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韩纤悸走出浴室来不及细细擦拭,只是裹在身上,又顺手拿起一条毛巾把湿漉漉的长发包起,赤着脚走到座机前。
“首长。”韩纤悸没说话,她只需要等对方开口,“总参谋部消息,北方集团方面来人了,中央□□方面,因为根据地舰队迁徙的原因,派来新的特派员还需要时间。在后方的集团首长,除了孟方将军就只剩您了。”
“孟将军现在神经紧张,时刻等着上前线,所以□□决定,暂时由您去接触……”
“北方集团,”韩纤悸皱皱眉,“是广寒方面?”
“对,是真正的北方集团。”
“我会在后勤任务的空隙完成任务,换个角度讲,我会以后勤任务优先。”
“如果后勤任务和接触任务发生冲突,组织上会在接触任务上做出其他安排。”
“明白。”韩纤悸挂断电话,走回浴室。
卧室门再开,已是灰黑色的常服军装,帽檐压的有些低,正遮住她那双冰晶一般瑰丽凛冽的眼眸。不成文的,总是男士戴着这大檐帽,因为许多年前便是如此,可如今,那条文早已不知删去了多少年。
对比起卷檐帽,韩纤悸更喜欢这顶帽子一些。
门锁落下,却又抬起,闭锁声连续响起两次。
军区大院,到她的办公室只需要走个十来分钟,韩纤悸将后拿出来的皮箱小心翼翼放在桌旁。原本她是不会回来的,休息一日便应回到轨道上,主理后勤装载,次要的将那些需要她直接处理和审查的各系事务办妥。
自柳正文离开次后方,整个控制区的战时行政事务都堆到了她这里,若不是有□□派人分担和指导,她怕是真要忙昏了头。
“首长,北方集团两位特派员都到了。”
不一会,敲门声轻响,韩纤悸自然地将处理好的文件交给走进来的文事干部。
“我知道了,”韩纤悸将递来的纸条打开,上面是会议室地址,蜡封也没有问题,“把这些文件送到秘书处。”
“是!”
韩纤悸拎着皮箱,站在会议室门口。
轻推,那扇看似厚重的门,被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阳光,蓦然洒下。
落在她的脸上。
落在被她小心翼翼拎在手里的皮箱上。
“您好,北方集团远边舰队特派员,江笙月。”
“北方集团第一混编舰队特派员,许秋寒。”
韩纤悸站在两人面前,不自觉得将身子挺得笔直,曾经,那些逝去的战友、同志,都跟随着她,支撑着她,真真正正走到了今天。
“西南抗联中央□□特派员,韩纤悸。”
“首长!”
爆炸,将侧翼的机炮掀翻,破碎的头盔撞在掩体上,鲜血从内衬纤维的大缺口处流出来,将冰冷的合金染红。
“我们和六中队的结合部被突破,张支队长最后传来消息,是结合部遭到优势精锐兵力突袭,首长,撤还是打!”
赵乾声把小队长拉近了些,大声问:“五中队和四中队呢?”
“他们正在加固阵地,争取和次干道防线建立联系。”
“屁!他就是个突出部!我们不能撤,加固阵地能加固到什么地步?和我们没差!坚决不能让突破口被扩大,我的命令是夺回支队防御节点,并组织预备队,准备对敌集结点突袭。”
“是!”
“先把机炮架起来!”赵乾声从掩体的间隙之间跃过,抱起被炸到的机炮半跪在血泊里,将它放回支架,“转移伤兵!”
弹壳砸在血水里,冲上来的敌人被撕碎,却也极快的躲在掩体后,即爆烟雾弹在通道中央炸开,赵乾声迟疑了一瞬间,他不知道这是冷烟还是热烟,等他开启热成像,赫然发现在那烟雾中,正有一个火力小组利用这片刻的迟疑,架起单兵发射筒。
那弹头上的标识,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高爆战斗部的破甲弹头。
可已经来不及,他下意识的调转炮口,扣下扳机。
砰——!
