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谷的名字,本身是带着翠意的,可如今谷中的景象却与之前相去甚远。
晏清和、竹青和石棱三人行走在谷底的路上,越往深处走,那股草腥气也越发浓烈。
竹青皱了皱鼻子,声音压得极低:“就是这个味道。”
云庾司的人对草药气息的敏感都远超常人,这股浓重的腥腐气让她的胃里隐隐翻腾。
石棱绷着脸,目光扫过破败茅棚,那是看守水源的茶奴的栖身之所。
这些人佝偻着背,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当晏清和一行人经过时,茶奴们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
“都看紧了!别惊扰了水源净地还有那个三公子!眼睛放亮点!”负责看守茶奴的守卫小头目看着晏清和,语气里透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晏清和华贵的长衫,在这片灰败中显得格格不入。
走过茅棚区后,石棱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将守卫分布和换岗的间隙一一记好。
几人终于走到了最深处的潭边,这里光线更暗,只有几盏挂在木桩上的风灯,灯光下看不出潭水有什么异常。
周围混着花草树木的香气,若不是竹青的鼻子,谁也不能断定这就是被下了血锈草的水源。
就在几人找时机准备行动时,守卫队长提着一盏灯,挡在潭前:“三公子,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您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石棱和竹青隐在晏清和身后的暗影里,屏住了呼吸。
晏清和像是被这话激怒了一般,猛地往前一步:“父亲忧心水源,特命我来查看,这潭边……”
话音未落,晏清和脚下一滑,不知被什么绊到,整个人向斜后方一道狭窄漆黑的石缝栽了下去。
“呃啊!”黑暗处传来一声晏清和的惊呼,接着是身体撞上岩石的闷响。
“公子!”竹青刻意压低声音惊叫,石棱趁机瞬移到前面,巧妙挡住了最近几个守卫的视线。
“快!快救人!点灯!多点几盏灯!”守卫队长声音都变了调,彻底慌了神。
这黑灯瞎火的,要是主家的三公子真摔死在这了,他麻烦可就大了!
所有人都涌向那黑黢黢的石缝,整个守卫团乱成一片。
竹青扑到石缝边,继续带着哭腔压低声音:“公子!您怎么样?别乱动啊!”她伸手去够,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部分光亮,又似是不经意地推搡着要靠近的守卫。
就在这片混乱中,石棱精准地滑到竹青之前暗示的方位,顺走了一瓶水潭里的水和部分周围的泥土。
任务完成,他快速回到原位,用匕首反光示意竹青,然后才正儿八经地加入营救晏清和的队伍里。
大家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终于把晏清和从石缝里拖了出来。
他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大口呼吸着空气,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晏清和半天才缓过来,衣服破了好几处,身上擦破了皮还渗着血丝,脸上也沾着泥。
就在这混乱后的片刻宁静里,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守卫,看着眼前这位在晏家没什么地位的公子这副落水狗般的惨样,没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声。
晏清和本就受了一晚上的气,既然东西已经到手,他也不怕节外生枝了。
晏清和寻到那声音的来源,走过去抬手——“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那守卫脸上,打得他闷哼一声,趔趄着撞到旁边的人身上,嘴角见了红。
所有人都僵住了。
这还是那个只会摇扇和让人随便拿捏的晏家三公子吗?
“三公子息怒!息怒啊!”守卫长扑过来跪在晏清和脚边,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再生出别的事端,怕是真不用活了。
“狗东西!拖下去重打!”他狠狠瞪着刚才被晏清和抽了巴掌的手下,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意外。
守卫长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擦着晏清和鞋上的泥水。
这晏家从上到下欺软怕硬,吃人不吐骨头,晏清和突然觉得恶心,声音带着颤抖:“滚开。”
守卫长不敢再怠慢,慌忙站起身提着灯在前面给晏清和引路,呵斥着沿路的守卫让开,灯光映出守卫长着急送走瘟神的嘴脸。
石棱和竹青无声地护在晏清和两侧,三人都想赶快离开。
直到彻底远离了凝翠谷,被夜风一吹才觉得那令人窒息的感觉淡了一些。
紧张加上落水,晏清和终是脚下一软,撑着旁边的山石咳嗽起来。
冷汗浸透了内衫,他因为寒冷和伤处的疼痛抖个不停。
“三公子。”竹青上前一步。
晏清和抬手让她不用过来,自己喘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
石棱也走上前,他看着晏清和:“三公子,刚才太险了,我们其实有把握的。”
晏清和摇摇头:“进谷一次不易,我若不这样他们明天报到父亲那,也容易打草惊蛇,我这一折腾,就没人敢说这件事了。”
确认东西到手后,晏清和没再看两人,摇晃着上了自己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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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和石棱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悄无声息潜入顾府后院的鉴真堂。
