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气终于被青耕鸟的神异能力驱散,军营里沉重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焕发出劫后余生的活力。士兵们脸上有了笑容,看向灵儿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亲近。
然而,灵儿却找不到那个最该分享这份喜悦的身影。她寻遍了他常去的地方,最后凭着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走向了那片僻静的江岸。
夜凉如水,江风带着深重的寒意扑面而来。水汽在月光下凝结成薄薄的雾霭。在那片朦胧之中,一个孤绝的白影背对着她,坐在冰冷的礁石上,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与雾气纠缠,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冰冷的夜色里。
“相柳……” 灵儿轻声唤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找到他的欣喜,向他走去。
就在她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那静坐的身影骤然动了!
快如鬼魅,势若奔雷!
一股冰冷强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灵儿痛得闷哼一声,眼前景物瞬间颠倒旋转,后背重重撞在岸边一棵粗糙的老树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颤,落叶簌簌而下。
她被死死地禁锢在他与树干之间,毫无挣脱的可能。相柳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月光只能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和他眼中那燃烧着暴怒的火焰。
“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冰面上滑行,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狠狠砸进灵儿的耳膜,“……你是如此不知死活!”
他靠得极近,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那双如墨的眼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是滔天的怒火,是噬骨的焦灼,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后怕。
“一个月……” 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整整一个月,音讯全无!清水镇那边出了那么多事!串子成亲!那个苍玹像苍蝇一样围着你的小六哥哥嗡嗡转!” 他猛地收紧手指,灵儿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感觉手腕快要断掉。
“而我……” 相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嘶哑,眼底的冰蓝似乎要碎裂开来,“我却在这里!一有空隙就像个傻子一样出去找你!翻遍了你能去的每一个地方!你知道那片森林是什么地方吗?!桑瑶故地,怨灵丛生,连大妖都不敢轻易踏足!你一个……” 他像是被什么哽住,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戾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你一个低等神族!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孤身闯进去?!”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被压抑了整整一个月,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了最尖锐的愤怒。他盯着她那张依旧带着些许茫然和疲惫的脸,只觉得一股毁灭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他怕了,他相柳居然也会害怕!怕她像那些被瘴气吞噬的士兵一样,悄无声息地烂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再也回不来!
这股陌生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情绪,让他更加狂怒。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压过她柔软的嘴唇,力道之大,几乎要碾碎她的唇瓣。
“嫌命长,是不是?” 他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话音未落,他倏然低头!
尖锐的獠牙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寒光,精准地刺破了她颈侧细嫩的肌肤!
熟悉的、带着纯净生命力的温热血液涌入喉间。然而,这一次,预想中狂暴的吮吸并未到来。
那獠牙刺入的瞬间带着惩罚的意味,可紧接着,相柳的动作却诡异地停滞了。他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吮吸的力道变得极其……轻柔。
不再是掠夺,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确认。温热的血液缓缓流淌,抚慰着他焦躁不安的妖力和灵魂深处那一个月来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恐惧。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肌肤下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鲜活而有力。
这轻柔的吮吸,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和暴怒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他紧紧地将她抵在树上,禁锢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手腕上的疼痛依旧清晰,可颈侧的啃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克制。
灵儿僵在冰冷的树干与他滚烫的胸膛之间,手腕的剧痛和颈侧那轻柔却不容忽视的吮吸交织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那压抑在冰冷愤怒之下的剧烈心跳,以及……那吮吸中传递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而复得的珍重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后怕。
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江风呜咽着吹过,卷起相柳银色的发丝,拂过灵儿苍白的面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颈侧那轻柔的吮吸声,和他压抑在喉咙深处、尚未散尽的狂怒余音。短暂的安宁如同指间流沙,美好得让人心慌。
灵儿回到清水镇回春堂,见了新婚燕尔的串子和那位爽朗勇敢的桑甜儿,也为他们由衷地高兴。不可避免的,她也见到了苍玹和阿念。灵儿天性纯净,不记前嫌,看着苍玹似乎与玟小六相处得不再那么剑拔弩张,甚至能说上几句话,她心里只觉欢喜,为小六哥哥似乎多了些“朋友”而欣慰。更让她惊讶的是,相柳和玟小六之间那种针锋相对的紧绷感也似乎淡了些许,虽然依旧是话不投机,但至少不再轻易动手。
这本该是令人松一口气的变化。可不知为何,灵儿的心底却像是破开了一个小小的洞,丝丝缕缕的空茫感从中渗出。仅仅离开一个月,仿佛错过了许多无声的变迁,周遭的一切都悄然向前滑行了一段,唯有她还停留在原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然而,这丝空茫远不及她此刻面对的真正恐惧。
辰荣军营帐内,烛火摇曳。灵儿死死盯着自己手腕内侧那片悄然浮现、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青色鳞片,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紧缩,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怎么会……明明……明明前些日子已经消失了啊!” 她慌乱地用衣袖用力擦拭,试图抹去这可怕的印记,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又出现了?!”