发射手骤然倒下,血雾从那人身后爆出来,在热成像里晕染出一片骤白的雾。
“首长,都是老兵了,没有哪个傻子会把热干扰烟雾或者铝屑烟雾扔到自己脸上。”小队长放下枪,拆开一旁的弹药箱,“我给你续弹链。”
“顾不上了,提速!提速!!”王从显看着雷达上逐渐掉队的标识,挣扎着,将眸子转开,“引擎加力!推力杆一刻也不能松,完成任务后,就算它会化作一滩铁水,也与我无干,可现在,我要速度!速度!!”
火光,从舷窗处炸开。
迅速膨胀。
王从显,像是一棵松,一棵青松。
高高地伫立在最高最高的那块山石旁,被大火吞没。
那不可隔绝的高温,在某个瞬间变得那么冰冷,远远比不上他目光的炙热,更压不住他心中那热切的理想。
“疏散警报!!”
舰桥毁于一旦,自动警报系统开始工作,在这艘庞然大物的四处,尽是刺耳的悲鸣。
“执行紧急疏散方案!”
参谋输进代码,拍下授权,却没按照方案上的要求撤向指定的疏散舱区,新的坐标信息从他的终端发送到仍在工作的作战岗位上。
舱门自动打开,走廊上在闪烁的红光下,是抬着担架从旁边的舰桥跑出的医护。
无言,只是匆忙中对视交错,便是终了。
“抵近目标!”
“火控三级辅助下线,炮手介入!”
泄露的蒸汽在炮阵弥漫,闪烁的警报将雾气染得暗红,中近程火炮跟随着二级火控的弹道计算瞄准。
“开火!!”
轰——!
爆炸推着大火迅速充斥整艘战舰。
“扬弹机下线!二炮手!”
“到!”大火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灯,铁手落在大火中随时可能殉爆的弹药箱上,抱出定装弹推进炮闩,“装弹完毕!”
“开火!”
旗舰已经落到编队中央,它撞在来不及闪躲的敌舰上,前端分崩离析,残存的大部分结构也燃起大火。就像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飞艇,正在烈焰中走完自己最后的路。
“命令各舰,不得减速停顿,击毁敌炮阵后脱离。”指挥台边缘的挡板深深凹陷,新仇旧恨交织,悲戚如刀慢慢割下他的肉,“搜索雷达特别注意,有任何疏散痕迹,即刻上报。”
“政委。”保密处干事带着文件走上指挥台。
纸张在他的指尖下颤抖,黑色的字,拼凑成在编队末尾正燃烧着的地狱。
“确定了吗?”
“经我舰队三艘以上战舰生命搜索设备、旗舰参谋部最后通讯信息及截获敌通讯三方信源确定,快速反应舰队第三分舰队旗舰,尉官以上军官全部阵亡,编制内官兵、文职人员及医护技术人员共八十余万人,全部暂认定为失踪。”
漏出的墨水,顺着他的笔锋从纸张边缘滴落。
漆黑的污渍在血水中洇开。
赵乾声已经快动弹不得,背包冒着烟,不知是哪个部件燃着火,漏出的不知是油还是什么的黑液已经将他和血潭紧紧连接,机炮烧红,最后一颗弹壳从抛窗掉出。敌人在掩体中探出头,那伫立着的身影像是从那血潭死尸中钻出来的一般。
他艰难地蹲下,在小队长手中抠出最后一段弹链,解下水壶,将最后小半壶水倒在弹链上,洗去血污,也冲净小队长那张惨白的脸。
咚——!
诡异抽动着的声音,尖锐的炸在他的耳边。
是不知道哪个被吓坏了的敌兵在开枪时手抖成了糠筛,让那瞄着他头的钢针擦着头盔飞过。
“呵。”赵乾声不屑地轻笑一声,嗓子已经哑了,像是两片砂纸摩擦,只刚刚蹭出声便戛然而止,动弹不得发不出声。
咔嚓!
