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了电梯键进了电梯，坐电梯下楼的人不少，楚萱挤到桥厢中间，被后进门的陆淮抬手一拨，拨去了他身前，他抬着胳膊肘，虚虚将她护着。
正值下班高峰，电梯停留别的楼层，进门来的人越来越多，楚萱看着陆淮横在她身前的手臂，两人将贴未贴，不由自主想起以前他们第一次一起出远门——
去锦城郊县道观的那天。
那道观在乡镇，离县城十几公里，那条公交线路人多班次还少，从起点站开始就没有能坐的座位，车随着路蜿蜒而左弯右拐、摇摇晃晃，她站得很艰辛，有些背背篓坐车的人，在停车起步时的惯性作用下，还会将背篓不受控地压她身上来，她就站得更不稳了。
陆淮看到后，从她身旁站去她身后，一手撑着车顶的黄色扶杆，一手就像这样，挡在她身前，在逼仄的空间里给她创造了一个安全的小空间。
那时她心思活跃又对陆淮觊觎已久，车只要一歪，她就装站不稳，用脸趁机撞向他的胳膊，让他被动将她拥着，她还能很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干净清淡的好闻味道。
他俩之间的身体不接触就是从那次被打破的。
那天后来看完道教仪式后，他们去道观后的山上登高望远，清阳风暖，两人坐在山腰石头上看着山涧飞翔的白鹭，讨论这山为什么叫鹤鸣山，难道多年前人们称白鹭为仙鹤吗。
当然，主要是她在一个劲儿叽叽喳喳地说话，陆淮时不时看她一眼，时不时嗯一声就算回应她了。
下山路上遇到陡峭一点的地方，他会伸手握住她手腕，帮她一把。而她会在他握来时故意将手往后一缩，这样，他牵住的就不是手腕，而是她的手指……
“出去吧。”
陆淮的一句提醒将沉浸在回忆里的楚萱拉回神，楚萱这才发现电梯很空，他们已经到了负三楼。
出了电梯，楚萱想着速战速决，待身边没人时立刻问陆淮：“你到底什么事？”
陆淮边走边反问：“你很着急？”
腿长步子还迈这么快，楚萱哒哒地快步跟上去，催他：“你现在说啊，你说完我好早点回去。”
陆淮：“我送你不是更快？”
楚萱疑惑地：“你不是要去香港吗？”
陆淮：“顺路。”
说罢已经走到车边，他拉了下车门把手，车灯闪了下，副驾的门刚开，就听身后不远有人喊了声：“楚萱。”
楚萱转脸过去，竟然见到俞浩宇。
他眼睛扫视了一眼她和她身边的人，然后要笑不笑地看着她问：“还真是你，这是你找的新男友？你速度真可以啊！”
有“新”，那就有“旧”。
陆淮轻飘飘睨一眼来人，侧脸看着楚萱问她：“他谁？”
楚萱面色冷淡：“煜恒广告的创始人。”
煜恒广告曾出现在市场部汇报的江城展会展台报价方案的名单里，在楚萱做的那个“方案汇总”里有过公司介绍，但此时此刻，有刚才俞浩宇刚才那句含笑含讽的话，陆淮自然不会听不出，他和楚萱有工作之外的交道在打。
猜测着他那公司出现在候选名单里是不是因为楚萱的关系、他跟楚萱又是什么关系，陆淮从楚萱脸上移开视线看向俞浩宇，口吻冷峻：“什么事？”
停车场的灯光黯淡，但俞浩宇依旧看出了陆淮此人周身的一股浩然矜贵之气，有些人他或许不敢惹，但有些人他也算了解，他视线去上下扫了一圈楚萱的身体，语气微妙道：“看到熟人在这，来打个招呼。”
楚萱看着俞浩宇，心里只有困惑和讽刺：上回电话里说她装清纯、装高尚，还有什么不接受世界的复杂性，前一分钟说喜欢她，后一分钟跟她翻脸的人格分裂者，难道不是他？
既然早撕破脸，为什么不能装作无事发生过，维持彼此的体面？
她不觉得有什么跟俞浩宇继续交谈的必要，说了句“俞总那你先忙”，转身就准备走。
但俞浩宇忽然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人公报私仇想搞垮我生意，我还忙什么啊忙？”
这个“有人公报私仇”几字咬牙切齿，楚萱动作一顿，回头直直看着他，好整以暇问：“你说谁公报私仇？”
俞浩宇冷笑着反问楚萱：“难道不是吗？有人上周一明明答应我们公司周三提交方案没问题，可听说你们周二就开了方案评审会，这什么意思？还不算公报私仇？”
楚萱反应了几秒。
当时周二的会议是非常临时召集的，他们部门连对比方案都没来得及做，更没有时间给各个供应方联系说情况，煜恒周三提交来的方案是没赶上趟。
但也不得不说，有时候转瞬即逝的机会，也是留给积极准备的人的。
俞浩宇的煜恒和另一家逸新，都是她和江怀同一天见的，而且逸新还比煜恒见得晚，但他们第二天就提供给了CG两个方案，不止比俞浩宇这边，也比上周见过的其他供方速度都快。
不过这些细节即使说了想必俞浩宇也听不进，楚萱实事求是说：“我们原计划是这周评审方案，后来决策层临时提前了评审。”她不是做决策那个人，俞浩宇来责备她有什么用？
