出一支烟,等着火。
“嘶——呼!”烟团滚了滚,又向上走,连些呛人的味道都没落下来,“几十年前这些船都是半年一次彻底检修的,放现在啊?十年能换个零件都是稀奇。”
“那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怎么办?”老兵好像听到个极愚蠢的问题,咧着嘴笑了笑,“还能怎么办,你要跑啊?你要跑的话,抢不过宪兵队的。”
“呼——”老兵畅快地吐出一口烟气。
“为了家里人,与其被宪兵队打死,不如死在这。”老兵突然想到什么,惆怅地吐出一个烟圈,低下头,叹了口气,“只是希望别烂成肉泥,认不出来就得算失踪,没抚恤金,家里人还得凭着指望熬日子。”
光!
炽热的,刺目的,令人升华的光,在老兵吐出的烟圈后一点点,变得灼热,不可直视,也不可接触。
“操。”老兵听着自己的声音变了模样,好似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的一切,就要结束了。
“师父!!”老兵看着自己带的新兵张口,隐约的,他猜出了他要说什么,可是,他听不到,他向他摆摆手,不愿再看他狰狞的面孔,反倒是转过头,去面对自己的死亡。
轰——!
剧烈的震荡让逃出去的阵列长狠狠摔在地上,恐怖的轰鸣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身后舱室失压的鸣叫传出来,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额啊!!”他爬起来,疯了似地冲出去,在空旷的通道上向疏散舱猛冲过去。
“跃出掩体!屏卫舰前压,火控引导越过敌屏卫残骸,瞄准旗舰,瞄准反舰单位,保卫正在钢铁之后,流血牺牲,苦苦支撑的同志们!”
亚光速推进引擎的光亮,连成点阵,在重围中,在被宛若践踏为废墟一般的环带状防御建筑圈之后,缓缓升起。火炮阵列,电磁炮阵列,电浆主炮阵列,先后不同的方向机转速,让它们依次指向左舷正向。
“预备!阵列速射,基数不限,清空待发,抵近过热!”
“开火!!”
“打开全阵列火控雷达,锁定旗舰,武库舰一次全弹齐射,放!”
“全系统数据链激活,全阵列火控雷达分散锁定,封锁我部所在四方卦限!”
动能彻甲弹穿过近防炮密集的金属风暴,抵近旗舰,庞大的弹体四周突兀地在虚空中迁出数不清的导弹。
亮银色的弹体在彻甲弹和彻甲弹之间连成片,银河似的洒下来。
“北方舰队紧急预备舰队,旗舰中央舰队直辖第二分舰队,舰队指挥中心,总指挥,柳止采,奉命携部进入战场。”
“卫戍集团,前锋舰队集团总指挥……”
“后军舰队集团总指挥……”
“旗舰指挥中心常委参谋……”
“沈自流。”
“卫横陌。”
“已完成第一、第二卦限……”
“第五、第六卦限……”
“全区域封锁及控制,完毕!”
狼群迁徙的前路,被赶来的猎人截断,疲惫的饿狼被子弹击穿,抛下败血残肉,瘸拐着溃散。
彭刚只来得及带上自己的副官,用疏散舱逃到最近的巡洋舰上,可整个舰队已经随着旗舰的沉默与他的指挥削去了关系。
被火控雷达钉在虚空中的舰队,等待着燃烧着,正在解体的旗舰的命令,可最终,只余下一片残灰冷烬。
“走!回去!我们回去!我爹会想办法的,我哥会来救我的。”
溃散。
像是洛希极限中崩散的卫星。
被牢牢钉死在Y正轴四个卦限的舰队仍保持着合围的阵势,却一动不敢动。
Y负轴的另一半舰队却已经不在乎什么建制,混乱成乱石流星一般,拖着尾焰一味撤退着。
溃退,溃退!
