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殿内唯有轻苓的声音。
从她的口中楼若得知,静妃乃是现今晋阳公府的嫡小姐单苑静,为一年前入的宫。
“宫中皆传,娘娘的脸与已逝的那位公主极为相似。因此,陛下几乎从未来过千汀宫,后宫中,也唯有皇后娘娘仁善相待。”
楼若听此不禁冷笑,“是吗?”
她若没听错、记错,此时中宫位上的那皇后娘娘,对这张脸,才最该恨之入骨。
至于沈弃,大抵只是厌弃。
她不曾想到,自己都死了,竟还能为他人带来无妄之灾。入宫的哪个女子,不曾祈求恩宠?可怜了静妃,要因这张脸白白受这许多苦。
她听着轻苓继续道:“只是就算皇后娘娘如此相待,宫中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对咱们也从来都是冷眼。娘娘昨日溺了水,连太医院的太医都……”
说着,轻苓忍不住哽咽起来。
一旁的小宫女见状安抚道:“轻苓姑姑,娘娘这不是醒了了吗?再说昨日发生那样的事,太医不肯来也是……”
情理之中。
楼若立刻察觉出这言外之意。
挑了挑眉,问:“什么意思?昨日发生什么事了?”
见楼若忙不迭地追问,轻苓斜眼瞪了那小宫女一下,意思是她在多嘴。这话,怎么能当着娘娘的面说?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她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昨日是中元节,殿下依例从皇陵回来后,却冷不丁召见了娘娘。”
楼若心下狐疑,她明明记得,中元鬼神之说沈弃是最不信的,又因着亲缘淡薄,他几乎从不参与祭拜之行。
况且皇陵之中葬的尽是前朝皇室,与沈弃何干?
但一切等不及她反应,轻苓仍在继续道:
“当时,整个昭明殿只有陛下和娘娘二人。奴婢们皆依令在宫廊下等候,可不到一个时辰,等陛下出来,娘娘竟已溺了水。”
“那样的情景,等奴婢们从水中救出娘娘,人人竟觉得是陛下的意思,因此太医院无人敢来救治。”
她说得声泪俱下,在场之人也是无一不呜咽。
这让楼若犯了难,不知该怎么开口。
踌躇半晌,才站起身来,试着劝慰道:“大家不必伤心,我……本宫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呢。”
轻苓抬头:“可娘娘……”
只是未等她说完,内侍尖锐的声音便突地响起,“皇后娘娘到!”
众人便又齐刷刷地跪向来人的方向。
楼若也只得蹲下行礼,“妾拜见皇后娘娘。”
又是那样一张看似温良的脸。
只是声音变得格外轻柔,“静妹妹,快,快起来。昨日定是受了风寒,怎么不躺着好好休息。”
楼若被清平拉着坐下,看着她招呼了一水儿的宫女们,个个手上端着滋养的补品。唯独,没有见到最该出现在此处的太医。
清平见她目光游离,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陛下心疾,太医院腾不出人手来。本宫一听你宫里的宫女前来禀报说你醒了,便连忙赶过来。”
“问了太医,料你会染些风寒,便寻了这些药材补品。”
字字句句皆是关怀。
难怪这千汀宫人人都认为,清平是个仁善至极的皇后。
可她见过她真正的模样。那样狠厉、不饶人。
如今面对这样的清平,楼若还是忍不住躲开她握着她的手,目光闪烁,“麻烦皇后娘娘了。”
清平显然没料到楼若的此番举动,一头雾水地看向轻苓,神色蓦然变得冷淡,质问道:“静妃怎么了?你们是怎么照顾娘娘的?”
轻苓如何见过这样的皇后,大惊失色,又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是……是这样的,我家娘娘一醒来,好像失去了此前所有的记忆。”
清平抓住了关键的字眼,“所有?”
轻苓点头,“是,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这一瞬,楼若有种错觉,感觉轻苓不像是这千汀宫的掌事宫女,而更像是清平的手下。
只是一切等不及她思考,清平的手便又握了上来,满眼心疼,“可怜了静妹妹,要受这样的苦。”
未等她再多寒暄几句,便有人附耳过来向她禀报着什么。
只见清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握着她的手也不免重了几分。
随即又向着楼若低声道:“昭明殿出了些事,本宫得过去,你好好休养。”
言罢,便匆匆而去。
昭明殿。
是天子寝殿。
看来,是沈弃出了事。
*
翌日清晨。
楼若辗转醒来。
听轻苓说,沈弃这场心疾格外严重,叫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生生躺了一夜,还不见好转。
若非楼若因溺水染了一场风寒,此时此刻怕是要在昭明殿侍疾。
“娘娘得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照顾好陛下。”
楼若假笑。
轻苓反倒满脸愁色,“宫中现在人人自危啊,连晋阳公府都递了消息进来,问娘娘陛下的情况。”
她不解,“这很稀奇吗?”