这些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手臂,仿佛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诅咒。可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是夜,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双腿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灵儿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撑在腿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呃啊……哈……” 她咬紧牙关,将凄厉的痛呼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后背,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身体里的骨骼、血肉仿佛在疯狂地扭曲、重塑,带来非人的折磨。
“不……不要……” 她绝望地低喃,试图对抗那汹涌而来的异变。
但剧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支撑的力量轰然溃散,她整个人从床榻上重重跌落在地。
就在身体接触冰冷地面的刹那,那剧烈的痛楚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她的双腿,在月光下,在灵儿惊恐欲绝的注视中,诡异地融合、拉长,覆盖上冰冷坚硬的鳞片,最终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闪烁着幽暗青光的蛇尾!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充满了对自身异变的极端恐惧和厌恶。
营帐外,正无声巡视的相柳脚步猛地一顿,冰蓝色的眼眸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般掠去。
帐内空无一人,只有凌乱的被褥和地上残留的冰冷鳞片刮痕。破碎的窗户在夜风中晃动。
灵儿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攫住了心神,她甚至无法思考,只凭着本能,用那条陌生的、令她作呕的蛇尾,以一种狼狈而怪异的姿态,疯狂地“游”出了军营,冲进了营地后方那片茂密的芦苇荡。冰凉的鳞片碾过枯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对她灵魂的鞭挞。
相柳紧随其后,敏锐的感知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她的、此刻却混乱而充满痛苦的气息,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毫不犹豫地飞身掠入后山密林。
天色在追逐中渐渐泛白。灵儿一刻不敢停歇,巨大的蛇尾在崎岖的山路上拖行,磨得鳞片翻卷,渗出血丝。她只想逃离,逃离所有人,逃离这个让她变成怪物的世界。
终于力竭,她跌跌撞撞地滚到一处溪边。清晨的溪水清澈冰凉,她挣扎着爬到水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掬水清醒一下。
就在这时,几个早起赶路的村民发现了她。
“妖……妖怪!!” 一声惊骇欲绝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灵儿惊恐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下一刻,锄头、镰刀、甚至石块,带着风声和村民的咒骂,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
“不!我不是妖怪!灵儿不是妖……呜呜呜……” 灵儿绝望地哭喊着,蜷缩起身体,用双臂徒劳地护住头脸,巨大的蛇尾笨拙地试图躲避。冰冷的恐惧和无助的泪水混在一起。
“杀了她!这个蛇妖!” “砸死她!” “别让她跑了!”
尖锐的石头砸在她背上、手臂上,带来钻心的疼痛。锄头的木柄重重敲在她护着头的手臂上,骨头仿佛要断裂。她像一只落入狼群的羔羊,只能无助地哭求:“不要砸我……求求你们……不要砸我……我真的不是……”
“蛇妖!!” 一个村民的怒吼如同最后的宣判。巨大的屈辱、恐惧、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瞬间冲垮了灵儿最后一丝理智的堤防。一股沉寂在她血脉深处、源自上古洪荒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
“我不是妖——!!!” 她崩溃地嘶喊出声!
轰——!!!以她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净化与毁灭双重气息的灼热能量轰然炸开!如同无形的烈焰瞬间席卷四周!
