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的湛蓝色涟漪中,舰首悄悄探出,只是片刻,松散却严谨的编队已经离开跃迁场,进入重力场外围。
“报告!我部旗舰舰队及三支分舰队,已经全部进入既定位置,请指示!”
在目力所及的远方,恒星的光辉穿过舷窗,短暂的光晕挂在戴卿晓身周。
“在我军侵入竖截面所涉四卦限布防,驱逐一切非我作战序列军用船只,命令经过我防区轨道防御建筑关闭雷达,以进攻编队维持实控圈,一旦肃清舰队进入轨道,即刻执行打击,无需通过指挥中心。”
“是!”
“还有,准备收拢近卫舰队残部,但勒令其向渡关一号空间站群转移,由紧急预备舰队收拢改编。”
“是!”
光晕落在面甲的晶体外面上,泛着光泽。
转向黑暗处,正襟危坐的那人仍沉寂在苦思之中。
“柳将军这不是已经替我选了吗?”
柳正祭不甘心地看着柳正文那双冷静,却透着大局在握的傲慢的眸子。
可柳正文只是端起仍温热的茶,吹了吹。
“实际上,你应该把这理解成我的施舍。”
“柳正文!”柳正祭抬起手,猛拍下去,却在砸到茶案前停了下来,“我们还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我知道,可绝不能是现在,不是吗?”柳正文那副正派却暗含嘲讽的标准的笑,几乎让柳正祭吐出一口血来,可如此局势,这口血不论如何都不能吐出来。
“要不是武灵仪仗舰队的人把你放了过来,我又何必顾及你。”
“那你猜这支皇帝直辖的帝王之师,为什么放任我带着综合舰队横在这,柳正祭,你不懂政治,你脑子里只有官阶和权力。”柳正文的眼中流出一丝明确的毫不掩藏的怜悯,“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政治斗争,正是星象集团所擅长的,他们却从没教过你。”
“你住口!”
“我明白,没关系,你没必要太烦恼,这会是最后一次,真的。”柳正文慢慢起身,这一行的目的早已达到,他也没必要再停留,“好好想一想整件事吧,如今的局面,也可算是由你一手造成的,弟弟。”
“我走了。”柳正祭沉默着,不愿说话,柳正文站在门口,第一次以盟友的身份告别,“小心顾家人,免得撕破脸的时候,南方军区姓了顾。”
柳正文带上头盔,大步离去,只剩下柳正祭沉默地坐在暗影中,说不出话。
“全军注意,不要主动攻击北方舰队、卫戍集团及重攻舰队,有限制的给予军事通行权和补给权。”柳正祭偏过头,看向正在离开的综合舰队,“命令!进入殷都,清扫林氏叛军!救驾!”
“公子,韩首长押送着第一批南下的自产辎重已经到达广铃,比起这段时间消耗的补给,只能说绝对溢出。”柳青抱着厚厚的物资清单,柳正文瞥了眼字号,又看了看厚度,心里大概有了底。
“她会留多久?”
“已经走了。”柳青说完,小心翼翼看了看柳正文的脸色,才紧接着解释,“说是夜兹前线紧张,运输舰队绝不能被堵在广铃,补够返程的物资即刻就返程了。”
柳正文的脚步顿了顿,只是片刻,又接着大步向舰桥走去。
“好,也好,毕竟是我军的大动脉。”
“公子,我们撤回广铃吗?为什么不争一下殷都的控制权,如果拿下来,夜兹前方就有了屏障。”
“殷都是我军、林氏及殷军交汇的重镇没错,可它的政治地位关乎林晚意与方千秋孰为正统,若在我军控制之下,殷军不会全力协防,林氏会拼死反扑,到最后消耗的是我们的有生力量。”
“那我们就这么回广铃?”
“只有广铃有兵,才能同时支应夜兹与矢冀,综合舰队也能作为预备,成为定海神针。”
“但,我们综合舰队可是北方舰队的中坚主力啊!”柳青有些不服气,总觉得像个缩头乌龟。
“柳青,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获得功勋,是取得胜利,全面的绝对胜利。”
呲——!
