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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始,终

我醒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晃我,以一个很稳定的节奏。

所以晃着晃着,我就又睡着了。

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好几次,我终于稳定地睁开了眼。

睁开眼就给我吓得不轻,两眼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可我实在是睡得太久了,实在没办法短时间内再去找周公下棋。

我稳了稳心神。

或者说为了稳一稳心神,我先给自己抛出了三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我顺利地给自己提出了三个问题。

如果我能顺利地回答上来,想必就能顺利地明白自己的处境。

可惜很不顺利的是,这三个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于是乎,我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不顺利。

更想直接昏死过去了。

我闭上眼,试图回想睡前的情景,试图找到些能解释现在情况的蛛丝马迹。

可惜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或者说,一片漆黑。

我什么都回忆不起来,最久远的记忆就是我在半睡半醒间感觉有人在晃我。

心跳声震天响,可这震天声响也没震来另一个活人。

或者说活鬼。

可我现在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大清楚。

可还能听见心跳声,那我大抵还是人……吧?

我咽了咽口水,决定面对现实,鼓足勇气睁开了眼。

眼的正前方是血色的天,红得纯粹。

像一把火。

余光里是一片洁白,白得彻底。

似一地雪。

世界被划分成了线条分明的两部分。

我被一圈白结结实实地圈着,完完整整地将我同外面世界隔离开,仿佛不容许旁人踏入。

呵,让我瞧瞧你是什么铜墙铁壁。

我撑着手臂坐起身,打算缓一缓睡得僵直的身子,可我还没坐好,就立马再次躺下。

霍,这竟然是条船……

先暂且叫它船吧,我现在实在没空研究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让我先整理整理……

在那短暂的、还没来得及坐直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几瞥,我发觉自己的处境非同一般。

我在一条船上。

我在一条会动的船上。

我在一条在水上会动的船上。

我知道自己在说些废话,船在水上会动有什么奇怪的。

以上三条,单拎任何一条出来,都不足以让任何人大惊小怪。

可我既然说了我的处境非同一般。

那就真的不是夸张。

因为这条船在流动的水里逆流而上。

是的!

我绝对没有看错!

流动的水里!

逆流而上!

我咽了咽口水,安慰自己是风。

风大,船被吹着走,多正常呀。

哈哈。

眼前红和白的交界处多了种颜色,绿的,应该是某种树的枝叶。

可那枝叶四平八稳。

也就是说——此时无风。

无风。

我更崩溃了,翻了个身蜷缩着。

试问一觉醒来后记忆全无,在只有一个人的船里,在仅有的那个人大脑空空地躺着的船里,他身下唯一的依靠在诡异的逆流而上。

是个人都会吓得不轻吧。

我觉得这是梦,梦里才会出现这种毫无逻辑的事物。

我决定主动结束这场梦,所以我决定——跳船。

可惜我的身子僵硬,拖累了我的行动。

正当我坐起身,还没坐稳,这船突然颠簸,我一头撞上了船沿,疼得我直抽气。

所以我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平复心跳。

平复着平复着,我忽然意识到。

糟了,这不是梦。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想来不会太好看。

我又坐着缓了很久,船自那一次颠簸之后就没有再动。

我仰头,看到这船前段的小半截上了岸,船头直怼着一块巨大的黑石。

我目测了一下,停靠位置刚刚好能让我顺利上岸。

这意思是……让我赶紧下船?

我偏不。

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呢,我连自己叫什么都搞不明白,下船这种事未免太过于冒险。

其实这条船称为舟更为合适。

方头方尾,首尾略上翘,样式和寻常木舟没有区别,只是这材质很是奇特。

这舟似乎是由一整块石材制成,表面光滑冰凉,没有缝隙,也没有任何花纹。

长约九尺宽约五尺,如此巨石也能雕刻成舟且浮在水面,实在不像是寻常石料。

倒像是……

我想起来刚刚一睁眼想起来的感觉。

是了,我方才虽知道自己在睡,但在醒来的一瞬间并不觉得自己躺在床上。

而是躺在棺材里。

这些石料,还真的很像墓碑石的材质。

寒意刺骨。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站起身,决定细致地观察一下舟外的世界。

可谁知我的腿是那么的软,我的身体还是如此地不受控,还来不及让我站稳,我就仰头跌进了水里。

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我就对自己多了解了一分。

我……我不会水。

不会吧,刚刚我才了解到自己是个旱鸭子,就不给我机会接着了解下去了?

我就要结束这场梦了?

是梦吧?

这一定是梦。

虽然刚才有着真实的疼痛。

水争先恐后地进入我的口腔鼻腔,嗡鸣声乍响。

我有意结束这场梦,没有过多挣扎。

兴许不过一盏茶时间,我就一命呜呼了。

这一定是场梦。

等梦醒了就好了。

就好了。

好了。

了。

我放弃挣扎,待到沉底,梦肯定就能醒了。

或许还会浮起来,毕竟落水死尸都是飘在水上的。

我在溺水的绝望之时还在浮想联翩,看来我真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啊。

我对自己的了解又多了一分。

到最后我应该也会浮起来。

我确实又浮起来了。

我又浮起来了。

浮起来了???

嗯???

怎么会这样???

