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安市的秋季多雨,同学们上学基本上都会备一把伞。
黄毛郑先祥最近自感有些不顺,先是小弟三号不满意他的管理还隐隐有点越俎代庖的心思,然后又是接连做噩梦。
他觉得做噩梦倒没什么,但在父母离婚不管不给钱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做够了这辈子的噩梦才对。
虽然偏偏爷爷把他带回家,给了他十年的美梦。
不过这美梦似乎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即便他听了老大的话努力地找各种渠道搞钱,爷爷也在不久前因为打理糖水铺子操劳过度进了医院。
而这个学期的学费还没交。
也许是上天权衡了利弊后,选择及时止损以免他认不清现实。
在梦里,教导主任还是把他的爷爷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番,爷爷佝偻着背不住地道歉,边赔话边咳嗽。
最后跟现实一样,爷爷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醒来。
不过老人的心声似乎溢了出来:
“你这废物!老子辛辛苦苦养你十年,连点钱都搞不到!”
“老子养你还不是指望你给老子治病?!”
“爹不疼娘不爱的扫把星,没有老子你能活到现在?!”
……
郑先祥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洒在他的对侧,连一隙都不肯施舍。
初秋的气候微凉,他草草整理了一下在爷爷手侧被自己睡得皱巴巴的被子,然后掖了掖被角。
在走出医院时,迎面而来的秋风萧瑟,郑先祥拉高了些校服的衣领。
老人的声音言犹在耳,这让他想起来高三部的老大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搞到钱。
确实没有爷爷的话,他活不到现在。
所以该到他将一切还给爷爷了。
-
曲银登来接曲逢灯时,就见她跟只被淋湿的小狗般呆滞地缩在图书馆一楼的角落,发尾都安分地黏在脸上——似乎是被谁好好理了一下才齐整,正间断地往下滴水珠,落在瓷砖上晕染开模糊的倒影。
那狼狈失魂的样子让曲银登不禁想起她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那时她就静静地坐在警局角落的椅子上,双目空洞得无神,被民警提醒着抬起头望向她时眼底也没有一丝波动。
又一副衣衫褴褛的瘦弱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免心疼。
真不知道哥哥那边发生了什么,才会对一个本应朝气蓬勃的小女孩下记忆的禁制,让她变得这样死气沉沉。
曲银登是知晓梦魇存在的,她经常与从小就被白夜司带在外面的哥哥曲金丰通信。
虽一年也见不到哥哥几次面,但他既然说自己正在做一件拯救人类的大事,那她们也不能打扰他。
后来曲银登才知道,曲金丰说的拯救人类,竟然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最后一次通信,曲金丰在将曲逢灯托付给她后就不见踪影。
虽然警方说找到了曲金丰的尸体,但曲银登仍旧不相信在她心里如此强大的哥哥就这么不在了。
曲银登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释然:哥哥辛苦为她们的平安奔波战斗这么久,也该休息了。
而自己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将曲逢灯和路为开好好地扶养长大,前者正值青春期,应该多放点心思关注。
曲银登匆匆走到曲逢灯面前,后者抬头,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看见她时就倏地亮起:“妈!”
曲逢灯刚被告知自己身上有一只青厄级别的梦魇,它虚弱却能制造假象让宿主陷入低沉情绪,而非常大的声响可以击退它们。
至于假象是什么,她不用猜也想得到:那时青魇被她的小钟震慑,后来又被雷声打击蔫了,这样养母对自己的态度才会大转变。
制造幻觉扭曲记忆,将养母安慰的话语扭曲成斥责,这青魇以为养母对妹妹不好,所以将她对妹妹的语言都复制过来在自己身上。
所以当时她才会两次听见那奇怪的声音说着贬低自己的话语。
而这态度转变,才是曲银登对自己真正的态度。
不同于对路为开表面严格下是关心,曲逢灯感受得到她对自己温柔,而她的眼神中又掺杂着像是在看贫弱小动物一般的怜惜。
所以在见到曲银登后,她“扑通扑通”的心莫名安定下来,虽青魇未被除去,但脑海中嘈杂的声响不再,她便下意识地撒娇般叫了一声“妈”。
好像归巢的小鸟迫不及待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
而这早秋的天气下过雨也确实稍凉。
曲银登迅速将她拉起,开口的第一句话没有问她为什么去淋了雨,而是蹙着眉嗔怪道:“你这孩子,嫌冷就让我送衣服来呀!”