气阀打开,韩纤悸习惯性地举着手从消毒隔离舱走出来,疲惫深深笼罩着她,一场接一场的大小手术已经让她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姐,我们刚刚通过离开夜兹,已经到渡枢五了。”宁秀清也是刚获知韩纤悸终于能离开医疗区了,忙赶过来接。
“好,有什么情况吗?”
“刚刚收到的战报,渡门七有一支隶属于伪北方集团的溃军,大致是小型舰队规模,驻守的紧急预备舰队某分舰队正在拦截,我们也在加急通过渡枢五。”
“渡枢五还有至少紧急预备舰队的两个分舰队驻防,不用太担心,我们快速通过,最好不要有损失。”韩纤悸皱皱眉,却也没什么焦虑,本来通过这个大型空间站群也不需要太多时间。
“我们需要在阳卓等一等吗,万一有需要转移到后方的伤员。”
“不,船上的伤员等不得,补给循环更等不得,小型遭遇战以附近几个星系和空间站的承载能力完全足够,不需要我们。”
“明白!”
星空一如既往的闪烁着,整个东线战场也在几天来陷入了长久的宁静,好似这份宁静会永恒持续。
“将军,第二、第三警戒舰队已经分别抢占第六连舍空间站群及玉殷星系,由梁昌败下来的第三守备舰队已经完成收编,已经派去锦帛星系及渡枢二号空间站布置第二阶梯防御支援线。”
宁浒停了停,有些忐忑,却不能不说。
“陈仓及渡门一号空间站群的第一常规舰队各级军官联名上书,希望林大督察能够放弃枢梁,收缩防御。”
“小挽洋,以后她就是新的陛下了。”陈宁生的情绪丝毫没因为唯一一支大型舰队的忤逆而变化,反倒是跟宁浒强调起林晚意的身份。
“哥,我们不走了吗?”宁浒犹豫着,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了。”
“回不去了,挽洋,我们会越来越好的。”陈宁生微笑着低下头,眼睛里都是对他的期待,“挽洋,你还年轻,以后也会有人喊你公子,然后是将军,甚至是司令,也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
“哥,你呢?”
“我?”陈宁生有些惊讶,他不觉得自己应该被问出这个问题,“只要打赢这一仗,我想要的就都实现了。”
宁浒有些震惊,他的瞳孔一缩,却装作咳嗽的声音避了过去。
“看你这几日有些累了,需要放几天假吗?”
陈宁生关心的声音此刻在他耳中却好似雪峰上快刀一般的寒风,惊恐,让他有些要干呕出来。
“没,没事。”宁浒摆摆手,悄悄吸口气,又站直,“或许是昨晚着了凉,我去医务那边开点药就好。”
“没事就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静态防御,不要学的太晚了,我会让你的教官放松些,毕竟恶补的课程也快结束了。”陈宁生没察觉什么,“而且,战争要比课程更具备教育意义和效率。”
“是,我先回去了。”
咔哒!
舱门落锁,几块黑布在冷气的吹拂下飘动着,这是宁浒遮挡监控挂上去的,已经他的房间必备的装饰。
“嘶——!”
“呼——!”
宁浒连续做了许多个深呼吸。
寒冷让他的手脚发颤。
“侦测到您的体温升高——呲呲!”
体温探头从床边伸过来,却被他下意识地一手拍断。
他早该明白过来的,从枢梁林氏的血快要流成河之后,陈宁生和林晚意的关系就已经越来越好了,或许早就变了。
咚咚!
敲门声在他耳边炸响。
他忙从床边站起,迅速靠到门一侧,摸上腰间的佩枪。
咚咚!
“宁小将军,到午饭时间了,我们来送饭。”
是个极轻柔的女声。
“宁……”
宁浒稍稍放下心来,解了门锁,在她话刚要出口的时候,淡定自若的随着舱门打开出现在门后。
他没听错,还是往常的那个女兵。
“今天还是你值班?”