她话锋一转故作不解：“没人跟你说这事吗？他为什么要瞒你？”
见俞浩宇神情微妙地变了变，是被她说动心思的样子，楚萱甚至故意挑拨离间了一下：“周二评审会又不是我负责，谁公报私仇，你都没想清楚？”
按她之前的猜测，煜恒这个才起步的小公司能参与到公司备受重视的展会项目里来，绝对是打通了公司里谁的关系。
至于是打通了谁她不知道，但即使凭关系参与了竞争，俞浩宇的这个公司在一众经验丰富的竞争对手跟前也竞争不过。
她的想法正是陆淮所想。
看过这个公司的实力，是几家供方里他最先排除在外的那家，即使他们的方案提交上来，也不会是他的选择，陆淮比楚萱说得直接多了：“实力不足，竞争不过别人，没必要怪谁。”
时间紧张，他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多扯皮，况且楚萱的话也说得清楚明了，便将车门拉得更开，轻推楚萱的背，催她说：“上车，走了。”
而陆淮有所不知，他这句云淡风轻的“实力不足”落在不知道他身份、看他和楚萱举止亲密、以为他是楚萱新交的男友的俞浩宇耳朵里，有了别的意思。
俞浩宇笑一声，讽刺说：“也是，我追她一年都没追成，哪像你这样有实力的？追她多久她就跟你谈上了。果然，她还是喜欢有‘实力’的。”
说得离谱，楚萱高声制止：“俞浩宇，够了！别说了！”
“够了？怎么就够了？楚萱你敢说你不是看中他有钱？不是看中他有豪车什么的？”
“你别胡说！”
“我胡说？我怎么胡说了？你不是高傲得很吗？你不是嫌跟人身体接触吗？”
说到这，气愤于追求无果，甚至连身体接触都从来没有过，俞浩宇一步上前，一下抓紧了楚萱的胳膊。
没想到他会忽然动手动脚，楚萱惊恐得往回缩肩，大声拒绝道：“放开我！”
但俞浩宇完全听不进她的话，并且还越说越来劲儿：“你装什么装？我看你对人投怀送抱高兴得很，早睡了吧？他又是你第几个男——”
他的话在一阵痛呼声中戛然而止。
受够了这人对楚萱动手动脚、侮辱污蔑，陆淮在估摸着自己出手不会对楚萱造成伤害时，抬脚毫不客气一脚踹到俞浩宇腰腹上。
他拥过楚萱的肩，护着她让她再不会被人有机会拉扯住，问她说：“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楚萱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被人教训了的俞浩宇。
她心中有被人忽然动手动脚的恐惧，同时，更庆幸于及时、尽早地跟俞浩宇没了牵扯，所谓“分手见人品”，若是她之前犯糊涂跟他谈上过，那才是真的结局难以想象。
俞浩宇被陆淮踹得踉跄着后退几步。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后抬眼看，见到对方眼中怒气腾腾地看向他，缓缓放开怀里的楚萱，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始撩衬衫袖口。
这种漫不经心显然是一种自信，透出的全是对他的轻视，俞浩宇被激得立刻冲上前，准备与人大干一场。
但他听到对方淡淡说了声：“我黑带。”
跆拳道最高级别。
俞浩宇心里的气势微顿，但自尊心驱使他迎难而上，可事实上他确实不是陆淮对手，刚上前去，还没靠近人，陆淮就抬脚往他大腿上一踢，踢得他差点单膝下跪。
“好了！”楚萱见状出声制止。
虽然是陆淮单方面占优势，但这种事毕竟不体面，尤其还身处公司楼下，很可能就被哪位同事见到。
见陆淮还在双手交握捏拳头，是要俞浩宇一上前就再次出手的意思，她上前伸手拦着他，劝他说：“别打了，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
陆淮侧脸看她，她神色认真之外还有点忧虑在眼里，忧虑的不知道是什么。
这一个满嘴喷粪的人在他这根本够不上什么威胁，但他如她所愿，同意地点了下头。
可他这边准备收手，捂着大腿的对方却嘴贱地呸一声，并没见好就收：“你跟个疯子谈恋爱，怪不得也跟她一样疯癫！”
疯子。
楚萱心中震颤，拦着陆淮的手臂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俞浩宇，满脸都是：你说什么？
俞浩宇看着她怔忪的表情，顿时更来劲儿了：“我没说错吧？你们公司谁不知道你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精神病？”
精神病。
楚萱本就泛白的脸色瞬间更白了几分下去。
陆淮大步上前，冲着俞浩宇的面门就是一拳，俞浩宇被打得顿时踉跄着倒在地上，鼻血直往外流。
