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其实挺喜欢顾溪亭骑马带他的。
这种时刻,他可以暂时放下所有思绪,纯粹地感受风掠过耳畔,感受奔腾的力量,感受疾行带来的短暂放空。
加之如今与顾溪亭的关系更胜从前,那份难以言明的默契与信任,让这次马背上的疾驰,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马蹄声,和身后那人沉稳的心跳。
然而,这份快意之中,还有一丝淡淡的怅惘悄然浮现。
顾溪亭走后,恐怕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个念头划过心间,许暮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我想学骑马。”
顾溪亭似乎微微一怔,随即伏下身子,几乎要贴上许暮的耳廓,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啊。”他顿了顿,气息拂过许暮的耳垂,“但是,只能我教你,以后你也只能坐我的马背。”
这近乎霸道的宣告,却神奇地没有引起许暮的反感,他感受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些许。
许暮唇角微扬:“成交。”
刚才在城内,顾及行人马速不快,此刻出了城门,道路开阔行人稀少,顾溪亭低头,下巴几乎抵在许暮的肩窝,声音带着一丝跃跃欲试:“坐稳了。”
许暮依言,向后靠紧顾溪亭。
“驾!”顾溪亭轻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强劲的风呼啸而过,吹得许暮衣袂翻飞,发丝狂舞。
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
许暮下意识更紧地贴向身后,在这极致的速度中,他竟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疾驰中,许暮的目光扫过两旁熟悉的景物——这是通往许家茶园的小路!
顾溪亭口中的惊喜难道是……?
许家茶园在城外不远,以顾溪亭策马的速度,两人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当顾溪亭勒住缰绳稳稳停在茶园入口时,许暮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不是入口处那块刻着「许如故」三个字的石碑,他甚至无法确定,这里竟然是许家茶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焕发着生机的土地。
当初被烧得焦黑的山坡,如今已被精心整理过,覆盖上了一层新翻的土壤。
整齐的田垄沿着山势蜿蜒而上,正等待着新茶的播种,星星点点的翠绿点缀其间。
记忆中被焚毁的屋舍处,一座新的建筑已初具规模,虽尚未完全竣工,但已然能看出其雅致与用心。
更让许暮惊讶的是,茶园旁原本干涸的小溪,如今被巧妙地拓宽引流,形成了一弯清澈见底的活水池塘。
池塘边缘用光滑的鹅卵石砌筑,水面上倒映着天光云影。
池塘边,几株新移栽的垂柳正随风轻摆。
池塘一角甚至已经架起了一座小巧的木栈桥,延伸至水面之上。
顾溪亭利落地翻身下马,稳稳地将还有些怔忡的许暮抱了下来。
双脚落地,许暮依旧有些恍惚,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张了张嘴:“这……”
顾溪亭走到许暮身侧,与他并肩而立,他侧过头,看着许暮被夕阳染红的侧脸轻声问道:“算是惊喜吗?”
许暮用力点头:“你赢了。”
闻言,顾溪亭的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下来了。
许暮转过头看向顾溪亭,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所以你最近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在准备这个?”
顾溪亭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感动,唇角翘得更高,带着点调侃的意味:“你这样一说,倒显得我很不务正业了。”
许暮失笑,摇了摇头:果然,手段了得。
许暮在顾府住了这么久,也算是了解顾溪亭,此人在吃穿用度上极其讲究,重建这茶园更不可能有半分糊弄。
他忍不住问道:“这得花多少钱啊?”许暮顿了顿,带着一丝探究看向顾溪亭,“你哪来那么多钱?顾大人的俸禄虽不低,但也经不起这般花销吧?”
顾溪亭挑了挑眉,神情坦然:“许公子请放心,我的钱,来路极正。”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傲然:“我可不只会领俸禄,名下还是投资了一些产业的,都城的几家书坊,江南的丝绸铺子,还有一些海外的香料生意,收益都尚可。”
顾溪亭突然想逗一逗许暮,故意夸张道:“说起来这赤霞,大概是我名下最不挣钱的一处产业了。”
许暮闻言知道他在开玩笑,也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揶揄道:“那还不是顾大人不够努力?”