“算是吧,”她耸耸肩,洒脱的没有解释,“今天顺路。”
“我加强大队有个编制一直没补上,你……”宁浒说到这,反倒患得患失起来,“有没有推荐的人。”
宁浒看她一时没说话,先解释了起来,“倒也没什么,就是一直没分到补充兵员,不太想接着排队了,你也知道,我们加强大队任务重。”
“是进加强还是精锐作战?”
“都,都可以的。”
女兵突然笑了笑,把封好的餐盒塞到他怀里。
“我不认识什么人,你可以去问问别人。”
“我,我也是,不太和人接触……”宁浒见她要走,有些急切了,不由自主向前一步,却又觉得失礼。
“我现在在参谋部工作,直属部门。”女兵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可转过身去,又觉得话没说完,“我上司还算比较好说话,最起码我这么觉得。”
宁浒跟着她离去的步伐走了两步,却还是停下,摸不清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参谋部……”
宁浒心里又多出一份苦涩,参谋部,确实比他的陆战署要好上许多。
舱门再次落锁,只不过,那份慌乱渐渐被荷尔蒙的苦涩代替。
塑制餐盒喀嚓作响,放出午饭的香气。
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就是不知道是舰参谋部还是总参谋部……”
嗡——!
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作战警报突兀作响,终端震动,竟直接到了全体动员的地步。
“是重攻舰队全面进攻了。”宁浒如是想着,忙多吃了几口,跑出门去,向装备舱区跑去。
“伪北方集团的所有非战斗人员都已经向后方转移了,你这一仗打的狠,俘虏比例都到百分之三十以下了。”
纸张薄薄的边缘划过指肚,一张张无意的沙沙声,轻轻划在耳边。舱门上锁,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扣在文件上,提起来,放进一旁的文件匣。
“忘了我挨打的时候?彭山留下的主力,可不是我一个人全吃了。”
“嘘。”柳挽溪靠在沙发上,微微抬头,指尖轻轻钻进他附身却没垂下的领带,“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彭诚舒带走的人里少有未腐坏的,虽然可惜,却也没办法。”
“定尘的产量已经足够支撑战争,其他控制区的军工厂也在改造铺开,只是愿意参军的青年不多,算上本地和北迁所有青年应征人口,也只够预备兵员……”
“那我们……”他的声音透着燥热,却强压着,只用眼神去明目张胆地吞噬冲溃心防的美色。
“对。”指腹压在领带背面,轻轻用力,手,滑到掉出来垂下的领带末尾,牵着他更近了些,“无人化作业设备的生产优先级比军需品都要高,广寒的技术很快就能将捆绑在工农业星球上的无数壮年劳工解放出来。”
“战前,郑伯已经离开舰队了,是□□召回,相信在之后,我们攻占的每一颗行星,都不再会有如今的征兵困境。”
理性且热切的眼神愈来愈近,随着她一点点稍稍加力,司烟佯作着乖巧的模样,终于靠得极近,隐藏在军装下健壮的身子将舷窗外的星空遮去,双臂弯在她的耳边,沉重的呼吸带着些潮湿,落在唇上。
“我在等舰队集结,”右手,轻轻抚着他的下颚线,停在正下方,轻轻用力,让他顺从地微微抬起,视线却又离不开她的眼睛,“你在等什么?”
鞋底的亮银色微微闪烁,星光落在鞋尖,蹭着他的裤脚,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悄悄用力,抬起小腿,就要将他赶走。
“嘶——!”
他竟大胆地抓住她的腿,猛用力将她扯倒在沙发上。
俯下身,领带落在她的颈上。
“太粗鲁了。”她有些愤怒地看着正以胜利者姿势俯下的他,毫不留情地抗议着他眼中的得意。
“我可以向你道歉,”他说着,却鬼使神差地捻起自己的领带,同着食指与中指,探进她的口中,“可我要先得到些补偿……”
指腹微痛,有了些红紫,可两人仍对视着,用挑衅的目光相互挑战着。
“滴滴——!”急促的终端提示音响起。
司烟本能转过头去,可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天地翻转,再回过神,已经被柳挽溪摔在了沙发上。
“忒!”湿了的领带落回他的胸前,柳挽溪坐在他的身上,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接北方舰队通讯。”
“报告!各单位已完成整备,二十分钟后,可以出发进入跃迁位置!”
