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皇帝远，最偏僻的地区享受着王朝最轻微的震动。云州仍是寻欢作乐的歌舞场，莲娃馆里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三楼的雅间里，一位锦衣富贵的青年端坐在窗前。桌子已经移开，只一把椅子坐在楼上，衣袂飘飘，已经飞了出去。
与楼下的欢笑闹腾不同，二皇子的表情是无比肃穆庄重的。他俯视着脚下的山河，把立体的山水竭力看成平面的画图，最终缓缓张开了口。
“一只活灵活现的朱雀，不对吗？”
莲娃馆的主人窈娘上京未归，缺了跟主心骨，早乱成了一锅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名唤巧娘的，跪在地上，听候二皇子的差遣。
此刻，她正慌得六神无主，埋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良久无人应声，她才知道是在跟她说话，哆哆嗦嗦道：“是、是、是。”
“是什么是？”二皇子笑，笑声却冷冷的，“你跪着看得见吗，就说是，搪塞人的怕是。”
巧娘“唉”的一声，就被二皇子的手下手放在腋下架起来，脚不沾地轻飘飘地到了窗前，哭道：“救命，救命，别把我扔下去。”
二皇子示意众人把她放下来，指着脚下的土地，道：“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好好看看。”
与莲娃馆隔水相望的土地，一片焦黑。绵延数十里，宛如一只火鸟钻入地下，只在地面上留下焦炭的余影。
“确、确实像。”
二皇子心满意足，招呼人把她带走，声音悦耳好听：“这是朱雀入地阵，是甲级阵法四象阵法中的一个，主大凶。近十年来，唯一能布置此阵法的人，只有一个。”
巧娘的呼吸悬停了。
二皇子站起身来，扬起手来，将巧娘的头猛力扳过来，问：“他就在你们的身边，为何知情不报？”
抛弃所有的伪装，眼前的人就像是一只凶恶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恨不能将眼前的女人吞吃殆尽。
事到临头，巧娘竟不慌了，战战兢兢的身躯竟平白站得立直了。
“您说的是，祁星祁天秀吗？”
骤然听到这名字，二皇子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受刺激道：“他去哪了？”
巧娘轻轻咬着红唇，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眼底却尽是讽刺。
“哦？他没有告诉你吗？你们曾经不是好朋友吗，他去哪了都不告诉你，该不会跟你绝交很久了吧。”
二皇子眼睛里布满血丝，手用力聚拢，巧娘登时一声惊呼，勉强吐出口血痰。
“祁天秀去了哪里都跟你没关系！你是什么样的烂人，居然也敢高攀他！阴沟里的老鼠罢了，别人尊重你一声二皇子，在我眼里你跟个屁一样。啊！”
巧娘捂着脸，一脸愤恨地瞪着他。
二皇子冷笑：“你们对他的口碑还真是不错，当年他能跑出京城有你们一部分功劳吧。没想到，一群妓女，还挺有情有义。”
巧娘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要冒着火。
“朱雀入地阵，五行属火。火系阵法最难控制，一不小心就会焚烧数千里。他在寺庙里布下朱雀入地阵，怕烧到莲娃馆来，就把朱雀的翅膀正对着河流。”
“好一招‘玉女穿金梭’，河水把朱雀的翅膀截断，阻拦住火势，防止阵法威力肆虐——他倒是很为你们考虑啊。”
巧娘暗地里咬牙。
“即使如此，朱雀入地阵也是大凶之阵，布阵者再小心克制，也会沾染上因果。到时厄运频频，加诸一身，祁天秀难逃一死。”
“除非——他在一个月内布置一场大吉的青龙升天阵。青龙升天，时雨降世。广施恩泽，驱邪攘凶。”
“到那时，我就很好找他了。”
“原来如此。”
囚龙国首领干了这杯酒，道：“怪不得你的容颜竟会苍老如此。”
祁天秀适才所说，和二皇子推断的无二。短短一个月内，他已经用了疾风卷尘阵、朱雀入地阵、弄玉吹箫阵等多个阵法，身体已经吃不消了，更别说日后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青龙升天阵。
“阵法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对施术者造成反噬，也是一种制约阵法家不妄自使用阵法的规则。”
首领隔着烛光看祁天秀，模模糊糊的，看不见皱纹和褶子，居然觉得这人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大着舌头感慨道：
“祁公子，你太不注重保养了，简直浪费。”
祁天秀苦涩地笑了笑。
首领道：“耗费心力，容颜憔悴，也算是过度使用阵法的代价吧。”
代价。
舌根泛起一丝苦意，在整个口腔蔓延。祁天秀倒了杯酒，仰头干了，果然冲淡了些许惆怅。
“代价吗？我更觉得这是一种报应。”
“祁公子醉了，快送他回房休息。”
大漠的夜晚是格外冷的，尽管给祁天秀加了两床被子，结果晚上还是冻醒了，睁眼一看就是蜷缩在身边的九方露露。
囚龙国民风剽悍，不讲男女礼教大防，九方露露已经不是他们的王妃了，就被随意丢弃到祁天秀的房间，发给她的只有一床毯子。
这远远不够的，露露一直在发抖，像只小猫。祁天秀怔在原地，不知想了什么，轻手轻脚下床，走了过去。
露露缩在被子里，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的梦话从她唇齿里漏出来。
“乐儿，乐儿……”
祁天秀拍了她两下，露露立马应激地坐了起来，紧张道：“是谁？”
“我。”
祁天秀温和的声音算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露露放松下来，问：“哥哥你醒了，要喝水吗？”
祁天秀摇摇手，示意不用管他，让她去自己的床上睡。
“地上凉，别冻坏了。”
露露问：“哥哥你去哪了？”
“我去外面散散步，看看星星，绝不走远。”
露露点点头，抱着被子上床休息了。床铺比地面暖和多了，不多时她就睡着了。
四野是如此的空旷，大漠是如此的寂寥，人与人的悲欢，不过是沙海中的一颗砂砾，挥手一洒，就都散了。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看星星，看完星星心情就会变好。
如和所爱之人同处一片星空之下，也不算聚少离多。
背后传来沙沙的声响，他头也不回：“露露，你怎么出来了？”
无人应答。
不好的预感登时冲上心头，他快速向旁边跑去，却骤然被一股大力拧住了手腕，而后重重摁在城墙上。
“大晚上不睡觉，是在规划今后的逃跑路线吗？”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宛如炸雷。
“祁舜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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