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众人便都起身准备下山事宜。
红日当头,人行马嘶,沈让见一切准备就绪,便着人去请金溪公主和平王殿下出来。
路上,沈云轻还和卫蛮坐一辆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狐首山。
行到朔州后,沈让安排卫夷和金溪公主到官驿暂作休整,又派兵牢牢把守四周,以防不测。宋征先一步回玉鹄关告知父亲这个消息,卫夷自己包括许多手下都受了伤,则要在此处整顿几日再上路。
忙了大半日,眼见一切安排妥当,沈让令人另觅了顶小轿,带沈云轻回了刺史宅。
一进后院,刺史夫人林氏便迎了上来,先是拉住沈云轻上下检查一番,见她不曾受一点伤才放心。
昨日林氏在宅里歇息,突然听说沈云轻到了,忙坐起来重新穿衣打扮,等着见这个未曾谋面的侄女,左等右等不来,才得知竟然和自己丈夫一起去郊外山上救人了。
因此一晚上担心受怕的怨气发作:“沈谦夫!我不管你去哪里救王救驾,你带着孩子做什么,她一个女孩家家,哪见过打打杀杀的场面,再有个好歹,我们怎么好意思见弟妹?”
“谦夫”是沈让的字。
林氏五十来岁,长相雍容大气,原也是个极有风韵的妇人,只是自丧女之后身体欠佳,每日唇焦肝燥,昨夜又是没睡,现下面色有些憔悴,额上有了深深的纹路。
本就是自己主动要跟着的,加上初来乍到,沈云轻不欲惹他们争吵不快,忙解释道:“是我的错,我非要跟伯父一起去,不怪他。”
林氏短叹一声:“不,肯定是你伯父老糊涂了,快来,伯母给你准备了饭菜接风,你们再不回来就要凉了。”说着拉沈云轻向饭堂走去。
沈让从一进来就静静地站在那任夫人数落,伸手地捋着自己那两缕胡须,却一句话也不辩解,林氏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你吃饭也要我请吗?”
“……”
沈让只好赔出个笑脸,也跟了上去。
常言道,唯女子与下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一旁的丫鬟也都见怪不怪,见自家老爷在夫人这又吃瘪,低头悄悄地抿着嘴笑。
早些年,林氏也是颇贤惠的一个人,可是自从唯一的女儿沈摇芳死后,脾气精神变得跟以往大不相同。刺史宅里众人都知道,夫人是老大,天老爷倒成了老二。林氏不要说对自己的丈夫,就是一条狗一根竹,有时看着也碍眼心烦,沈让一想到女儿便惭愧,只好小心翼翼避其锋芒,以期多过几天安稳日子。
但林氏对沈云轻很有耐心。
或许沈摇芳十五六岁时,也曾依偎在她身边,将这一番舐犊之爱,移情在沈云轻身上,每日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沈让夫妇另外有两个儿子,俱已成年娶亲,并不住在刺史府,听说叔父家的妹妹来了,也抽空携带家眷来探望,并给沈云轻带了礼物,其中有一盏花灯,是大哥媳妇亲自绘制的,上面一只小兔,红红的眼睛,三瓣嘴,连几根胡须都点得栩栩如生,沈云轻忍不住提起来看了又看。
这位堂嫂见她喜欢,便笑道:“虽然还不到中秋的时候,但也快了,我平日里闲着就爱描画这些,到时候朔州城里有灯会,彻夜通明,妹妹你提着去玩儿。”
大哥打趣自家媳妇:“灯会上卖什么样的没有,非要你这宝贝?”
“我这怎么不算宝贝?”堂嫂撅嘴道,“你看我点的这眼睛,这神态……你说外面的画工有我这精细吗?”
沈云轻由衷赞道:“很好看!”
有了这一句,堂嫂底气更足了:“听见了吗?妹妹说,很、好、看!”
大哥本来就是笑语,哪里是真的嫌弃,哄着宝贝似的媳妇:“好好好,你做的最好看,我夫人的画工天下一绝,天下第一!”
两人已经成婚有七八年了,却仍旧是好的蜜里调油,林氏半躺在窗下的小榻上,看着这一屋孩子,心里的空缺慢慢回填,眼里也有了笑意。
侍女进来给林氏送每日要服的汤药,托盘上面还放了一碟子蜜饯。
这是因为药极苦的缘故。
沈云轻知道林氏怕苦,一直不喜欢喝药,便从侍女手里接过来,亲自端到林氏面前,她半蹲着身子,看着林氏端过药碗喝了,又把蜜饯递过去,林氏拈起来一颗。
正要起身,猝不及防林氏将手里的蜜饯抵到自己的唇边。
这……见林氏眼角弯弯,温柔地看着自己,沈云轻只好张口含进嘴里。
“甜吗?”
沈云轻细细嚼着:“甜。”,又把那碟子蜜饯递过去,林氏才吃了。
一旁的侍女见二人说话,便接过沈云轻手里的托盘,林氏拉着沈云轻让她坐到榻边。
“我看见你,就好像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你姐姐嫁人之前就是这么在我身边的,从来没离开过我。”
提起沈摇芳,沈云轻觉得不管自己怎么说伯母都难免伤心,因此只好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林氏反握住沈云轻的手:“好孩子,其实你刚出生时我还见过你呢,只是没多久你就走了,你伯父又调任到外地,一转眼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前头在寺庙里过得怎么样啊?”