“接沈自流。”司烟终于在她站起后坐了起来。
“报告!我部已经占领第一连舍空间站群,重攻舰队已如期发动总攻,完毕!”
两份留言放完,两人都已经整好了褶皱的军装。
“现一戍,也就是特备集团会调过来防卫枢梁。”
“林氏集团现在几乎控制着西南最富庶的地区,星象集团很快也会倒向他们,你要小心些。”
“我很庆幸,没人催我在星象介入前一路打到迁梦去。”
“我们的队伍里可没只有一腔热血的傻子。”
唇齿相依,又分开。
“不要太伤心。”
柳挽溪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司烟也明白,她说的是谁,只抿了抿唇,片刻青白。
“不会的。”
轰——!
爆炸的巨响顺着舱壁传进来已经变得奇异,扰的人心惶惶,也震得士兵东倒西歪。
“宁尉官,宁尉官!总参谋部,陈将军命令,舷号零三四三巡洋舰舰桥遭到打击,已经失联,需要建立新的指挥体系,现临时任命你为该舰总指挥,请速建立远程指挥,稍后会有护卫舰向我舰靠近,以接应你前往该舰!”
“宁尉官!听得到吗!”
宁浒回头看了眼背后大门紧闭的舰桥,眼神闪烁目光复杂,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总参谋部,宁浒会带亲卫,前往最近的可用接驳舱,等待护卫舰。”
“明白!总参谋部会为你配备一个参谋团队,为了帝国!为了女皇!”
“为了帝国,为了女皇。”宁浒喃喃着,却也只是当作句笑话,“郎蔚衡!”
“在!”副官模样的汉子站直敬礼。
“从现在开始,接替我的一切职责,我会上报总参谋部。”
“头!不是说好一起去?”郎蔚衡有些急了,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呲呲——”宁浒暂时掐断通讯,摘下面甲,走到他面前,郑重开口,“你不一样,这是我的命令。”
“是!”
“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跟我走!”
“将军,宁小将军资历尚浅……”陈宁生冷冷扫了几个参谋一眼,不再有人敢说什么。
“平面方位角240至300的区域内,还没有跃迁波动吗?”
“没有,连舍一已经失联,可能仍在苦战,将军,把第一分舰队调回正面战场吧,先一鼓作气将重攻舰队赶出去!”几个参谋点点头,深以为然。
“苦战?只是被我们收编的一支小型守备舰队,真不知道你们凭什么能觉得他们会在那个小地方拼死苦战,只为守住我们的西方屏障。”陈宁生用一种看待蠢材的眼神扫过几个参谋,“一分队不能动,命令在渡门一防守的第一常规舰队第二分舰队向连舍一进攻,牵制可能存在的敌方兵力。”
“可,将军,常规舰队那边不好说话的。”
“哼,告诉他们,如果逢春守不住,下一个要被两线进攻的就是渡门一,而我会转进连阙,以保东进路线稳固,事若至此,便让他好自为之吧。”
“看来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总司令了。”王升接到命令,眼睛里悄悄泛出凶光。
自渡关的事情之后,他几乎是被一撸到底,若不是王家人力保,他哪还有如今的分舰队指挥官的位置坐。如今更是把他从主战场打发出来,到这个挨打就求援,拖着别人来拿功劳的尴尬位置上。
“把命令发到总参谋部,这些措辞太恭谦,陈大将军的威严都被那些卑微的文官蔑去了,你们可要更认真些。”
“长官,那我们……”
“怎么,没上峰命令你们也敢行动?追责下来还要是老子担着,都听好了,我不下令,谁也不准动。”王升眼里的得意悄悄敛去,得意的靠在软座上,这一刻比他在这个苦闷地方几天来的寻欢作乐加起来都要爽快。
“谨遵命令!”
“报告!沈将军部已进入跃迁位置,敌投降单位已由后方的卫将军部接收,各部已做好跃迁准备!”