上膛。
那颗打歪了的钢针,让那些躲藏着的敌人更加恐惧,他们开始认同心中的那种感觉,这个人,恐怕是杀不死的。
呜!!
“撤退!撤退!!”
尖锐的哨声解放了这些吓破了胆的炮灰。
几个鬼心眼的把地上死去的精锐战士的肩甲换上,却晚了几步,吊在队伍末尾,最终却也是逃窜了出去。
“首长!”支队长终于赶了上来,身边凄凄惨惨,是从各处火线上刚刚下来的预备队,就连支队长身上也没几片完好的甲片。
“首长!”
通历八十一年,三月末。
记录仪微微颤动着。
画面微微颤抖。
血水污潭,尸体完整,都保持着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姿势,他们唯一相同的,就是都死在掩体后。
不,还有一处,是随着他们一同消失的番号。
“首长!”画外音有些模糊,应是哪根线松动了。
突破口的正前,已经断了半边的钢铁掩体,还架着炮,那人还在那站着。
掩体夹角中,一个人靠着掩体,看起来就只是睡去了,只是睡的地方,宛若地狱。
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地方不与这地狱相融,唯一唯一与这地狱格格不入的,只有那惨白的面孔。
“把背包拆了!”
画外音刚落,两个士兵冲上去,把那站着的人背后同血潭连接在一起的背包拆下,远远扔了出去。
轰——!
远处,它还是炸了。
冲击波在血潭中荡开涟漪,那高高站着的人被震倒,他倾斜,倾倒。
“首长!”
“注意……”舰桥上的灯一盏盏亮起,顶光落在头盔上,扶起来的面甲投下阴影,仍旧遮盖着面目,只是这男声中透着些能直面泰山崩碎的从容。
“注意!”她昂着头,像是一只好胜的纯白高地猫。
空间站中心,中心参照灯塔。
光先后在他们的脸上划过。
“东偏南23度,平面方位角117,驱离!”沈自流看着雷达图,在空间站群的另一段,是他的底气,也让他一瞬间便明白了他应该做什么。
“向南,平面方位角150,前压!”戴卿黎收回目光,战场局势已经明了,对向的友军做出了她意料中的动向,胜券在握。
太空和他的房间一般静寂,残骸飘远,被工程舰捕获回收,柳正文站在舷窗前,发呆。
方千秋的背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冷笑,在他的想象中回荡着。
如芒在背。
“总参谋部吗?”他几步走到桌前,摁在通讯器上,“是我,命令,北方综合全部,即刻调防矢冀……”
“全体都有。”柳挽溪从休息室走出来,舰上的休整已经完毕,地面战争也已经结束,只等陆战署返回,“紧急归建,秘密行军,准备进入渡门三号空间站群。”
“首长!我们不去渡枢二了?”
柳挽溪向身后看去,参谋和干事们在办公室、会议室中走出来,聚在走廊上。
“不去了。”
“那快速反应舰队怎么办?”
目光急切。
最后一门巨炮在太空中崩碎。
在政委的战舰四周,只剩下残骸,可偏偏,它们正环绕着他们,将那些导弹、射线、炮弹统统挡在外面。
“同志们,咱们,甚至是西南的青年们,此战后,再不怕被人污作奸贼废青了。”
指挥刀,像是一个摆件,蒙尘,静静停在指挥台上,政委拂去浮灰,轻推刀锷,吟颤。
刀光浮流。
悠悠柔肠不断,轻轻将他们的思恋系挂在远方。
“车钟令!”
将军的眼神冷冽,像是铁石心肠。
“快反舰队的任务,是分割战场的决定性因素,同志们,你们很清楚现在的战局走向,所以,请相信你们的同志,可以做到我们做不了的事,也可以完成他们一定要完成的事。”
“前进,三分之一动力!慢速。”
战舰,一座城一般的战舰,缓缓加速。
“前进,三分之二动力!慢速!”