沈云轻答道:“香积寺里有吃有喝,师父们也都对我很好,我在那里每日就是念念经,写写字,也觉得时间过的很快。”
林氏点头道:“那就好。”
早在沈云轻来之前,她就收到了弟妹的书信,信中描述沈云轻自回家以后还不太习惯,二人不久前发生过争执,此行也算让她来散散心,劳烦照顾,又道倘若有何不当之处,多多海涵。
可依她之见,明明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又问:“回家以后过得还习惯吗,跟你父母、姐姐们相处得怎么样?”
沈云轻不知道母亲已经提前来了信,不好意思将自己看来有些幼稚冲动的事拿出来说,避重就轻道:“伯母,我跟你相处时就觉得很轻松。”
林氏哭笑不得,那就是和家人相处的不轻松呗。
她语重心长道:“伯母跟你在一起也很轻松,可是云轻啊,我却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对至亲至爱之人情难自抑,难免失了分寸,还以为是为你们好。”
说着,语气渐渐伤感。
沈云轻不知怎么安慰她,好在林氏也没有伤感太久,她一直攥着沈云轻的手反复摩挲:“好孩子,云轻,对你娘有耐心一些,你们都是,家人之间只要互相牵挂,都会好的。”
许是心境发生了变化,从那日沈家两个大哥来过后,林氏的病真的一日好过一日,脸色也有了神采,就连沈让也觉察出自己日子好过许多,渐渐舒展了些。
这日沈让在前厅宴请同僚好友等,林氏也有了些兴致,带着沈云轻在后厨,说要给她做八珍糕尝尝。
“你不知道,你哥哥姐姐小时候吃的糕点,好些都是我做的,那时候为了他们,我真是恨不得样样都亲力亲为,其中就数八珍糕做得最好,你伯父在前面请客,伯母也来给你做私房糕点吃,不给他们!”
林氏边说边动手把桌上的材料都倒进一个大盆里,那一份份盛在碗碟里的,是茯苓、芡实、莲子、山药等晒干后又研成的粉末,按数量混合后,再加白糖和水调合,上锅蒸熟就是。
沈云轻将手边一碟白糖递过去,对拿过来的糕饼印子产生了兴趣。
这是木头挖的,拿着手里像是妇人们手持的镜子,上宽下窄,上面宽的地方挖出个圆饼的形状,底部又雕刻有花纹,只是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便将底子亮给林氏看:“这下面刻的是什么纹?”
林氏那边调好了手里的糕,一捏正好不会太散也不会粘手,满意地掰了一小块递给沈云轻:“你试试,做出来就知道了。”
沈云轻接过来,反复压好以后,深吸一口气倒扣往下一磕。
一块完整的圆糕落了下来,上面的纹路形成一朵莲花的形状,纹路清晰,饱满漂亮。
“哇!”沈云轻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林氏也满意道:“真好看,原来你伯父总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他不愿意进,也不许你哥哥们来,但每次我做这糕点,他们总要背着父亲溜进来,就为了帮我印模子,一排一排码出来,每一个都是一朵花,看了喜欢得要命。”
沈云轻也喜欢,接着跟林氏一起把剩下的也用糕饼印打出来,送进蒸锅后还眼巴巴地望着。
糕饼熟的很快,厨娘熟练地掀开盖儿,在蒸腾的白气里辨了辨,先手疾眼快地先捡出几个,捧出去送给厨房院里坐着的沈云轻她们尝尝。
刚出锅的糕点冒着热气,林氏把碟子往沈云轻那边推了推:“快尝尝。”
面对着食物散发出的香气,沈云轻也就不再客气,拿起一块来,小小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林氏有些期待地问道,“许久不做了,也不知我手艺退步了没有。”
“好吃。”沈云轻笑道,吃得十分香甜,想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做时候自己也参与了,便觉得有荣与焉,她嚼着食物有些含糊不清,却又一本正经地笃定道,“伯母,为做君子而远庖厨,真是太傻了。”
“哈哈,”林氏不由得开怀大笑,“说得好,你伯父那个老顽固今天没口福了,咱们吃不给他留。”
说着,她也捡起一块送到口中,果然香甜松软,还是以前的味道。
做的那炉八珍糕没吃完,但林氏说到做到,除了分给厨房的人品尝,剩下的一块不留,让人去找了个盒子,都装给沈云轻,让她拎回去慢慢吃。
沈云轻回到房间以后,将盒子放在桌上,才坐下去,侍女小燕就走了过来。
“小姐,方才我在府里遇到宋小将军了,他让我问你明日有没有时间,约你出府去拜访一位朋友。”
宋征什么时候来了朔州,沈云轻还真不知道,莫非伯父今日请客,所谓的同僚好友中就有宋征吗?
“那你去回他,就说……可以。”
小燕每日和沈云轻在一起,自然知道她没什么要紧事情,只是想起一个问题,犹豫着提醒道:“小姐,咱们到了这儿,你出门赴约,要不要先和刺史大人还有夫人知会一声啊?”
沈云轻:“……”
嘶——忘了这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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