川流,将不大的空间站群连系在一起,横亘的闪烁亮色,将深邃的星空分割。
钢铁的川流,蔓延着,连成一片不算宽阔却漫长的银河。
“命令,赵乾声领第四支舰队下辖第二第三分舰队,留守连舍一,在逢春战局得到决定性胜利前,绝不容有失;沈自流部即刻进入逢春主战场,周惑部分散突入各附属行星,旗舰舰队作预备队,跟随沈自流部进入逢春主战场,完毕。”
“是!”
“长官!原陆战署参谋部参谋,陈逸絮,向您报道,为您代理陆战署总指挥!”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新的一套班子已经凑齐,护卫舰也已经在气阀另一边等待,可宁浒却僵硬地转过身,他的心里,一下子泛起足以吞噬他的恐惧。
“你是……”
“报告长官!现在是您的陆战署总指挥,于舷号为零三四三的巡洋舰供职!”她的声音坚毅,可明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现下听在他的耳朵里,却迥异。
“开什么玩笑。”宁浒慌张地笑了笑,不自然地向四周看了看。
“报告长官!这是我争取来的岗位,我知晓其危险性,也具备应有的能力,女皇陛下亦是女子,我并不觉得,我作为您的陆战署总指挥有何不妥!”
“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官!作为女皇陛下的军队,我们的首要思想就是贵族性别的平等,您是否认我的贵族血脉,还是歧视我的性别?”
“陈逸絮!这是战争!”宁浒凑到她身前,压低了声音带着怒气开口。
“这是属于我们的战争!”陈逸絮不服气地抬着头,隔着面甲对视。
“是谁把你调过来的?”
“是指挥中心通过总参谋部下达的命令!”陈逸絮眼中的胜意更重,庞然的自信化作不可动摇的底气,让她坦然走向这满是机遇却随时会取走她生命的危险。
“指挥中心……”宁浒紧咬着牙,愤怒的眸子好似要撕碎钢墙,直直穿进舰桥,可他的脑子好似突然浸入到冰海之中,蓦然冷静下来,“你相信我吗?”
宁浒悄悄扶起面甲,露出半张脸,又迅速落下。
“是你?”陈逸絮疑惑的问出声,又紧接着闭上嘴,看了看其他人,确定其他人还只是在他二人不和的猜测中,又紧接着用只有两个人听得清的声音轻问,“你是觉得,有人布置。”
“不要离开我,片刻都不可以。”
“将军。”亲卫悄无声息走上高台,跪在陈宁生身边,轻声回复,“与您所想,一般无二。”
陈宁生低下头,看着雷达上在各色标识信号的缝隙中穿梭的护卫舰,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容。
“那便如此吧,如此艰苦的战争,最适合看透人心了。”陈宁生挥挥手,把那人赶走,“不论成败,我一定会让你活着的。”
“将军!第一分舰队回报!发现敌舰队,却波动范围极广,应是卫戍集团主力!”
“命令二三分舰队脱离战斗,一分队向跃迁位置进行两轮速射打击后,即刻回转,在我旗舰舰队掩护下,进入此向背面,借由行星掩护,避免长程广域交战,立刻!马上!”
“将军!前线是视距内作战,撤不回来啊!”
陈宁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虽命令过尽量贴近作战,可具备视距外打击优势的敌人怎么可能乖乖让他们靠近,贴近作战的命令只不过是他应对灵活作战情景,提高战损比的手段,而直到现在,战报也是如此的。
也是如此的。
如此。
细密的思绪在他的脑中扎根,瞬间蔓延开。
仿佛爆炸似的,将现在的一切都笼罩了进去。
“将军!前线雷达回传!平面方位角15及45方向,发现重攻舰队第二第三支舰队火控锁定!”
“将军,西向敌舰直接侵入了中段重力场,第一分舰队仓促接敌,虽未溃怯,却已经被缠住。”参谋跪在高台下,重重磕着头,“将军!弃车保帅,壮士断臂!第二要塞行星正在西南向公转轨道运行,第一资源行星正在东南向公转轨道运行!”
“不论是哪一个,我们都还有希望!!”
“疯了,你们都疯了,这是装备最先进的中型舰队!是唯一能与他们的装备没有代差,只是技术方向不同的系统性装备!我们若是败了,若是溃败,你告诉我,枢梁集团会不会原地崩散!”