船还未到半速,船上的人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战舰移动。
“前进!巡航速度!”
受损的舰体颤抖起来,一箱箱开了瓶的白酒被放在炮位之后,厨房的炊事兵也走进装备舱,走进预备队。
“全速前进!”
亚光速引擎运转到额定最大功率,舷窗外的风景已经连成线,看不清,变成模糊的一片,炮手们只能盯着雷达和光学瞄准镜。
“超速前进!”
指挥刀斩下,将一切一切阻隔,统统斩碎在军令之下。
引擎组件开始震颤,技术员顶着被炸成油渍的风险守在每一处可能破损的节点,扑到崩开的冷凝管上,任那滚烫的冷凝液破坏着脆弱的□□。
战舰冲出战友的残骸,暴露在火控之下,那些认为他们一定会龟缩在那片残骸带中的敌人,已经将炮火转向他们在远端的战友,猝不及防。
“完车!”
他们是战场上人尽皆知的一支暗箭,恶狠狠撞进敌人的心脏。
“平面攻击方位角!302!”
“平面攻击方位角!334!”
“平面攻击方位角!34!”
“平面攻击方位角!80!”
“平面攻击方位角!正东!”
“平面攻击方位角!94!”
“平面攻击方位角!120!”
“平面攻击方位角!150!”
“平面攻击方位角!210!”
“急速射!”
“注意!防撞击姿态!”
明亮的爆炸光团,像一颗骤然明亮的星,却转瞬即逝。
李藏沙分辨的出,这是第十二朵,属于快速反应舰队,“烟雨”快速反应舰队的,第十二朵璀璨金花,是不可剥夺的荣誉,不可遗忘的历史。
却,也是他摆着手指,咬破嘴唇,数下的第十二个数字。
也是,阵亡名单上,几百万个沁满了血与泪的新名字。
“接舷战!跳帮!”
血从嘴里一股又一股涌出来,含糊了他的话。
“集合!”
政委爬起来,从舰桥的残骸中爬起来,徒手在扭曲的大门上扳开堪堪通人的缝隙,向断层的中央甬道走去。
“集合!!”
昏暗,连紧急常亮灯都闪烁着,只有管道的泄漏警报灯为中央甬道贡献了一丝暗红的光亮。
“集合!!!”
迷雾中,钢铁之间,他俯着身子将一路的尸体都粗略扫了一遍。
“有活人吗!”
“还有活人吗!”
“还有谁活着……”
哽咽。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李藏沙将唇间的鲜血用拇指晕开,晕在唇上。
“固守渡枢二号空间站群,阻击一切敌人,直到友军抵达战场!”
“首长!”灵计和锦时天虹一起走进舰桥。
“连舍四的情况已经给过你们资料了。”听到声音司烟转过身,走下指挥台,将手中还未签署的命令递到两人面前,“陈宁生部果断放弃了连舍四,钱叔没能留下他,从我们方向去支援渡枢二的情况鉴定也出来了,跃迁点在短时间内几乎无法投入大规模使用。”
“这些是内部公开资料。”司烟等了片刻,让他们仔细看看命令,“非公开的,星象集团已经介入,钱叔一旦离开连舍四,继续向前,根据我们的情报,在连阙星系,他会直面陈宁生及第一警戒舰队现混编舰队,以及连城守备军舰队。”
“如果是全盛的重攻舰队,这一战必定势如破竹,可是,自开战以来,重攻舰队虽然没有大规模减员,可从朱晨到逢春,从北到南,已是疲惫之师。敌人却是以逸待劳,所以,我希望你们从我部分兵,留守连舍四。”
“既要做重攻舰队的后盾,也要在跃迁点可以使用后,第一时间增援涌瑾。”司烟摘下头盔,面孔苍白,眼中尽是疲惫,“这个任务,战事顺利不得寸功,反之,又九死一生,你们是第一批看到这个任务的指战员。”
“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再问问其他人。”
灵计向后退了半步。
手中的命令攥的起了褶皱。
“首长!”灵计抬起头,目光复杂,“接到命令,遵守命令。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天命。”
锦时天虹走到他身边,和他一同举起手,“既然是我们先来,那就意味着我们是最佳人选,命令和战争,从来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油嘴滑舌,你也和灵计学坏了。”笑在司烟的脸上舒展开,哪怕依旧苍白,却真真正正有了血色,“去吧,都小心些。”
“是!”
