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入了十月,天气慢慢凉了下来。祈今带着苏云和秋霜在院子里理花,入了秋,但总有花开。
祈今拿着个铁锹圈了块地方专门摆花,也不算浪费皇帝赏赐的奇花异草。想到这,她还未见过这个皇叔,这个契机应该不远了。
“殿下,听说前院昨日很是热闹。”苏云理着花草,闲适无聊,也就想到了昨日听到的事情,顺嘴讲了出来。
祈今不置可否,扔了铁锹,吩咐秋霜:“净手吧。”
遂又看向苏云:“是吗?听来了什么热闹,同我讲讲。”
苏云赶紧摆摆手,说道:“我可不敢乱讲,一会就有人来汇报,殿下当我不知道啊。”
祈今笑笑,没说什么,回到殿内,苏云跟在身后服侍,祈今净手后,换了身鎏霞紫衣,坐在梳妆台前。
镜中人青丝高梳,苏云正在给祈今梳一个与衣服相称的凌云髻。
“殿下好几日没这么打扮。”苏云看着镜子里的平华公主,眉目画骨,比起之前少了点冷艳,多了份清疏,同以前一样的是,泠冽高雅,威势来得很足。
祈今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如今渐渐地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和人,自己的适应能力比预想的要强,只是不知道现代的自己如今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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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章自若已经在候着了,旁边茶香飘溢,她没有心思品尝,只顾着想整件事有无错漏遗漏的地方,就在这样的复盘中,等来了殿下。
上首落座后,章自若躬身行礼。
“坐下说吧。”祈今说道。
“是。”章自若坐下后,开始回话,“范知柯并没有和其他府有什么来往,其他府上有什么红事,他自己没有备过礼,也没有以济善堂的名义见过礼,那他这次在我们府见的这份礼,殿下慧眼,确实需要多留意。”
祈今手肘撑着头,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这些在意料之中:“接着说。”
“殿下可曾注意过梁越梁大人。”
“梁大人?”祈今疑惑,发问,“为何提起此人?”
章自若回道:“这要从范知柯此人对草药之事很热衷提起,前日我问起家中长辈,范知柯虽是掌柜,但对于济善堂的经营来讲,是个甩手掌柜,都是范知柯身边一个范家的家生子范知遇在照顾生意,而济善堂一直生意亨通,有远在苏北的范家支撑。”
“所以,你意思说,范知柯没有理由送这份礼,因为他甚至对自家生意都没有兴趣。”祈今立马悟解出她的意思。
“正是,所以我前日安排暗桩到济善堂去。”章自若点头同意道。
“发现了什么?”祈今倒有些急切。
章自若顿了顿,看着殿下,道:“暗桩在那里见到了张堪大人。”
“张堪,此人真是无处不在。”祈今说着,脸上扬起的是似笑非笑,叫章自若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冷嘲。
“他说去济善堂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见殿下。”
章自若看向祈今继续道:“适逢张大人休沐,我请帖去见他,张府上只遣人回了话。”
张府小厮是这样说的:济善堂有几味珍贵药材,他家大人只在岭南修缮水利的时候在岭南梁家的药铺中见过,便好奇去济善堂瞧瞧。
“后来,自若去坊里街一街的药材铺了解到,岭南梁家是有名的药学世家,有很多寻常铺子没有的珍贵药材,为梁家独有。张大人后来派人传话,朝中中书令梁越大人的本家正是这个岭南梁家,梁越是梁家如今当家人的堂兄,这个虽不是秘密,但鲜少有人知道,因为梁家几代人遵守的家规:梁家人不得做官,梁越年少时因为坚持上京做官,早年与家中割席。”
话落,祈今的心也沉了下去,事情比她想的要复杂。
范知柯热衷于药材,无心生意的人要和公主府搭上关系,恰逢张堪来提醒济善堂和梁家有联系,那到底是范知柯打上了公主府的主意,还是梁越?范知柯,范知遇,梁越,谁是不怀好意的鬼?