前一瞬间的窒息感历历在目,我喘着气弹起来。

眼前还是同样的景色。

同样的在水中央。

同样的在舟里躺。

同样的心脏狂跳。

同样的不知所措。

梦还没醒。

我不甘心,又重新跳下水。

一次又一次。

反反复复七八次。

我第九次在舟里醒来,窒息感虽然仍残留着,脑中的嗡鸣声仍未停止,但我也没有再试图清醒了。

从起初的震惊无措到现在的麻木。

我已经不想再验证什么了。

要么是梦境过于离谱。

要么是我的想象力丰富到无可比拟。

要么……就是老天不想让我死,或是说,不让我死。

舟再一次缓缓驶向岸边,前沿上岸,我看着泛着鱼肚白的天。

第一次醒来还是夕阳西下,折腾了一整夜,我困顿的不行,直接睡了过去。

日照西山我才醒来,半条舟在岸上半条在水里,前高后低,我又这样睡了一整天,眼睛都充血了。

一觉过后,我也清醒了一些,或许是不那么混沌了。

就算这是梦,我在这一块停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折腾这么久也饿了,况且就算在梦里,我也不能亏待了自己不是?

于是乎,我决定先上岸,想办法搞点吃的果腹。

但我先注意到了小舟前头的物件。

那里似乎放着几个小盒子。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好奇。

但我得先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线索肯定得在周围找。

所以我得去瞅瞅盒子里有什么东西。

万一跟我是谁有关呢?

万一跟我为什么在梦里醒不过来有关呢?

万一这就是打破梦境的关键呢?

木舟前端有四个盒子,我拿不起来,是和舟连为一体的。

我逐个打开,发现里面分别放着一朵完整的蒲公英、一支白色的羽毛、一把雕花匕首和一捧雪。

什么玩意儿?

一点儿用都没。

我拿起来上下左右翻看,除了匕首上的柄和刀尖处有雕花,周围没半个字都没。

我不甘心。

敲了敲连接盒子的板面。

有回声,里面是空的。

我不费九牛二虎之力就打开了中空的那部分,从里边抱出一个箱子。

最上边有很多竹简,是一个人的日录。

我随手翻看了几卷。

记录者全程用“我”和“她”,

只知道是年纪不大的一男一女。

他们生活在一座叫“岐岚山”的山中,有着很快活的日子。

至少“我”过得不错。

言语中,“我”把这段日子定义为“救赎”。

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

我烦躁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继续扒拉箱子里的东西。

还有很多本书。

写得东西很杂,笔迹和日录中的一样。

著作人应该是“我”。

我有些奇怪。

既然能够使用纸张记录文字,为何“我”还要用竹简这么复古的方式呢?

书里有画有文字,记录着不同的草药功效及使用方法,动植物生活习性,菜肴配料做法和酿酒方法等等。

挺有趣的。

这时候的我没有想到,这个“梦境”持续了八百年。

在此期间,我反复阅读这些日志和书籍消磨漫长岁月。

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文字记录出自我手,有一个人在我的影响下,喜欢上用古朴的竹简记录生活。

或者说,我在她的熏陶下,习惯用竹简记录重要回忆。

箱子里还有绣着芍药的藕色荷包,包着很多种子,一堆我不认识的干叶子、一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杯子。

还有两只风筝。

一只是蝴蝶样式,一只是花。

都是蓝色的。

我盯着蓝色蝴蝶风筝看了许久,翻开书,找到了记录蝴蝶的那页文字。

写着一堆不知所云的话。

蝴蝶的记载在书翻开的右半部分,左半部分记载着一种花。

正好和风筝是同一种。

以书脊为中心,一段文字贯穿左右两边。

【花朵和蝴蝶隔着一小段距离,不远不近,不会纠缠在一起,也不会显得落寞。

【花朵停留在原地,眼看着蝴蝶越飞越高,心中为它高兴,也为它祝福。】

然后“我”用细细的笔划掉了后半部分:

【心中为它高兴,也为它祝福。】

用朱笔写了以下文字:

【我希望她能高兴,能幸福。】

随后,是很小很小的黑色文字,我离得很近才看清。

【但我很不高尚,并不因此感到快乐。

【我很想念她。】

“想念”二字有一些晕染。

不难猜到,这是“我”的眼泪。

我有些渴,拿着那只华丽的被子舀了些水喝。

喝着喝着,余光中出现一枚光点。

那光点蹦蹦跳跳,我眼睁睁看着它粉碎四散,汇聚成闪着月光般的文字。

【你好呀

【我是回时浮

【你可以叫我飘飘】

我咳得昏天暗地。

看吧。

这就是一场梦。

坐实了。

我很快接受了回时浮的存在。

据它说,我要完成什么任务,找到什么东西才能醒来。

很有趣的梦境,我接受这个任务。

但我什么也不记得,这很麻烦。

回时浮说,我只需要等待。

我要等什么?要等谁?要等多久?

我什么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我等?

回时浮问我:

【既然如此

【你愿意等吗】

我……我愿意。

我把箱子重新塞回木舟里,但鬼使神差地,我把那只藕色荷包带走了。

我想我该走了。

去日录里的岐岚山看看。

那里很有趣,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找到些出乎意料的东西。

我攥着手中的荷包,自然不会想到,我把里边的种子撒在岐岚山中的某片空地上。

更不会想到,千百年后,那里成了一望无际的果树林,是日录里的“她”酿酒的原料采集地。

夕阳西下显得这瓷白的舟也有些温暖。

我走下来,穿过岸边六七尺高的芦苇荡,又爬上了几座坡,回头居高临下俯视这让我“丧命”多次的水域。

这条河,又或许是江,从看不见的地方来,流向看不见的地方去。

阳光碎在河流里,波光粼粼。

视线移向那舟,我看向舟头所指那块巨石。

白舟指黑石。

真像是坟头立墓碑。

远处的芦苇荡随风微晃,残阳铺洒,刚刚还觉得温暖的暮色此时显得无比荒凉,看得我一阵怅惘。

回时浮问我要不要取个名字。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而这个让我一天八次“命丧黄泉”的地方又确实让我记忆深刻。

有个名字干什么都会方便些。

水边停棺……

就叫“汀厝”吧。

汀,江边平滩。

厝,安置也,又意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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