司烟目送他们离开,他坐在指挥台的台阶上,攥着手腕转动,第一次感到发自内心的虚弱。
二十岁。
在他的舰桥上,他是最年轻的那一个,他本应该少年轻狂。
可现实,让战争将他变得狼狈。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几个深呼吸,站起身来。
“注意!除去连舍防备集团,其余各单位即刻向渡门一方向跃迁点集合!”
药水,一滴又一滴,变成涓涓细流,流进赵乾声的血管,最终到达他的心脏。
视线模糊,声音轻轻回荡在耳边。
片刻,在他睁开的眸子里,终于有了焦点。
“首长,首长?”
“首长醒了!”
赵乾声张张嘴,想要抬手,却没力气。
咳——
他终于发出些动静。
“怎么样了?”
“首长,敌人撤了,在向锦帛方向跃迁点集结,卫戍集团前锋舰队正在向这边施压……”
“还有多远?”赵乾声看着参谋,眼里带着些焦急。
“我们再坚持半小时……”
“半小时?”赵乾声皱着眉头,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挣扎着就要起身,“快!突围!离开跃迁点,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跃迁点!!”
“首长!”围在病床边的人都慌了神,好几双手有要压下他挣扎的身子的,也有要扶着他坐起来的。
“让开!”赵乾声坐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快!传我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跃迁点!若是我们现在死在这,堵了跃迁点,我们就是罪人了!”
“首长!可是……”
“局势变化了,咳!”赵乾声拔下针头,尝试着站起来,“他们控制不住渡门一,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我们增援渡枢二,我们原卡着他们的要害,可现在,我们就是破绽,突围!快!离开这!就算死,也绝不能死在这!”
“是!”参谋听到一半便明白过来,急匆匆冲了出去,“参谋部!参谋部!命令!紧急命令!突围!不惜一切代价突围!!”
林晚意低着头,仔细地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抬眼看向雷达,嘴角浅浅勾起残忍的浅笑。
呼——
纸张颤动,墨迹干涸。
“命令,把那支残兵消灭在跃迁点。”
“报告!平面方向角60,发现陈宁生残部!”
钱舒文的双目通红,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都没睡上一个完整觉,雷达图在他的眼中都已经有些模糊,大脑影响脑机都运转的慢了些。
“警戒防御,工程舰从速构建补给基站,以支撑我部接收后续补给。”
“是!”
雷达平静,除去确定的几个光点,动向和信号没有任何让人生疑的迹象。
钱舒文坐在指挥台上,扶着额头轻轻睡去,在短暂的平静中稍稍享受片刻奢侈的休息。
“杀!”
钱舒文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把红刃。
寒毛卓竖,躲已来不及,他向后仰去,额前一缕长发飘出,被高温烫卷,下一秒就焚为灰烬。
铛——!
火星炸开,直扑他的面门,闭眼捂脸转头,才堪堪没有破相,只是手上有了些许烫伤。
“愣着干嘛!拔刀!”江满烃挑开长刀,一脚将那人踹出好远,用鞘勾下墙上挂着的长刀,甩给钱舒文,“守住武器库!紧急集合!!”
等钱舒文缓过神,江满烃已经带人绑了俘虏,稳住了总参谋部。
“钱舒文!你怎么样?”