周围的树木在刹那间焦黑、枯萎、化为飞灰!地上青翠的野草瞬间失去所有生机,化为齑粉!那几个围攻她的村民,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生机断绝!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毁灭的区域。灵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焦黑的土地、枯萎的草木和那些失去生命的躯体,巨大的惊恐和后怕如同冰水浇头。她做了什么?她杀了人?她真的……变成了怪物?
“不……不……” 她惊恐地摇头,巨大的蛇尾疯狂地摆动,只想逃离这片被她亲手制造的死亡之地。所过之处,草木如同被无形的死亡之镰扫过,迅速枯萎凋零。
她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几乎将她撕裂。最终,她精疲力竭地跌进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
洞内供奉着一尊布满灰尘、面容模糊的西王母神像。
“啊啊啊——!” 看着那条盘踞在身下、冰冷丑陋的蛇尾,灵儿发出痛苦的尖叫。她像疯了一样,用双手死死抓住尾巴上的鳞片,用力地撕扯、拔下!
“走开啊!走开!变回去!变回去啊!” 每拔下一片鳞片,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和飞溅的鲜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想摆脱这恶魔般的躯体,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可怕的力量和罪孽。
剧痛和绝望让她匍匐在地,对着那冰冷的神像疯狂磕头,额头撞击在粗糙的石地上,渗出鲜血:“西王母娘娘……是不是灵儿不听话……您来惩罚我了?灵儿错了!灵儿答应您!灵儿会乖!灵儿会听话!求求您把它收走!把它收走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卑微地祈求着神明的宽恕和救赎。
然而,神像只是沉默地俯视着她,冰冷而无情。
就在她几乎要被痛苦和自我厌弃彻底吞噬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身影,如同穿透黑暗的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挡住了外面微弱的晨光。
相柳一步步走进山洞,目光扫过她鲜血淋漓、鳞片残缺的尾巴,扫过她额头的血痕和满脸的泪痕,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充满了惊惶、恐惧和深深自我厌弃的眼眸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蹲下身,一把抓住了她还在自残的手腕,阻止了她疯狂的动作。
他的手掌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灵儿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是他,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想要后退,声音破碎不堪:“相柳……你快走……你快走啊!我是不详的妖物……我会害死你的……求求你……快离开这里!”
相柳抬起眼,那双眸子深深地看着她,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厌恶或恐惧,只有一种沉静如深海般的复杂情绪。他薄唇微启,声音是惯常的冷冽,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还有空担心别人?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灵儿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你……你不怕我吗?” 她颤抖着问。
相柳看着她小心翼翼、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样子,竟破天荒地、极轻地“噗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暂,却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山洞里浓重的阴霾和绝望。
“傻子。” 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甚至……一丝怜惜?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腕,目光沉静地望进她惊慌失措的眼底:“人族、神族、妖族,说到底,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小时候有父母兄弟姊妹相伴,长大了有丈夫妻子儿女相守。活在这世上,谁心里没有几个想要拼尽全力去守护、不愿让他们担心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血肉模糊的尾巴上,又缓缓移回她泪痕斑驳的脸:“为了那些我们在乎的人,为了不让他们担惊受怕……我们不是更应该,好好地、体面地活下去吗?”
“灵儿,”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想好了吗?”他微微用力,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一些,让她的视线与他平齐:“想好了,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溃了灵儿心中所有筑起的恐惧高墙。她怔怔地看着相柳,那双盈满泪水、盛满了无边恐惧和自我厌弃的眼眸里,剧烈的风暴终于缓缓平息。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晨曦,重新点亮了她的眼底。
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仅剩的力气只够她对着眼前这个将她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男人,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纯净如初的笑容。
就在这个笑容绽放的瞬间——奇迹发生了。洞外,那些被她力量波及而枯萎焦黑的草木,如同被无形的生命之泉浇灌,枯黄的草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挺立、转绿!焦黑的树枝抽出嫩绿的新芽!地面上,点点嫩绿的小草顽强地顶开焦土,绽放出勃勃生机!
死寂之地,生命复苏。
山洞内,一缕阳光恰好穿透缝隙,温柔地洒在相柳银色的发梢,和他紧握着灵儿沾满鲜血和泪痕的手上。
枯花而开,枯草而生,生命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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