顾溪亭被他这倒打一耙逗乐了,低笑出声:“倒怪上我了?”他似真似假地感叹,“讨好你这茶仙,比讨好那些执笔如刀的史官都难。”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轻松了许多。
忽然顾溪亭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凝看向许暮,也带上了一丝探究:“所以之前给你做的那些新衣裳,你总挑素色的旧衣穿,是以为买那些料子的钱,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许暮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微微一怔,他看着顾溪亭认真的眼神,没有回避:“想听实话吗?”
顾溪亭目光灼灼:“当然。”
许暮坦诚道:“确实。”
顾溪亭了然地点点头,并未生气,反而带着一丝好奇:“那后来呢?后来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了?”
许暮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决定性的时刻:“在你把永昌杂货铺那批血锈草调走的时候。”
他看向顾溪亭,眼神清澈而认真:“你当时,并不只是为了赤霞和我的清白,更是怕赤霞之争会误伤到那些无辜的百姓。”
顾溪亭没想到许暮对自己改观最大的一次,竟然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许暮他,真的很特别。
许暮突然叫他的字:“顾藏舟。”
这是第一次,许暮在清醒的状态下,如此清晰地唤出顾溪亭的表字。
顾溪亭的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着许暮,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恳切与期望,难道许暮要对自己……
只听许暮一字一句地说道:“答应我,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对手多么强大,别让自己成为我在那个结局里看到的那个人。”
顾溪亭愣住了,认识这么久,许暮对自己的第一次请求,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大雍的茶脉,为了天下那些可能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他突然为刚才以为许暮要向自己表达心意而羞愧。
这句话如同圣水,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在顾溪亭心上落下重重一击。
顾溪亭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他迎上许暮的目光,眼神坚定道:
“我答应你。”
山风习习,带着泥土与新叶的芬芳轻轻拂过,吹起了许暮额前的几缕发丝,也吹动了顾溪亭的心湖。
顾溪亭看着许暮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清俊的侧脸,感受着胸腔里那陌生而强烈的悸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难辨,是风动,还是心动。
回程的路上,天色已暗,星子初现。
顾溪亭没有纵马疾驰,而是踏着悠闲的步子,缓缓而行。
顾溪亭问许暮:“你能同我仔细讲讲那个结局吗。”
许暮靠在他怀里,闻言身体僵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其实我现在,早就分不清哪边是梦境,哪边是真实的了。”
他仰头望着天边初升的弯月,眼神虽然困惑,但早已褪去了初来时的迷离:“或许,曾经经历的那一切,才是一场大梦,我痴傻的那几年,恰好被困在那个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许暮又顿了顿:“又或许这里才是梦境,你,我,云沧,都城,大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某个人笔下随意勾勒的人物罢了,无论我们如何努力挣扎,如何想要改变,最终都逃不开那早已被安排好的命运轨迹。”
他的后半句里,透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这是长久以来压在他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恐惧。
顾溪亭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怀中人传递出来的不安,他没有立刻反驳,直到许暮说完,再次陷入沉默,才收紧环在许暮腰间的手臂,仿佛要传递某种力量。
“不。”顾溪亭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夜的沉寂,“这里一定是真的。”
他微微低下头,下巴抵在许暮的发顶,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因为——”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黑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云沧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强劲的风呼啸着灌入耳中,吹得许暮几乎睁不开眼。
在这极致的速度与呼啸的风声中,顾溪亭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在许暮耳边传来,带着一股桀骜不驯冲破一切桎梏的力量:
“因为我,不服! ”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开在许暮迷惘的心上,狠狠撞碎了他心底那层关于梦境与宿命的迷雾。
他感受到环在腰间的手臂,身后胸膛传来的炽热,这不是虚幻的笔触能描绘的温度,不是被安排的命运能赋予的悸动。
原来,真实与否,并非取决于他人笔锋。
许暮的性格我真的特别喜欢,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可以接受顾溪亭的好,但不会接受这份好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
作者小时候总是会被问长大以后的理想是什么,说不出来一二,只觉得做个不添乱的人已是极好的了,许暮的性子,倒是也有点被亲妈影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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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故园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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