钱舒文闻言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几个烫伤也确实没什么事,“还好,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
“有叛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司令部现在联系不上,我们得先顾好自己。”江满烃有些焦急,与这几年来,与他朝夕相处时那份不曾消失的波澜不惊,在现在消失的一干二净,“幸好我没脱甲,你就留在这,我先稳住武器库……”
“不!”钱舒文迈出一步,“要去一起去,我是参谋,也是军人!”
江满烃打量着看向他,心里有些高兴,“好小子,走!”
钱舒文走在队伍正中,迈出大门,外面的走廊无比熟悉,是重攻舰队的家。
这是四十年前,四十一年中旬。
“尖兵就位!”三个尖兵依次贴在转角,在后警戒的众人分散站在走廊中警戒。
江满烃探出头,向队伍前端看了看,又看了眼身后,最后又确认了一遍通讯频道里的消息,终于做出手势:“搜索前进!”
尖兵点头,在前的两人向后退了几步,放出微型蜂群无人机环绕在身边,目镜里将视场放大,AI介入识别场景。
“蓝羽就位。”
“前进!”
最右侧的尖兵开始切角,一点点将甬道里的威胁排除,随着他的切角,第二位尖兵一点点贴到了拐角处,共享的视野让他能清晰的看到第一位尖兵的情况。
“进入!”
第一位尖兵贴到甬道最左侧警戒,第二位尖兵快速从拐角冲出来,跑到最右侧,最后一位尖兵跟着他,也走到最右侧。
“向前搜索!”
除了江满烃,这三人身上是在场所有人仅有的手枪,直到三人走过大半甬道,才传回消息,“可以通过。”
如此反复,他们终于靠近了武器库。
“总参谋部呼叫武器库,总参谋部呼叫武器库,你部情况如何?”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总参谋部准时呼叫了武器库。
“一切正常,没有可疑情况,你们那边呢,江首长还好吧?”
钱舒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
“干嘛!”江满烃拦住他,轻声质问。
“这是叛徒!”
江满烃点点头,指了指地板缝隙里来不及擦净的血污,“我知道。”
“他们还没控制武器库,我们现在冲过去,能少很多损失!”他抬头看着那能映出他年轻面孔的目镜,急切焦急。
江满烃看着他,蹙着眉头,他觉得自己很欣赏的那个参谋变得有些不一样,却不知道哪里变了。
“你怎么确定他们没控制武器库?联络已经……”
砰——!
枪声突兀将他的话打断。
“总参谋部遭到袭击,你单位注意警戒。”
“收到。”
江满烃已经明白过来,这通讯恐怕一开始就没打到武器库。
“尖兵!”
“到!”
“突进!其他人,跟上!”
几声枪响,守在外围的叛军应声倒下,江满烃就跟在尖兵身后,那些昨日还是他的士兵的人,此刻就倒在他的脚下。
“控制外围!”
“准备突入!”
突然,武器库大门两侧,本是埋伏守兵的叛军冲出来,冲过尖兵的抵挡,直逼向江满烃。
“杀!”江满烃扣下扳机,将冲来的几个叛军击毙,等子弹打空又抽出刀冲到尖兵身边。
钱舒文不能冲到最前,他身无寸甲,力量和速度没了战甲的帮助有很大的差距,他只能游走在战场边缘,尽量让自己不变成累赘。
“首长!”惊呼,让他骤然停步。
回过头,江满烃的热切刃滑到他的脚下,而远处的江满烃被侧面偷袭的叛军一脚踹出几步,长刀紧追着就要取他性命。
“不要!”钱舒文捡起他的刀,可没有战甲的力量,那沉重的大刀,他只能拖着,等他跑到近前,举起那刀,悍然斩下。
随着断臂一同落在地上的,还有重伤的江满烃。
“屏栏!!”钱舒文跪在他身边,无边无际的恐慌一瞬间将他吞噬,“不是,不对,不对,明明不是这样的……”
“钱舒文,你,”气力在一点点离开江满烃的身体,“你,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告诉我,好吗?”