“发报!催促第一常规舰队向连舍一进兵!断其后路,再支援我部,反败为胜!”
陈宁生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充了血,他似个雕塑直直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恶狠狠转过头,死死盯着跪在那的参谋。
“发报!”
“旗舰前压,把第二、第三分舰队救出来。”
“将军!”参谋还没爬起来,又狠狠磕了两个头,“将军,不可,不可!!”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是精锐,是王牌,再有人扰乱军心,缓我军令,立斩!绝不留情!”
“情况怎么样?”司烟刚刚进入逢春,这是他阔别许多年的故乡,可却没时间细看。
“很顺利,我部已经包围敌第一分舰队,周惑已经率部绕过了我部战场,直奔正在与钱舒文部交战的敌军主力而去。”卫横陌说着,眼神却一刻都没离开作战动态图。
“好,那我率部向后方迂回,在此向面的对称面建立控制。”
“小心些,第一常规舰队到现在都还未动。”卫横陌指了指渡门一的方向。
“我只取第四第八卦限,若有敌援,顷刻便到。”
“好。”
“第一常规怎么还没来?”陈宁生一遍遍刷着电子信箱,却一直都没有第一常规舰队的回音,可他的损失在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而增加着,很快,最前面的第二分舰队建制的保有率已经下降到常规溃散值的边缘。
“将军,调令是一定发了出去的,只是……”
“还能只是什么!卫戍集团和重攻舰队全在这,除非预备舰队现在不顾渡关一,猛攻陈仓,否则第一常规就不应该不来!”陈宁生摇摇头,他已经明白,最有可能帮助到他的盟友已经选择了坐视不理,不论是因为什么,背叛已经是事实。
“直发殷都,请女皇陛下,亲调常规舰队,最好撤出殷都的准备!”陈宁生下定了决心,眼下的局面已经到了必然的地步。
“将军,这是大不韪啊!”参谋的身子此刻是彻底软了,就连抬头都使唤不动脖子。
“我的精锐战士,正在无辜赴死,陛下的江山社稷,就要毁于小人之手,发报!”
火花在深邃的星空中掠过,冷却着,颓颓远去。
清水垂落,化成细细的一道长线,连接天地,却又散在地上。
林晚意坐在大殿上,只有在这里才能越过宫墙,看到好似有了亮光的地平线。
她等待着,等待着太阳升起。
“陛下。”史景津喘着粗气,长久的奔袭饶是有战甲的帮助也令他疲惫不堪,此刻,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他借着动力带动自己的身体,还是这具战甲在按照他的心意架着他已经累到不能动弹的躯体行动。
房间残破,晚风呜咽着,钻进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立,什么时候又荒废的小房子里,方千秋未免有些冷,身上的龙袍一针一线都价值不菲,却特意织作的极轻,倒也就没了什么防风的能力。
“防卫军又败了吗?”方千秋的声音有些颤,却不是怕,亦不是怒,只是微冷。
“北方舰队一直守着晨昏线,防卫军虽打不过来,却也还在跟着晨昏线移动,与陛下定是越来越近了,只是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恐怕穿不过林家军的防区。”史景津低着头,有些哽咽。
“无妨,朕落魄至此,却仍有四面矮墙,能以夜为蔽,有忠士侍随,已是圣灵佑护,天子之路。”命运,在方千秋的脑中缓缓铺开,眼前婆娑,好似真的见到了结局。
“陛下,宋督办还在四方苦战,虽是残旅,却拼死血战,陛下,臣虽无谋策之能,却必死于驾前!”史景津跪在地上,仍是那个几十年如一的姿势,可现在他却抬着头,破碎的只剩一半的面甲露出他恳切的眼睛,未脱落的破碎的晶片吸收着月光,却衬着他的泪花。
方千秋缓缓站起身,在史景津身边,他好似看到了那年跪在史景津身边的年成令,还没那么老,比现在的史景津略大一些。
“陛下。”
“陛下。”
“陛下!!”宫墙崩倒,长阶垮落,薄雾中的幻境破碎,大殿前的人影幻灭,矮墙下,只剩下向外望去的史景津。
“陛下!!臣钟南,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屋外好似多了许多人,钟南身上的甲片看得出是新换的,缝隙中却还带着血,“臣携瞭查司本部部众,由陪都城杀出,由宋督办防区通入此区,小部留于宋督办补充残编,大部千余人,皆都听从陛下调遣!”