刚刚打开跃迁引擎的战舰被冲来的战舰自后向前撞碎,后端的传动、引擎、燃料舱、化学舱等等一切高燃高爆组件统统在后舰的龙首炸开。
整块的甲板被细碎的破片包裹着,飞溅,横行。
冲天的火光被浓烟包裹,渐渐在逃离战场的跃迁点上连成线,绘成面。
火光,在浓烟的空洞中闪烁,又被笼去。
星空寂静,听不到爆炸,更传不出哀嚎。
只是生命,无声的化作一场地狱之火的燃料,熊熊燃烧。
“报告!”戴卿黎推开门,绕开正在门口悠闲趴着的白美人,递上战报,“彭刚已被俘虏,北方集团大部被控制,我们的人正在进行俘虏接收工作。”
“好。”柳挽溪合上战报,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命令,“通知卫戍集团,向北!”
“向北!”
灯光,在偌大的整备舱内依次点亮,隔断的舱门缓缓升起,踏步声,一齐在空间站内荡开。
他们的瞳孔泛着不一样的颜色,他们的皮肤是不一样的颜色,他们的头发有长有短,可为了一个同样的理想和目标,大踏步的,迈着一样长的步伐,走过一模一样的道路。
“就位!”
停在一条接着一条标准的行止线前。
嗡——
一排数十个,有些数不清的,足足有几十米宽的廊桥从高处探下,停在十余米远的前方。
“向,勤务、技术员同志,敬礼!”
“礼毕!”
敬礼的手落下,托起头盔,卡榫落位,战士,正在等待召唤。
“全体都有!前进!”
“千夫前辈,”司烟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些沉重地看着卫横陌,“真正的前线,我就交给你了。”
“幸好,到今日,我还不是一匹老骥,更不需要别人询问尚能饭否。”
“别搞你跟你哥决裂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出,三位数的年纪了,别整人家几十岁的小年轻那出。”孟方拎着两箱好酒放进屋子,有些不舍的地摸了摸,砸吧砸吧嘴,转回身接着说。
“要不是得留精锐在这边看着,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从扩军的新兵蛋子里熬出头来,这下好了,你卫老头的精锐放在了众望所归的地方,我也能带着我的新兵蛋子出去搞搞演习。”
“看来这批新兵蛋子是出师了,不然你孟老头恐怕要吹胡子瞪眼,也不枉你这么暴瘦。”卫横陌捏捏孟方的肩膀,硬实的像是一块钢板。
“不练不行啊,人家不服气,你一块烂肉凭什么管人家?全军比武我可是光明正大倒在正赛的!”
司烟指指手表,把孟方刚刚打开的话匣子堵住。
“任务要紧,等回来,我们好好聊。”
“行,那个,记好了!从北方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两箱家乡的酒!”
“我去求求北方的同志!燕关太远了!”
卫横陌扶着门框,从小小的门口看出去,老少两个人一前一后,打趣着离开。
说着,回过头,挥挥手,算是道别。
“同志你好,我是辽远星系特派员,姓江,江笙月。”
“北方舰队靖雪星系,柳挽溪。”廊桥上,她们对视而望,风吹动她们领上的绒毛,却带不动她们的长发。
战甲上不同色的涂装,就像她们眸子里不同的光华,一样的意气风发,却散发着独特的,不容置疑,也不容对比的魅力。
“我知道特派员关系在辽尘方向获得了很多成功经验,可我与我的未婚夫不同,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仍是一个军阀,所以,还请在我们之间,逐渐建立一套属于我们的交涉关系。”
江笙月对她的坦荡感到意外,却也让她更多了几分信心。
“特派员关系确实得到了辽尘星系同志的建议和指导,但是请你放心,我没有调阅过你的资料,在这方面我们是公平的,辽尘方向的司烟同志,也并不会成为我了解你的参考条件。”
她伸出手,向前一步。
“我是在全星系军事政工单位代表同志中全力争取到的这个任务,请信任我的能力,也请接受我对你的信任,强大的军阀同志。”
柳挽溪看着她,她也看着她,审视,一点点,变成对视。
“重新认识下,”柳挽溪伸出手,牢牢地和她握在一起,“西南抗联军事常务委员会委员,柳挽溪。”
“现在,我们可以互称同志了。”
“不论哪个身份,我们都是不容分离的同志。”
星光交织成网,将引擎焰联系在一起,交错,纵横,却牢不可分,永远在星河中留下属于她们的痕迹。
呜——!