“钱舒文,我们输了吗……”
大江东去。
白浪喧嚣。
青黄柳树颤抖着飘摇。
半张残笺随着风飘落。
“钱舒文同志,见字如面。”
哗!
血溅在信笺上,洇开,字迹模糊。
“首长!第一支舰队急报!!”
钱舒文骤然惊醒,雷达警报在耳边尖锐的响起。
“首长!第一支舰队从Q3撤回来了,他们遭遇了一支情报中没有的舰队,连城商舰队,是来自云梦连城星系的一支私人大型舰队!”
“雷达目标识别了吗?”钱舒文看着雷达,在重力场外围,雷达信号几乎包围了他们。
“已经完成识别,自北偏东向东偏南,分别是连城商舰队第一支舰队、连城守备军舰队和第一警戒舰队。”
“第一支舰队的伤亡报表呢?”钱舒文镇静下来,目光灼灼,看向远方。
“还没有,只是殷首长说,一切无碍。”
“好他个殷昶,这是怕我让他缩到后方。”钱舒文摇摇头,指着雷达上由殷昶直接指挥的舰队,“这支商舰队只是为了攫取利益,不会死战,殷昶应该没吃到亏,让他防守侧翼,还是对连城商舰队。”
“是!首长,面前的敌人还未彻底集结,再等等情况可能会更恶劣……”
“我明白,我重攻舰队猛冲猛打在何种境况下都会是一把尖刀,可畏畏缩缩起来,不一定比别人严谨缜密。”钱舒文拿起头盔,短暂休息的双眸被阴影遮盖。
“全体都有!”
目镜亮起,照亮他深邃却被岁月摧残的面孔。
“东偏南!”被扩音器处理后的声音冰冷,泯去人性,只剩刀剑的寒意,“准备全面进攻!”
“是!”
“同志们!全体注意!退出战时工程守备状态!”
“退出战时工程守备状态!”
灯带的颜色随着预备队走过的地方改变。
“一支贵族老爷的私人武装,悄悄出现在了我们刚刚进入的战场,很不幸,同志们,原本占有的战场环境,现在,变成了一场针对我们的围剿!”
甲板炮位,连排指导员就位。
“但是,如果你们还记得重攻舰队的历史,那应该和我一样,心若止水,甚至滋生着兴奋,和由内向外的坚实力量!”
工程车辆退出战斗区域,炮位弹药架满装填,勤杂补给架塞满。
“因为,这样的环境,就是重攻舰队组建以及延续的源头,也是重攻舰队最熟悉的战场环境,更是我们的荣誉诞生的圣地!”
远处,在炮列之侧,排着队列走进,一个又一个,隔着固定距离留在不同炮排之侧的基层指战员停在次进位,“进入作战位置!”
战舰两侧,同一时间迈进一步,“排级火炮观察员!就位!”
“四十年,我们已经四十年没有接触战争,没有星际航行,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甚至,我们当中一些老同志直至离开,都只能将自己的热情和奋斗留在那看起来毫无意义的重复中!”
由组别方阵组成的两列队列进入作战甲板,他们停在自己的火炮前,用同一的操典,差不多的时间,进入属于自己的作战位置,“炮组成员!就位!”
“但是现在!我们无疑是幸运的,我们一步步重新熟悉了战场,找回了高烈度战争的感觉,走到了高烈度高危险的战场上,我们的忠诚、热血、理想、奋斗和坚持,就在现在!就在此刻!就在这里!成就我们!成就未来!成就历史!”
升降梯将各组预备队托举上来,停在通行通道之后。
“同志们!用忠诚的鲜血,描绘人民纪念碑上属于我们的赤红;用珍贵的生命,换取烈士陵园里属于自己的门票;用高超的战斗素养,维护全人类璀璨的希望;用不容亵渎的集体意志,织就承接勋章的绶带!”
