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那人继续道:“我们接到密报,昔日的端惠太子,今日也会来这上京的太师府。”
他的目光扫视过众人后,语气明显越发冰冷,“他与我们燕云十六州有不共戴天之仇,纵使他今日可以躲过,日后,我们也会杀了他。”
而楼若也终于在这一刻,拨开了浮在记忆深处的迷雾,想起上一次,那人在挟持了纪太师后,曾高声问过他一句:
“你的好学生在哪儿?把他交出来!”
虽与此时此刻截然相反的处境,但他始终都将自己的目的说得明明白白。
他谁的命也不要,他来此,只是为了那一个人。
可楼若清楚地知道,她的皇兄根本没能逃过锦绣十六年那场东宫的大火。
他早已没了性命。
太师府内众人亦明了此事,此起彼伏的声音中,皆是不可置信。
“太子殿下不是早已……”
“是啊,当年其他人或有活下来的机会。但东宫,可是烧得成了灰烬,怎可能有活人……”
……
沈弃转了身,本想同楼若说几句安心的话,可她此刻,眉头紧锁,俨然听不进去。
她想起适才回溯之前,她和齐元叙见到的那个人。
林殊……
几乎是皇兄身边片刻不离的文侍,他都有可能活下来,那皇兄会不会也……
但很快她便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皇兄若能活下来,怎会隐匿三年,怎会忍心抛下她一个人,怎会任由上京城被钟王把持在手。
于是她即刻收了剑,看似妥协地与那人相商,“太子殿下已经薨逝,阁下不必再……”
但他没给她机会,径自打断了她,“公主殿下,我识得你。你的确天真烂漫,毫无城府。”
“三年过去了,竟还如此相信你的这位皇兄。”
“今日他既如此畏缩不前,我李凌倒也不必将他再放在眼里。取之性命只会是迟早的事情,公主殿下,后会有期。”
言罢,他便飞身而去,留下众人心有余悸地望着楼若。
不远处,太师唤她:“殿下。”
楼若走上前,道:“太师。”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太师此刻眼里竟有些泪光,他低声问她,“可愿随老夫来一下。”
这场秋雨已渐渐停了,宾客四散,偌大的太师府一时变得空空荡荡。
楼若随着太师,一道去了后院。
满地的落叶,平添了几分萧索之感。
她听见太师的叹息,听见他悠悠开了口,“老夫还记得,当年你父皇将他交到老夫手中时的情景。”
“那时他才刚刚启蒙,还是伏在老夫的膝上读书。可一眨眼,便成了东宫承明殿上正襟危坐的储君。”
“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声叹息在此刻更像是悠长的思念,他无一日忘记,更无一日放下。
在他眼里,“他始终只是老夫的学生。无论三年前如何,三年后如何,还请殿下若见到他,请他来一趟太师府吧。”
他想再见见他最好的学生。
*
出了太师府。
沈弃在马车外等她,但目光却落在眼前刻有“太师府”三个大字的牌匾之上。
昔日荣光、不惹是非的太师府。
如今早已被迫卷入权争之中。世人都觉得,作为他的妹妹,理应会得到兄长老师的支持。
可这世上,哪有“理应”二字。
太师心中最偏向的,还是只有他一人。哪怕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经死了。
楼若察觉到沈弃神情的异样,“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眼前的楼若,此刻她一双清亮的眸子里蒙上了些许阴霾,“太师说,让我在见到皇兄时,请他来一趟太师府。”
楼若能感觉到,他心里是有底的。
“你说,皇兄真的能活下来吗?那日,那么大的火……”
沈弃明显心不在焉,但还是应了她的话,“当年之事,或许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
*
他们落脚于上京城的一处碉楼小筑。
秋雨过后,伴随着更深的凉意,楼若惊觉自己身上在冒冷汗。
沈弃与她额间相碰,感触到滚烫,轻喃了一声:“应是刚才受了风寒,有些发热。”
他扶着她躺下。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是一场大梦。
在漫天飞雪的大理寺外,她看见沈弃抱着一个女子,听见周遭不绝于耳的议论声。
他们说:“那是那位殿下吧?”
“怎么就死在大理寺了呢?不是都说陛下与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吗?”
“谁能料到呢……”
……
那女子,竟是她吗?
她就这么一路跟着沈弃,眼见他遣走了所有人,眼见他目中无神,眼见着周围从热闹非凡的上京城变成荒芜凄凉的郊外。
他一刻也没有停下。
他要去哪儿?
倏忽之间,他给了她答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
京郊皇陵。
楼若看着眼前之景,蓦地生出了苍凉之感。她听他说,“阿若,回家了。”
这是她的家么?魂归之所,她的父皇和母后葬在这里,哪怕他们并未同穴合葬,这也是她的家。
沈弃坐在了皇陵最深处,同她靠在一起。
她想起年幼时他和楼若从皇陵的甬道逃出京城,面对去路遥遥,楼若选择独行。
“沈弃,我知道你在上京城还有家人,你和我不一样,你快回去吧。我一个人走……我会去长陵,你跟着我,我会拖累你的……”呜呜咽咽的声音让她不自觉变得越来越委屈,直至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她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将他推开。
那时他没说话。
楼若不知道,上京城里沈弃的家,早已没了他的至亲。剩下的,全是恨不得吮饮他的骨血之人。他们所想,大概是沈弃最好真的死在叛乱之中。
他是不会回去的。
跟着楼若这个笨笨傻傻的公主,也挺好的。他想。
至少,她是真心待他。
这般想着,他的嘴角竟露出些笑意来。梦中的楼若在一旁,想要伸手去碰,却被一声:“陛下……”打断了。
她看着他回过神来,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意瞬间变得苦涩无比。
他的目光游离中,瞧见赵庸身后跟了洋洋洒洒一群宫人,他开口问:“你叫他们来干什么?”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赵庸只有径直跪下,“陛下,入土为安啊。”
沈弃却还是没有动。
赵庸不记得这一日他们与沈弃僵持了多久,或许有一天一夜,或许只有半刻钟。
那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
他知道,沈弃的心死了。从景和元年的上元日起,从楼若真正离开他的那个雪夜起,沈弃的心就再也没活过来。
楼若在梦里,突然想起自己在借尸还魂回来的那一天是中元节,她听见静妃的宫女说,每年中元节,沈弃都会去皇陵。
那时她还奇怪,她明明记得他从不信鬼神之说,怎么会无端去皇陵祭祀。
如今才知道,这哪里是无端?
他到底还是信了。
所以才会一年又一年地来此。
傻子。
……
她以为这一场梦终是要醒了,可再抬眼,却并非是在小筑内。反而是在宽阔的昭明殿。
沈弃身边落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罐子,却又在听了那内侍几句话后,一个又一个地将其砸碎。
“让她滚!”
“你告诉她,让她坐好她的皇后之位,不要妄图再得到什么!”
她看见清平就在殿外。
她听不见她的哭声,但能看见她的泪痕。不知她又在那儿站了多久,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但楼若知道,他已经妥协了。
他给了她皇后之位和无尽的殊荣,在世人面前,做足了帝后情深的戏码。
即使这非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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