祈今沉思一番,当即做下决定,张堪这个人是先要见的,知多而后动。
随后对章自若肯定道:“无巧不成书,张大人在济善堂,就是有意引我们前去,告诉我们这些,你做的没有问题。”
先放下这几人的事情,祈今问道:“说说府里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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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自若颔首,向外走去,不一会,便有两个侍卫左右押着两个人进了厅。
两日前,章自若查到如殿下所虑,范知柯的礼只送到了公主府,送的蹊跷,有意和公主府牵上联系。
如此,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在午时,大家聚在账房后院一起用午食时。她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抱怨道:这差事太不好做了。
总有些好奇心重的,上来问。
章自若吞吞吐吐,一脸谨慎,小声说道:“济善堂那边有意和公主做生意,殿下给我牵线的差事,可以做主的权力……只不过,我从未做过这些,也不了解济善堂,怕误了殿下的事。”
这些话一出,看在他人眼里,即是炫耀,又是信号。
九月二十七日,殿下在议事厅见了章自若这件事,没有瞒着谁,府内自是都知道的,章自若做事低调,大家琢磨不出什么事来。
她利用这一点,让暗处观察的人放松下来,然后放出诱饵。
果不其然,钓出来了一位急不可耐的人。
在当日下午,就要求见她,自以为很克制地、献计策划,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有一友,与济善堂有些往来,比较熟悉,小的可为章姑娘解忧,尽管使唤。”
就差把这有利可谋的差事给我做写脸上了。
章自若平时当差,见的多了,不完全厌恶,也并不对这类人敬而远之,因为避不开躲不掉,狡猾的老猴子们。
但这一只,仗着和济善堂那日的一点往来,就敢满口谎话,暴露了自己还不自知。
还口口声声说:“殿下想与济善堂一起成事,小的可为殿下和姑娘解忧。”
章自若眸子冷下来,蠢材!
公主府还有这等蠢货,被人牵着鼻子走不知道。
以为自己坐上了济善堂与公主府之间的朝天马车,马上飞黄腾达。
殊不知满身都是按耐不住像是马上要一脚蹬天的浅薄和侥幸。
随之扣押了此人。
在此人来见她的时候,她就着人去搜了此人的住房,在褥被铺子底下,翻搜出了一块上好的还没来得及去典当行换成银子的羊脂玉。
此人看事情不对,立马改嘴,栽赃别人:“是,是吴小山给我的,是他硬塞给我的,那日鉴收贺礼,我和他一起,是他,是他怂恿我,怂恿我一起做的,不是我愿意的啊,章姑娘,章姑娘可不能在殿下面前胡讲,冤枉了我。”
章自若冷哼一声,不屑道:“怎么,把自己做的事都抖落出来了。”
在她知道此人要来见她,便着人去查当日和他一起当值的吴小山。
吴小山胆小怕事,江然说他什么都还没问,吴小山就把一切都说了。
说此人收了块羊脂玉,替范知柯行了方便,对他又是威胁,又是说等羊脂玉换成银子给他分,吴小山既不敢要那银子,也不敢告发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日他心里不安就因为此事。
今日打听到,公主要与济善堂做生意,本是松了一口气,以为那事做得没关系,没想到还是叫发现了。
上首。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祈今神色不见变化,眸子却透着股凉意,说的话是不容置疑。
看着下面押着的两人,说道:“按府里规矩处理。”
章自若看着那人在殿下面前湿了的裤腿,哪还有之前张牙舞爪的样子,挥手示意带着这人退下。
倒是吴小山,都说胆小怕事,并不见失态,他的惩罚自是轻些,半年俸禄。
那个人怕是要见些血了。
-
苏云附到祈今身旁回话:“张大人到了,现下往书房去了。”
从议事厅到书房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祈今赶趟请来张堪,在书房相见。
坐定,挪开笔墨,祈今开了玩笑:“张大人今日怎无兴致作画。”
等着面前的人露出一些什么马脚,好让她能看清楚此人。
张堪专注地盯着在书房侧壁挂着的一张画,看着她浅笑了声,没有一点遮掩,认真的回答:“臣以后都不再为殿下作画了。”
祈今没有不满,只是如今她可以确定,张堪知道她不是原身。那他这些天相助是为何,祈今就是看不透这点,并不能给予该有的信任给他。
张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坐到了这里?