“全体都有!准备战斗!”
在蓝天之下,阳光之中,皮靴踏在绿茵之上。
“一!二!三!四!”
操练的队列从几人身边走过,战士们在不熟悉的军官面前,竭力要表现出集体最光荣的那一面。
“韩同志,关于统一战争,我们已经充分交换了意见,除去早期的帮助,我们确实有提供进一步帮助的计划。”江笙月走在韩纤悸身边,讲出此行的最终目的,“这半天的时间,再加上我们掌握的资料,对于现阶段的统一战争,我和许同志也有了判断。”
“在内战之后,因为许多原因,庚迁派没能控制广寒,所以,能源上仍依赖我们向殷伪政府通过商业渠道提供。而我们通过殷伪政府向星象集团销售原材料和能源,持有了相当数量的星象集团旗下产业链的股份,也在南方扶植了许多产业。而中央政府在经济上也成功复刻了这一政策,将经济和贸易深入到了云梦。”
“军事上,我们仍旧保持以星浪为主要敌人的态度,官方的军事介入,最多,不会超过两个大型舰队。”江笙月的话让韩纤悸紧张起来,她咬着下唇,沉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全是前线越来越多的伤兵和后方越来越少的后备兵员。
“星象集团的军事介入,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广寒自治政府和中央政府已经决定,做好了一切从经济上沉痛打击星象集团的准备,只要我们认为,这样的手段能够保障你们的最终胜利,那么从明日起……”
“云梦股市会被大规模做空,下游产业链会大规模瘫痪,云梦地下党组织会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全面复苏,我相信,来自星象集团的军事介入,会永远停留在这个阶段。”
江笙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韩纤悸。
“韩同志,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保留了。”
韩纤悸感受着她的真诚,可现实的压力让她提不起一丝丝雀跃的心情。
“我明白,虽然没有直接的大规模军事介入和战场升级,但是我们的形势不会再继续恶化了,甚至会有所缓解。”韩纤悸强挤出些笑容,“可是,我们还面临着一个问题,在当下的自愿征兵模式下,我们已经展开了最大规模的动员,但,整条战线上敌我双方有数千万人,我这,新兵还没新工人的六分之一。”
“掌握了作战技能的就更少,能直接投入战场的少之又少,在教廷教育体制下的年轻人,不懂我们要做什么,我们的主义和理想,现在完全是依赖一直未曾放弃的枪杆在支撑。我们的兵,绝大多数都是共同体时期的老兵。”
“靖雪星系,四十岁以上的成年非技术生产性人员,都在北方舰队服役;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都在预备役,现在也很多都上了战场,剩下也都在前往战场的路上;现在的靖雪五颗行星上,除了在工厂农场,已经看不到适役年龄以上的人。”
“我们在南方留下的组织土壤,正在为统一战争释尽自己仅有的养分。”韩纤悸从副官手里接过详细的数据文件,递给江笙月,“同志,在数以万计的牺牲面前,请不要怪我贪婪,每一份可能争取的援助,都会让许同志接过的皮箱,变得更轻盈。”
他们的目光回到第一次见面韩纤悸带来的皮箱上。
现在,它正被许秋寒小心的提在手里。
那里面,是广铃建设兵团中央团部,自通历七十二年至今,九年来,一管又一管属于烈士的鲜血。
不知不觉,四十七万字了,没想过会写这么多。比我的毕业论文还多(我不止一次的吐槽我的毕业论文要是有小说这么顺畅就好了QAQ)。成功把正常更新续命到今天,怪我泼水节贪玩了两天,没攒下更多存稿,现在是,25年4月17日。希望一切顺利吧!我的小说,我的毕业,还有还有,很多很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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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家飘国摇并破,风坚雨持逝梭。金甲银枪取不尽,新兵旧将雾中影,几曾识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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