方千秋的眼睛由失意的平静渐渐转成熊熊烈火,他向两侧轻轻摆手,钟南和史景津退至两侧,他两步并作一步大步走了出去。
“陛下!”
“你们都是哪年募司?”方千秋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泱泱一片兵甲,虽觉得陌生,心中的烈火却已经燃起丈高。
“陛下!臣等都是平初元年募司,大多年二十,最长者年二十四,最少者年十八,均属殷都教区,并无军户,由军招入军属,后承瞭查司年募,月前刚出训!”
“都是朕的帝国之魄,都是朕的贵族青年,是朕真正的骨血……”绞痛,自他的心深处突兀撕裂。
曾经,再次与现实交错,仿佛那些死去的青年军官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可这一次,他又要用他们高贵的生命,用他最珍惜的帝国骨血,去换一次延续生命的希望。
“陛下!”史景津几步走来,轻轻扶住有些将要站不住的方千秋。
“无妨,无妨。”方千秋拍拍身侧冰冷的甲片,放出声,几乎是吼着,“随朕死战者!为将称候,为宰作相,成帝国之柱石,享不尽之荣华,留万世之英名!”
“陛下,北方舰队准备出了一个突击编队,随时可以突入我们所在空域,为我们提供武器补给和一轮轨道打击,只是……”钟南走上近前,捧着一次性终端,半跪在方千秋身前。
“朕明白。”方千秋认真看了看在他面前,一眼望不到边的忠诚近卫们,轻轻将那终端挡开,“朕,可以身无寸铁,若只为了一件战甲,一些补给,需要我年轻的贵族士兵用生民去争夺,用血肉去抵挡直奔此处而来的叛军,朕的帝国,还有什么存留的希望。”
“传朕的旨意。”方千秋话音未落,史景津已经在他的身侧跪下。
“臣!”
“臣等听旨!”
“朕,于帝国危亡之秋,选贤臣,聚忠旅,以我朝最后之英魂勇魄,杀叛寇,平乱贼,破阴谋,出绝围!监察使钟南!”
“臣在!”
“领八百精兵,做我先锋,急情军令,酌情量裁。”
“臣!领旨!”
“监察使史景津!”
“臣在!”
“总领余下兵士,保驾做援,接引后军!”
“臣!领旨!”
“时不我待,即刻开拔,隐秘前行,今夜!突出重围!!”
“臣等!遵旨!!”
篝火,被奔袭的铁骑踏散。
警示灯,变成亮橙色的星碎,将穷途末路的将军从黑暗的阴影中映出。
“少主!”
嘭!
骨碌碌——
溃下来的卫家亲卫僵硬地倒下去,顺着地堡最后一段不算长的阶梯滚下来。
血流了一路,最后停在卫明晋身前,慢慢汇成血泊。
“少主……”地上的尸体和延伸下来的阶梯都久久没有动静,躲在掩体中的军官终于敢探出头来。
“别说话!”
叮!
清脆的金属弹跳声,随着那个圆滚滚的物件一起落进最后一层地堡。
“隐蔽!”
嗡——!
拾音耳机敏锐地屏蔽了反物质湮灭弹爆开的声音,可巨大的湮灭能量还是砸在掩体上,顺着各种固体结构传荡到他们缓震并不优秀的战甲上。
噗——!
卫明晋吐出一大口血,再爬起来,已经被好几杆钢枪指着。
“控制!”
