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
这是一种超越黑暗的概念。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甚至没有“存在”与“不存在”的界限。意识在这里如同悬浮在温水中的尘埃,失去了所有参照物,逐渐模糊了自我与环境的区别。
长明灯的金色领域在冲入这片虚无后,急剧收缩,从原本能笼罩一片区域的光柱,坍缩成仅能勉强包裹住五人身形的、薄如蝉翼的光晕。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无”所同化、吞噬。两盏青铜油灯——石台那盏大的和守夜人手中那盏小的——灯焰都缩小到了黄豆大小,顽强地跳动着,成了这绝对虚无中唯一的光源和坐标。
五个人漂浮在光晕中,如同被遗忘在宇宙血管末端的细胞。最初的紧绷感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袭来。外部极致的“空无”开始侵蚀内部,放大着每个人内心的空洞与绝望。
陆巡半晶化的身体恢复缓慢,他感到连思维都似乎要冻结了,守护的执念在无边无际的“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秦羽试图感知方向,但南斗纹路如同沉入死水,没有任何回应,孤独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苏白的大脑因为缺乏外部信息刺激而几乎停止运转,科学的逻辑在这里毫无用处,只剩下一种面对未知巨物的茫然。
就连刚刚加入的守夜人,那苍蓝色的眼眸中也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深可见骨的疲惫。他似乎对这片虚无有所了解,但正因如此,才更明白其中的可怕。他手中的小灯火焰摇曳,仿佛在抵抗着某种永恒的消磨。
只有林盏,情况略微特殊。他手中的镇尸钱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了凡铁,但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并非解脱,而是某种…“归零”的感觉。仿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责任、所有的爱恨,在这片虚无面前,都被稀释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自己可以就这样融化在这片“无”中,获得永恒的安宁。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诱惑,是比任何直接攻击都更致命的消磨。
“守…夜人…”林盏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这里…就是‘寂静之地’吗?”他的问题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是否已经抵达了终点,无论是好是坏。
守夜人缓缓摇头,动作在虚无中显得异常沉重:“非也…此乃‘间层’,秩序崩坏后之残渣,万物归寂之中转。‘寂静之地’…需于此‘无’中,寻得一丝‘有’之涟漪,方能定位。”
他的话语古老而晦涩,但意思明确:他们还在半路上,这里只是通往目的地的危险过渡地带。而找到路的方法,是在这片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找到某种“有”的东西。
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去了一瞬,也可能过去了千年。五人只是依靠长明灯光晕的本能,在虚无中随波逐流。意识时而清醒,时而陷入一种无梦的沉睡。绝望如同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就在林盏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那片“归零”的诱惑时,他怀中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刺痛感。
不是来自心脏,也不是来自伤口,而是来自…那早已碎裂、本该消失的傩面碎片?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触摸到的,却并非冰冷的金属碎片,而是一种…温热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脉搏感?
他惊讶地取出那些碎片。只见原本黯淡无光的青铜碎片,此刻竟然在内部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金色丝线!这些金丝正在微弱地搏动,并且…指向同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中央石台那盏长明灯和守夜人手中的小灯,那豆大的灯焰,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齐刷刷地朝着那个方向倾斜!
“有反应!”林盏精神一振,强行将意识从虚无的泥潭中拔了出来,“那边!碎片和灯焰有感应!”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其他四人也瞬间清醒了不少!
守夜人苍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血脉共鸣?…不对…是…‘坐标’残留?林灵素…他竟将‘寂静之地’的印记,藏于自身传承之物中?”
来不及细想,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能过去吗?”陆巡问道,试图操控方向,但在这片虚无中,连移动都变得极其困难,仿佛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
“长明灯…或许可以…”守夜人将手中小灯举起,与中央主灯共鸣,试图将微薄的光晕转化为一种前进的动力。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调整方向,准备朝着碎片指引的方向艰难移动时,周围的“虚无”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原本极致的“空无”,开始泛起一种…粘稠的质感?仿佛无形的海水开始变得浑浊。
紧接着,一些难以名状的阴影开始从虚无中渗透出来。这些阴影并非熵魔那种充满恶意的存在,它们没有形态,没有意识,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存在之残渣”,是宇宙中所有湮灭事物留下的、最后的“回响”。它们本能地朝着长明灯这唯一的光源汇聚而来,如同飞蛾扑火。
起初,这些阴影只是无害地穿过光晕,甚至让灯焰微微明亮了一丝,仿佛提供了些许“燃料”。但很快,阴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它们不再穿过,而是开始附着在光晕之上,如同污垢般层层叠加!