是因为面前的脸,还是只有面前的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苦苦不放手,也不能放手,公主府这里有平华最后的连接。
他怎会不知面前之人不是她。
她应该是知道一些的,自己和平华。
而她这般试探,是在疑惑他知道公主换了个芯子为什么还要频繁往来吗?
放下心中这些,张堪提起了正事。
小酌一口茶,压下心中苦闷,看向祈今,微笑道:“殿下,公主府内如今应该不宽裕。”
祈今没有扭捏,大方承认:“正是。”
“那张大人,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殿下不都知道了。臣把梁越摆到台面上,殿下敏锐,就算一时看不清全貌,梁越什么心思,殿下还难猜到吗?”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挖苦的语气,像是报复她方才的玩笑。
祈今心中默默吐槽,这样一块好肉,我若吞下,只会被慢慢呕死。
说出心中所解:“梁越什么心思我猜不到,我只知道,若我入了套,上了济善堂的船,那我公主府的斤两,就要被别人摸透了,那我公主府的命脉,就要被别人拿住了。”
轻笑一声,似是有点可惜:“为难背后之人,挑挑拣拣,给我送来这么一块好肉。”
张堪一愣,饶是他也没料及道,面前之人会说的这么直白。
随后而来的是开怀,畅快,张堪突然感觉高兴极了。
“那济善堂就是送到殿下嘴边的肉,那些人以为殿下很难拒绝呢~”可能带有真心的嘲讽,张堪笑得弧度真实了些,散去了身上清风明月的一点不真实。不再是虚无的表情。
“他们都小看了殿下,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说到“以前”的时候,张堪目光灼灼,思绪不知道飘向了哪里,想到了什么,加重的语气带着道不明的骄傲。
眼里的光芒,灼烧到了祈今。
就是此刻,祈今懂了!或者说没有人能比祈今更懂张堪了,穿过来的每一日,书房里的每一个字、殿内的每一处陈设、脑海中浮现的每个画面,都让祈今觉得在某些时刻触碰到了“平华”的灵魂,他与张堪两人现在就像在守着同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也是在此刻,祈今打消了疑虑,决定相信张堪。
因为他们都因为同一个灵魂共振过。
而他张堪,放不下的正是这些。
想明白这些,祈今不再收着,决定算算他们之间的账,也让他清醒清醒。
平静开口:“张大人好本事,不知可否为我解惑,张大人在公主府的暗桩,有几人,是谁?明日可否从公主府里滚出去。”
竟然可以清楚知道章自若所查之事,并在济善堂准点等着。
过界了,手伸的有些长。
祈今盯着张堪,仔细观察他的神情,没有生气,倒有一丝懊恼。
收起了不管是在原身面前的信任松散还是在自己面前不该有的对上位者的试探,高傲。
对,是高傲,祈今需要张堪察觉到,他对自己没有摆正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他不真正把她当作殿下。
简单来说,他不能把自己当作平华,但不能不把她当作平华公主。
她如今不是真的平华,分寸和诚意是必须的,这是他们两人不可能跨越过去的底线。
聪明如张堪,怎会不知道呢?
此时此刻,他完全就是一个臣子的模样,像是一个完美的人,懊悔着自己也有疏漏的时刻。
难得起身行了大礼,说道:“臣下疏漏冒犯,以后不会了。”
祈今吁出了心中那口气,如今才对,他们之间该有的距离。
此事也提醒了张堪,怎能忘怀,该以怎样的姿态和面前这位殿下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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