醍醐正对着桌上摊开的图谱拧着眉,冰绡在一旁安静地磨着药粉。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抬头,动作几乎完全一致。
“东西呢?”醍醐和冰绡的声音同时传来。
石棱笑着摇头,从腰袋里掏出密封瓶递给醍醐:“水和土都在里面了。”
醍醐接过密封瓶旋开盖子,凑近闻了闻,眉头皱得更深:“嗯,味儿真冲。”
说罢,她将瓶内的水样和湿土分别倒入两个特制的琉璃浅碟中,冰绡默契地递过银针和几种研磨好的药粉。
醍醐动作麻利,将药粉分别撒入水样和土样,又用银针轻点观察反应。
冰绡在一旁安静地记录着变化,姐妹俩全程没有一句交流,但每一个动作都衔接得天衣无缝。
等待期间,竹青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那位晏家三公子,对自己可真够狠的,那么高的石缝,说摔就摔下去了。”
石棱想到他那样子,跟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也沉声道:“在晏家那种地方,能对自己下这种狠手的,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是心有大恨,他今天那一巴掌,看起来不像一时冲动。”
醍醐正专注地观察着碟中反应,闻言头也不抬:“晏家那窝蛇鼠里钻出个敢咬人的,倒也不算稀奇,可惜了命不好。”
冰绡抬眼看了看姐姐,她既能开始跟旁人闲聊,还说了这么多字,估计是要成了。
她没说话,只是将笔尖蘸饱了墨,做好准备。
果不其然,醍醐的动作越来越快,冰绡的记录也完全跟得上。
竹青和石棱安静等候,只见醍醐放下银针,拿起旁边湿布擦了擦手:“成了。”
冰绡几乎在同一时间搁下笔,将记录好的纸笺推到醍醐手边。
两人动作的同步率,即使竹青和石棱早已熟悉,此刻看着依然觉得有些震撼。
醍醐拿起纸笺,扫了一眼冰绡的记录,对着石棱竹青言简意赅地总结:“血锈草,量很大,货很纯,可以作为物证。”
石棱和竹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辱使命,可以向大人交代了。
此时,顾溪亭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黄。
许暮趴在堆满图纸、账册和一叠叠待批信件的大桌子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沉。
他最近真是太累了,白天泡在茶坊里,手把手地教那些筛选出来的学徒,晚上还要整理账目,规划交付估算库存……
顾溪亭就坐在桌子对面,静静地看着沉睡的许暮,眼下的青色和倦意,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清晰可见。
其实顾溪亭给他派了人,许暮却坚持要自己熟悉一遍整个过程。
许暮做事的态度和不要命般的认真,让顾溪亭对他的认识又深了一分,就算没有自己的协助,许暮也一定能在云沧闯出一片天。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石棱的身影闪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顾溪亭身边,将信笺放在他手边的桌角。
顾溪亭的目光终于从许暮沉睡的脸上移开,展开信笺,纸上只有醍醐凌厉的几个字:
含大量血锈草成分,铁证。
顾溪亭勾起唇角,带着尘埃落定的笑意,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许暮的肩膀:“昀川。”
许暮将醒未醒,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迷迷糊糊地应了声:“藏舟。”
顾溪亭手上一顿,本是想偷摸占个便宜的小心思,没想到得到了许暮下意识的回应,他急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许暮。”
许暮带着初醒的茫然看向顾溪亭,显然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怎么了?”
“成了。”
顾溪亭将手中的信笺递到他眼前,许暮的睡意在看清那几行字后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准备都等着今天这一刻呢。
两人对视一笑,顾溪亭对门外的顾意吩咐:“传令下去,天一亮即刻开始交付赤霞。”
“是!主子!” 门口传来顾意兴奋的回应,这种时刻他向来喜形于色。
一切顺利进行,现下屋里只剩下许暮和顾溪亭。
自己好歹偶尔还能趴一会儿,顾溪亭却很少能有睡觉的时候,反正许暮是没撞见过,他看向顾溪亭:“你也睡一会儿吧。”
顾溪亭意味深长地看向许暮:“我到底年轻些,体力好,倒是你……”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又偏带了点看热闹的语气,顾溪亭这人说话总是这样,好听点叫意味深长,直白点就是有点欠揍。
许暮看着他的表情,让人有些恼,顺手抄起桌上那本厚厚的账册,朝着顾溪亭的方向就砸了过去。
顾溪亭嘴角那抹笑反倒更深了些,稳稳地将飞至面前的账册抄在手里:“谢了。”
“什么?”
顾溪亭掂了掂份量沉甸甸的账册,对着许暮扬了扬下巴,语气悠哉:“刚好缺个合用的枕头。”
许暮瞪着他,顾溪亭看着许暮,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逗他是件极有意思的事。
围绕在两人头顶多日的阴霾,也总算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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