呜——!
咚——!
呜——!
呜——!
白纸,被剪成圆铜钱的模样,自教廷特质的白幡上,洒下。
宫墙上,还挂着皇家喜庆的红绸子。
可宫道上,却五步一幡,厚厚的白纸堆叠,早已分不出形状。
“陛下!!!”
“陛下——!”
白甲侍卫停在宫墙外,只有彭诚舒一人,带甲携剑,哭嚎着爬进宫门。
“陛下——!!”
“臣!悲——痛!”
彭诚舒几步一拜,压在厚厚的纸钱上,起身又带起扬雪一片。
“臣!”
“悲——苦!”
咚——!
“臣!”
“悲——凄!”
呜——!
“臣!”
“悲——惜!”
呜——!
“臣!”
“悲——泣!”
殿前,高阶清透,纸钱终于此。
一横殿门在风中猎猎轻摇,却也无动于衷。
“彭将军,陛下悲哀伤情,与您的心情是相通的,国丧已下,且让陛下休息吧。”内官从后小步赶来,不敢拉动跪伏在殿前的彭诚舒,只能俯下身子劝说。
“大人!我的儿子,当真死了?”彭诚舒爬起来,仍跪着,却好似抓到了一丝救命稻草,“我的儿子,是不会死在北方的,大人,我的儿子……”
彭诚舒哽咽着,有些说不出话,只能流着泪,红着眼圈,希冀地望着这个平时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眼中的内官。
“彭大人,陛下已经办了国丧……”
“不会!不会!大人,让我面见陛下!让我面见陛下!”
“我要面见陛下!我要面见陛下!!”
“我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我有从龙之功,是谁阻挡我面见陛下!!”
宫墙,一层层分割。
什么都传不出,什么也都送不进。
只剩下悲呜,一遍又一遍在皇宫上头回荡。
殷都从未有过什么大雪,可无穷无尽的,鹅毛大雪一般的悲冤,无凭无据,又不分黑白地遮下来,将人淹没,将一切掩盖。
“生与死,对他彭诚舒而言,就这么重要吗?”方千秋闭着眼,感受着那纤纤玉手抚弄着他的太阳穴,热茶冷了一次又一次,苦涩,消散不去。
“依臣之见,彭将军远离政局已久,思绪难免有所疏离,又逢亲子新丧,非不可恕谅重罪。”钟南站侍在一旁,左右兼顾着轻飘飘劝了一句。
“昔年,我的意思他总是最先明了的,杨修一般,我是这么看的。”方千秋端起茶盏,却轻抖,打了茶盏。
“陛下!”钟南和内官都急忙忙跪下,哪怕那温热又转凉的茶水流到官袍上也不敢挪动半分。
“嗯?呵!哼哼——”方千秋看着如此场面,竟哼笑起来,可最终,却全化作一声长叹。
“朕累了。”方千秋挥挥手,把人都轰了出去。
海棠摇曳,在纸窗上留下几团影子。
几团小小的模糊的影子零星坠落,是花瓣衰了。
“四季轮回,却并非年年大雪,偶有一次也无妨。”方千秋挽起大袖宽袍,费力地弯下身子,去拾那些碎瓷,“只要朕的弓马不老,再备好炭火棉甲……”
“嘶——”
锋利的瓷片不经意地划破了他的指尖,疼痛已经许久没有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朕的江山,永固。”
“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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