温暖与冰凉交叠,好像有什么正悄悄消融。
曲逢灯“嘿嘿”两声,笨拙地道着歉,好在曲银登没有过问什么,只是把她带回家洗澡。
温度刚好的热水洒在身上,她感到十分舒适,但脑子里回忆起今晚发生的事情,她又不得不借着这个时间接受这个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一双极美的青色眼瞳,里面饱含的情绪复杂,但曲逢灯只来得及捕捉那一瞬的窒息。
也许是黄魇掐着自己脖子夺走了空气的缘故,她冷静地想。
那时曲逢灯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么多,害怕黄魇再次带着薛昉的身体逃走的担忧席卷了她的内心。
她便鲁莽地冲了上去。
不计后果地。
但有人解决了她的后果。
曲逢灯正垂下脑袋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气时,一道清冽的声音穿透细密雨幕传来,像一颗水滴入深井般泠泠:
“曲逢灯,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弱。”
明明是毫无起伏的冰凉语气,说出的话语也似乎饱含轻蔑。
但曲逢灯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
因为那青色让她想起了前几天莫名其妙梦见的湖泊,明明是如此充满希望和生机的色彩,里面的水却好像死去了一般。
一如这双眼瞳般,沉寂窒息的感觉令她不自主地心酸。
来者说完这句话就不再望着她了,从树上一跃而下来到昏迷过去的薛昉身边。
几人也就看清了这人的样貌。
没有辜负这双细长漂亮的莲花眼,这人的面白如瓷玉,精致而昳丽,一头墨色的狼尾锁骨发为他带来几分不羁与慵懒,而右眼尾的一颗黑色小痣又给这张脸增添了一丝动魄惊心的美感。
但略显稚嫩的脸型,还是能看出这个人看起来跟她们差不多大。
再往下身着的是类似于夜行衣的服饰,但蓝白款,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人束起的小披肩上系着一个潦草的黑色小蝴蝶结,似乎打破了高冷的穿搭和神色。
眼见曲逢灯终于脱离危险,陈珺终于肆无忌惮地说起话来,他好奇地用胳膊肘怼了怼陈珏:“他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陈珏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吸吸鼻子,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不知道啊。”
在目睹好友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时,她就感觉自己腿软了,拽着身旁的弟弟才没有坐下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正想跑过去查看曲逢灯有没有事,却被弟弟一把拉住。
他们没有看见汐的本体,就瞧见怪物操控着薛昉的身体掐曲逢灯脖子了,陈珺害怕附身好友的梦魇没死,他一边拉着姐姐不让过去一边便低声喊她:“灯,你快回来,别一会那怪物没死!”
越云暮虽看见了汐魂飞魄散的结局,但他没看见是谁干的,所以还是在环顾四周的同时警惕地捏紧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直到那人从附近的树上跃下。
对上如彩虹一般青色的眼瞳,越云暮赶紧将武器收起,很是尊敬地迅速喊了一声:“见过青大人。”
明明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听见越云暮竟然用“大人”这种尊称来喊来者,曲逢灯瞬间站直了身体。
似乎是个厉害的家伙。
她暗自想着。
这个厉害的家伙虽然没再看自己,但他还是对曲逢灯留下“青魇”两个字就离开了。
“青魇?”越云暮刚开始还有些懵,但对象是曲逢灯导致他很快就联想到了,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向曲逢灯,似乎要透过她看清什么,但无果,便感叹道:“难怪那个时候我看不清梦魇的颜色!”
“不愧是青大人!”越云暮崇拜地对着少年离开的方向闪星星眼,丝毫不在乎自己在几人心中伟岸的形象。
如曲逢灯所想,这个少年确实非常厉害,十六岁就晋升为白夜司虹支中的“青”,是虹支中年纪和实力都排第六的孩子。
虹支也如彩虹拥有的颜色数量一样拥有七位猎魇师,他们的代号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而这七种颜色便恰好对应柒元之力:火、金、土、木、水、风、雷。
这些都是越云暮在与三人和一个被叫醒的迷糊薛昉一起坐三轮车回树安市的时候说的,他还顺便介绍了一下白夜司作战人员的分类,包括之前他们看的广告上的四大职业和五大分支。
他还跟曲逢灯说明了一下青魇,也就是刚才说的可以制造假象,让曲银登态度大转变。
似乎是笃定他们一定能够加入白夜司,越云暮在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
想着以后应该会用到这些知识,曲逢灯冲完凉后洗了把脸,慢悠悠晃回卧室把越云暮说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而对于自己身上有只青魇这件事,心大的她丝毫不担心,毕竟越云暮说了那位“青大人”是不会不管自己身上的青魇的,可能会让夏支过来处理。
写完这些,她就开始睡觉了。
今晚月色摇曳,一夜无梦。
-
但曲逢灯想错了,那位青大人——也就是后来在自我介绍时自称“沈别惊”的家伙——还真的不打算管自己身上的青魇!
芜湖,新篇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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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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