娘家人递信入宫给为妃的女儿,这不是常事?楼若的母后、皇嫂都常常接到娘家人的请安信。
轻苓皱了皱眉,解释道:“娘娘闺阁时,在公府受尽了委屈。一朝入宫,又不得陛下宠幸,他们便轻视娘娘,从未关心过娘娘。”
不曾想,静妃竟还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
楼若心中当即有些酸涩。
“他们怎么说的?”
听楼若这么问,轻苓还没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才问:“娘娘说什么?”
“你不是说,他们递了消息进来,怎么说的?”
猛地对上楼若的目光,轻苓鼻尖一酸,眼看着眼眶又红了几分,“他们就问,陛下可是病了?若是病了,患的是什么病?”
归根结底,是为了打探天子病情而来。
这是为臣者最在乎的。
却并非是为父者最该关心的。
晋阳公,姓单……
楼若忽地想起一个人来。
她敛了神色,追问道:“轻苓,你可知晋阳公……也就是我爹爹的名讳。”
“单名一个崔字。”
果然如她所想,晋阳公是单崔。
她记得,彼时她刚刚接手舅舅的长陵营不久,营内各方资力都紧缺。而单崔便在那时前来投靠。
她也与沈弃商量过:“单崔毕竟曾当过郡丞,若是诚心投靠,对我们是百般助益。”
可沈弃却不肯,几乎是不留余地地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不行!且不说他是钟王幕僚,就凭着他如今敢背弃旧主,未来保不齐也会背弃我们。阿若,不可心急。”
因而她对这个单崔没什么好印象。
只是没想到,沈弃如今竟会重用他,还赐他一个公府。与之前告诫她的,完全相悖。
果然是没一句真心话。
这个单崔,也果然不是什么忠良之辈。不然,怎么会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冷漠,怎么会在此时向宫中打探消息。
怕是已经蠢蠢欲动了。
一切事情初有眉目后,楼若镇静下来,看着轻苓,道:“本宫想去向皇后娘娘谢恩。”
表面上为谢恩,实地里她想试探试探沈弃的病情。
是否真如传闻中,已经病得无可救药。
恐怕这宫中,除了沈弃自己,也就只有他最信任的皇后知道了。
一路向西。
经御花园,楼若听到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抬眼望去,两三个嫔妃围坐在一起,皆低着头,后背轻微颤抖着。
轻苓道:“这几位都是刚刚入宫的美人,如今,怕是因为……”
她没再说下去,但她们心中都清楚。
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哭泣,料谁也免不了多想。难怪宫中人人都在猜忌沈弃的心疾,也难怪前朝有些人坐不住了。
但这有些过了。
若沈弃真是病得没法了,按照清平的性子,太医院早该死了千百回了。而沈弃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也定不会让这消息这么快流通出去,至少不会这么快传到前朝那群怀有逆心的臣子耳中。
他向来是布局之人,而非亲自入局之人。
宫中这样大肆传扬的声音,在楼若看来,更像是诱饵。
那个人太谨慎了,叫沈弃不得不这样做,亲自来诱他入局。
会是谁呢?
思绪流转间,她的轿撵已到了紫云宫。
楼若被轻苓唤得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眼前刻着“紫云宫”三个大字的牌匾之上。
她顿时乱了阵脚。
这是她的紫云宫。
这是父皇在她周岁礼上送给她的寝宫。
如今,竟成了皇后的居所。她默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里?清平为什么不在历代皇后所居的秦季宫,而偏偏在这里?
沈弃他不是不知道。
可他还是将此赐给清平作寝宫。
到底是他根本不在意还是他故意为之?这样的决定,既是在恶心清平,也是在恶心楼若。
她强撑着站定,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步伐竟变得如此沉。连跨过眼前这道门槛,都如此费劲。
眼前的紫云宫早已与她印象中大相径庭。
唯独,剩那棵桂花树。
秋风萧瑟,却衬得桂花香气格外浓烈。在这样静的午后,楼若甚至听得清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她根本无法保持神色自若,目光不受控地飘落在紫云宫的每一处。
试图寻找她的痕迹。
直到看见角落处的秋千架。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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