光晕开始变得晦暗,承受的压力急剧增大!灯焰也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仿佛随时会被这些“存在之残渣”所淹没、玷污!
“不好!是‘虚无之垢’!”守夜人声音凝重,“它们会污染灯焰,耗尽光芒!必须驱散它们!”
但如何驱散?他们的攻击在这里毫无意义,这些“垢”并非实体。
就在这时,苏白看着那些不断附着的阴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它们…是被光吸引的‘信息残渣’?如果我们…改变光的‘频率’呢?让光变得对它们来说‘不可见’,或者‘无法附着’?”
改变长明灯的频率?这简直是亵渎!这灯火是文明信念的凝聚,岂能随意更改?
但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际!
“怎么做?”林盏急切地问。
“需要…不同的‘噪音’!”苏白看向守夜人,“你的能量属性…与林盏的完全不同!更冷,更…恒定?如果能让两种频率的光交织…”
守夜人瞬间明白了苏白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这无疑是对长明灯传统的一种挑战。但看着越来越暗淡的光晕,他点了点头:“可一试。”
下一刻,守夜人将他那苍蓝色的、带着永恒守望意味的能量,缓缓注入手中的小灯。而林盏则再次凝聚起属于林氏血脉的、充满人性矛盾的“噪音”意念,注入中央主灯。
两盏灯的火焰颜色开始发生变化!金色的主灯火焰中,融入了更多跳动的、不确定的杂色光点;而守夜人小灯的苍蓝色火焰,则变得更加深邃、稳定。
当两种不同频率的光芒再次交融,形成一种冷暖交织、稳定与跃动并存的混合光晕时,奇迹发生了!
那些附着上来的“虚无之垢”,仿佛突然失去了目标,变得困惑起来。它们不再能牢牢附着在新的光晕上,而是像水珠遇到油膜般,纷纷滑落、消散!
光晕的压力骤减,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灯焰也稳定了许多!
他们成功了!用一种非传统的方式,暂时化解了危机!
不敢耽搁,五人立刻借着这混合光晕的保护,朝着傩面碎片指引的方向,更加奋力地前行。
不知又“漂流”了多久,前方那极致的虚无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那不是光,也不是实体。
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正在不断生成又湮灭的几何结构。它像一个不断自我构建又自我拆解的金字塔,又像一个永恒旋转的莫比乌斯环,其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与周围虚无格格不入的、微弱的结构性信息。
傩面碎片上的金丝脉络搏动到了极致,两盏长明灯的火焰也笔直地指向那个点!
“就是那里!”守夜人苍蓝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寂静之地’的入口!一个…自我循环的时空奇点!”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那个奇点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猛地从奇点中传来!这吸力并非针对物质或能量,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它要吞噬的,是他们的意识,是他们的“存在性”!
长明灯的光晕在这吸力面前剧烈扭曲,仿佛随时会被扯碎!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吸力,一个冰冷、熟悉、充满无情秩序的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深处响起:
【检测到异常信息奇点。】
【检测到高优先级逃逸单位。】
【执行最终净化协议:存在性抹除。】
是执镜人!他竟然追到了这里!或者说,他早已在星核的数据库中标记了他们,一旦他们触及某些关键节点,就会触发这最后的追杀程序!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攻击都更加本质的、旨在从根源上否定他们存在的毁灭力量,顺着那吸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向了五人!
前有奇点吞噬,后有执镜人抹杀!
真正的绝境!
守夜人猛地将手中小灯掷向那股抹杀力量,小灯轰然爆开,苍蓝色的光芒如同最后的壁垒,暂时阻挡了一下。
“进去!”守夜人对着林盏四人大吼,他的身体在掷出小灯后变得更加虚幻,“唯有奇点内部,或可隔绝此等抹杀!此灯…交予汝等了!”
他用最后的力量,将中央那盏主长明灯推向林盏,然后转身,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股抹杀洪流,苍蓝的身影如同投入烈焰的飞蛾,瞬间被冰冷的秩序白光吞没!
“守夜人!”林盏目眦欲裂,但吸力已经将他们四人连同那盏主灯,猛地拽向了那个不断变幻的几何奇点!
在意识被彻底吸入奇点的前一瞬,林盏最后看到的,是守夜人消散前,那回望的、苍蓝色眼眸中蕴含的,并非绝望,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嘱托。
下一刻,天旋地转,一切感知离他们远去。
仿佛穿过了一条由纯粹数学和逻辑构成的隧道。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寂静,包裹了他们。
他们…抵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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