“辰明,带人搜索整个下层,中层马上完成清剿。”耳机那边,陈婉的背景音中还有零星的枪声。
“姐,这一层很小,就只有一个指挥室大小,看来咱们是找对地方了。”蒋辉生本能地点点头,“我会检查暗门,然后上去。”
“好。”
没什么废话,蒋辉生仔细看了看下面的环境,挥手让最后面的几个技术兵开始检查房间。
“谁是卫明晋?”蒋辉生大声问询,却没人回复。
蒋辉生四下看了看,很快,目光就落在一个军官身上。
“自己站出来吧,贵族军官。”
卫明晋和他对视着,心里刚刚泛起的恐惧,却被一种似于叛逆的不服气遮去。
“我就是卫明晋。”
他站起身,威武地向前走出两步。
蒋辉生打量着他,不屑的笑出声。
“B11A喜马拉雅,星象集团唯一的量产二代步兵防御系统,哦不,那边叫,步兵装备。”蒋辉生耸耸肩,“想不看出来都难。”
“是B2E步兵装备二型实验室测试样款,性能达标第三代。”面甲下,卫明晋的眼神中没有嘲讽,只有天生的超然,“让你开眼了,也算是福气。”
“第三代,真厉害。”蒋辉生靠近他,将自己身上的轮廓灯调得更亮,“B12B稻草,全名是步兵装备一型二类B升级拓展方案,你肯定没穿过。”
卫明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觉得他情绪有些激动,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这是最精锐的北方集团的公发步兵装备,你猜这是第几代技术指标?”
卫明晋本能地摸向腰间,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一旁警戒的战士摁在了掩体上。
“高贵的贵族,你被一名用着第一代量产步兵装备的步兵指挥官所指挥的,用着帝国仿制三九式单兵系统做出的防御一步兵防御系统的士兵,俘虏了。”
蒋辉生摘下他的头盔,站在警示备用灯的辉光下,俯视着他,“枢梁的战争结束了,贵公子,你丧心病狂的命令只是用一群和我们一样卑微的人的生命,去将这个星球变的千疮百孔。”
“放心,我会让你活到接受审判的那一天。”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距离前线明明还那么远。”
“对于现代战争而言,你所控制的区域太小了,信息节点就那么多,很好识别。”陈婉慢慢走下来,手里提着几个血淋淋的头盔,随手便扔了下来,“你连基础的有人无人复杂信息化战争的基础认识都还没有,却自大到要领导一次歇斯底里的抵抗。”
“很抱歉,这就是无知的代价,也是愚忠的悲剧。”
血,从残破的头盔上流下。
方千秋身边紧随着的亲卫换了一个又一个,龙袍的暗金色渐渐被深褐色覆盖,重绣的金龙上,凌人的煞气反而越来越淡,最终变成一种布满死气、疲惫的图案。
“陛下!宋督办赶上来了!”史景津从队伍后端跑了上来,面甲上的裂缝还卡着血污,烧焦的组织变成炭,敷在甲片上,“陛下,我背着您!”
史景津卸下背上的辅助模块,只剩下左侧的动力包。
“孟海,我们还走的出去吗?”
方千秋已经累的使唤不动手脚,任凭两个亲卫架着他,把他扶到史景津的后背上,又用伤员带绑紧。
“陛下,天时所在,天命未绝,古景帝时,有七国之乱,却并有文景之治,景帝有周亚夫,陛下而今,朝野虽散,却终得见忠臣良将,岂不是天降大任之前兆。”
照明弹连成线,织成网,在天空中化作光幕,刹那间,竟比白昼还要明亮。
“事到如今,你倒是能看上一些人了。”
“臣,不善交际,崇拜纯善赤忱,朝中却多虎狼贪欲之辈,自然孤僻,而今,终拨云开雾,得见忠良,陛下或许心灰意冷,臣却不同。”
方千秋歪着头看向天空。
“孟海,昔日朕,挥手可改日月,不言语,亦能更改四季,如今,却于夜中,被人置入白昼,似丧家之犬,惶惶而逃。往昔,登临前,挣扎算计,只觉人生灰暗,而今,反不那么觉得了。”
“陛下……”史景津平稳向前奔跑着,过人高的野草剐蹭着钢铁,沙沙作响,却又被四周连绵不断的枪炮声频繁打断,更遮掩下了他的哽咽,“陛下,我们快冲出去了。”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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