楚萱看着一脸狼狈的俞浩宇，只觉得被盖着的秘而不宣的秘密被人忽然掀了盖布，她的狼狈、无措、苦痛等等情绪都肆无忌惮暴露了出来。
强烈的情绪冲击之下，她说不清心中是闷痛，还是麻木，只是人有些愣愣的，一时半会不知道心中所想。
她其实是很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让所有能激起她不良情绪的人物、事物都被她隔绝在一个她给自己圈起来的世界之外，但对俞浩宇这些信息来源的疑惑又使劲推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往前迈步，逐渐靠近俞浩宇这个可能会一把火烧掉她圈内安宁的火种。
然而陆淮没给她机会。
他打完人就大步走了回来，毫不犹豫地搂住她的肩，不由分说就带着她走向他的车。
楚萱的思维此时还有点钝，走到车边才反应过来他的行为，她抬脸看着陆淮，不解地：“你干嘛？你别这样，我还有事。”
陆淮看着她苍白的脸、迟钝的眼神，双手搭着她的肩，推着她就往车里进，“上车。”
楚萱被他推得人挨着座椅，但她依旧拒绝：“我还有事处理，你自己先回去。”
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能处理什么事？面对那位在她伤口上撒盐的人，又有什么事值得处理？无非是自揭伤疤，让她身上的伤口更加血淋淋。
此时怎么能由着她？
陆淮二话不说，双手从她肩上挪开，随即改为抱着她的腰，像抱小孩一样，抱起她就往车上的座椅塞，在她身后催促说：“你快点，我飞机来不及了。”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楚萱被他抱得离地，她像一个被人控制住了的人偶，手脚慌乱地在坐上了座位。
但真相就近在咫尺，即使残忍，她也想立刻弄明白。
楚萱白着脸看陆淮，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坚持说：“陆淮，你先回去。”
要是平常，楚萱以这样的语气朝他，陆淮哪可能拒绝？可此时此刻楚萱什么打算他猜得到，单独留下她，还不知那人会说出什么强烈刺激她的话。
后患无穷。
“坐好。”他以一种既像强势命令，又像要她配合所以有些无奈的语气朝她说完，随即立刻拉过她的安全带，上半身探进车内，直接替她系好。
“陆淮。”
楚萱才又喊了声，却听陆淮一针见血说：“你要跟那种人说什么没用的废话？”
楚萱一噎。
他没说错，她不一定能从俞浩宇口中问出什么，俞浩宇本身不是此事的关键所在。
看她终于能听进一句话，陆淮目光沉沉地将车门猛地一甩关上，发出“砰”一声，在地下车库显得气势磅礴的巨响，像有滔天的火在濒临发泄出来的边缘。
他看也不再看那个被他一拳揍倒的人，大步走到驾驶座坐下，车门一锁，油门轰一声轰了出去。
楚萱朝车外看了眼，俞浩宇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往车这边冲了过来，他一脸是血，在昏暗的停车场里活像一只要索人命的恶鬼。
……
车出地下车库，室外灯火辉煌，楚萱眼里落着街灯的倒映，沉默半天只字未言。
陆淮开着车窗燃起了烟，烟雾一缕一缕吹出窗外，他侧脸看了楚萱一眼。
楚萱面无表情，平静得连之前迟钝的表情也没了。
陆淮只觉她也如一阵烟雾，虚无缥缈，难以抓握。
他猛吸了一口烟，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车等红灯时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简短的信息出去。
不久，楚萱的电话响起。
她回神点接听，没想到是姜姗的电话，姜姗突然安排了个工作给她：“萱萱，你今天跟陆总去一趟深圳，他那边临时有点事需要你协助。”
楚萱侧脸看，陆淮瞥来视线，他面色冷肃，既像在认真等她的答复，也像给她展示着一种不容置疑，她在电话里顿了下，张了几下嘴，到底是没问姜姗要协助陆淮什么事，答她说：“好，姗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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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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