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雪,正月的海城依旧冷的厉害,缓缓进站的火车停下来,背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从一个个车厢中涌了出来。
黎阳站在火车站外警卫室门口,身上薄薄的棉袄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寒冷的风不停的往里面灌,又冷又饿又焦急,他开口的时候牙齿不停的打着颤。
这次出来,家里东拼西凑给他拿了三十多块钱,怕路上碰上啥事用钱,裤兜里特意放了一些零碎的,剩下的三十五元全都塞在了棉袄的口袋里。
可是,上车下车人太多了,站都站不稳,推搡的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服被割开,里头的钱不翼而飞,他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块六毛五分钱。
三十五块钱,要卖一百三十斤谷子才能换回来,差不多是他一个学期的口粮,就这么被自己弄丢了!
黎阳心里懊恼,急的满脑门子汗,从上车说到下车,他自己也不知道钱何时被偷,民警听完,操着一口海城话安慰了几句,只能先将这个案子记下来,让黎阳回去等信。
一同下车的人这时走的七七八八,知道找回来难,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干等着,黎阳只能咬牙背起了行李和袋子。
刚到这个城市,还没有落脚的地方,黎阳被人群裹挟着走出了火车站,正对面的钟楼上“当当当”的响起来,长长的指针指向了七点的方向。
出站的人如同小溪汇入江流一般,这么小半天的功夫已经消失在四面八方。
这是黎阳第一次离开家,对于眼前的城市唯一印象来自同桌的哥哥,从同学的口中得知,海城挨着首都,很大很大,有个叫长寻坡的地方,工厂多如牛毛,只要不怕吃苦受累,都能找到事情做。
只是关于海城的事情他并不知道太多,因为同桌辍学了。
耳边尽是陌生的口音,跟人打听了方向,黎阳背着行囊开始向着北面那一排冒着浓烟的大烟囱走。
天阴着,路上的行人很多,地上稀薄的雪被碾成了泥汤子,走着走着,黎阳的棉鞋就被浸湿了,脚底先是有些冷,慢慢就麻木了。
一边走一边左右环顾,黎阳不好奇大城市的车和楼,只想尽快找到活干,他到这里就是为了赚钱。
几个月前,黎阳还坐在教室里面,听着数学老师说着知识才能改变命运,班主任老师突然出现在门口,喊了他的名字。
当时他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走出去,看到走廊里站着的一脸焦急的大伯,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家里出事了。
黎阳大哥坐着镇上的拖拉机去市里,结果半路上,拖拉机翻掉了路边的深沟里面,一车人死的死,伤的伤。
黎阳的大哥脾破裂,做了手术,保住了一条命,可是前胸刀口还没好,人突然不能动了,医生说脊椎受伤,可能一辈子就要瘫痪在床。
突然的变故如同一根迎头大棒,敲的黎家人两眼发黑。
开拖拉机的人没有抢救回来,拖拉机是他借的,本来想拉东西的时候捎几个人赚点钱,没想到出了这事,一分钱都拿出不来赔偿,黎阳大哥的手术和药费都是找亲戚借的。
黎阳家在中西部的一个小山村,住的是村里常见的低矮的土墙土房子,只有几亩地,交完公粮,剩下的差不多够几口人吃饭,家里最值钱的是圈里的一匹骡子,黎阳上学的学杂费是一家人口逻肚攒出来的,吃的是每个学期从家里驮来的一百五十小米和二十斤黄豆。
黎阳的学习非常好,在乡里的高中住宿,每个学期的考试都能排到前几名,不管是村里人还是同学老师,都说他一定能考上大学。
为了不让黎阳担心以后的学费,大哥去市里的工地做工,这次回来是相亲,可是亲没相成,人却受了重伤。
不知道听到多少回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叹气,黎阳决定辍学赚钱,给大哥治病,还家里的债。
刚提出这事时,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尤其是黎阳的大哥,黎阳的父母很痛苦,大儿子已经躺在了床上,二儿子再放弃读书,两个孩子这辈子都毁了。
后来,黎阳回到学校,班主任老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给办理了休学,让他赚完钱赶紧回来读书,家里这才松口。
在火车上时,黎阳想着是,只要能挣到钱,自己不怕吃苦也不怕累,只是没想到,刚到地方,就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暗,那排烟囱看上去还很远,背着行李和粮食的黎阳肩头都被压麻了,面前的缓坡长的好像没有尽头。
随着一阵阵铃铛声,坡上下来黑压压一片骑着自行车的人,有男也有女,一个个神采飞扬,说着笑着,从黎阳身边擦过。
上面的工厂下班了,那里有几万个工人,每天上下班,都会有数不清的自行车在这个坡道上上下下。
黎阳沿着路边往前走,想到大哥刚出事时背后那些可怜叹息的话,想到自己跟父母去借钱,姑父说的那句“不是没钱,就是怕你们以后还不上”,想到大哥躺在床上颓废的样子,想到父母脸上的愁容……
已经这么难了,好不容易凑到的钱又被他丢了。
天下飘起了雪花,被压的瓷实的坡道有点滑,黎阳蹒跚前行,一辆上坡的自行车歪歪斜斜的拐了又拐,然后一头撞向黎阳,又累又饿的黎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车链子掉了,真是对不住,你没事吧?”
自行车倒在地上,上面的人倒是很灵活,早早的跳下来,把黎阳从地上扶起,伸手拍掉他身上沾的雪。
黎阳茫然的摇头,挨这一下没啥,远远比不上丢了那三十五块钱让他难受。
“没事就好……”
还没说完,看到黎阳脸上的泪和通红的眼睛,男人一愣。
顾不得行李皮上沾的泥巴,黎阳重新背起来,带着棉裤上的车轱辘印继续走。
天越来越黑,风也大了,路边陆续亮起了灯,黎阳不停的吸着鼻子,想要找个地方将就一个晚上。
可能是今天他够倒霉了,老天爷都不忍心黎阳继续遭罪,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看到路边有个小旅馆,门口立着一个牌子,看不清上面写了甚么。
身上一共一块多钱,黎阳一分钱都不想乱花,只看了一眼就想走,一个女人跑过来,扯着他的胳膊说,“小兄弟,刚到海城吧,哪儿的人啊,这么冷的天进去暖和缓和。”
“不用,不用……”黎阳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女人却不肯松手,“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找地方睡觉啊?一块八一宿,我们这比火车站那的旅店便宜多了……”
走了一整天,滴水未进,黎阳累到了极点,像一根枯木头被女人拽着往里走,正要说自己没钱,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撒手,他不住这儿。”
黎阳回头,就看到旁边一个个头很高的男人,一条腿跨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踩在地上,头发有点乱,一身浓重的机油味道,是刚才撞到他的那个人。
女人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悻悻松手。
男人猛的一踩脚蹬,车子一下蹿出去很远,黎阳赶紧跟在后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想先离开这。
离开小旅馆一段距离,男人停下来,回头看喘着粗气的黎阳,“你要去哪?”
“我、我想找个挡风的地方……”黎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为刚才的事情,小声向男人道谢。
男人皱了皱眉,“遮风的地方倒是不少,可你也进不去,我住的离这不远,你要是没啥去处,可以上我那将就将就。”
没想到路上碰到的陌生人这么好心,黎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觉得不妥,毕竟是第一次碰到的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去人家那过夜……
这时一阵强风吹过来,黎阳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两管鼻涕如清水一般淌了出来,他想擦都来不及。
“这天在外头一晚上,你这小身板能禁的住?”男人上下打量黎阳,“不用害怕,我对门住的就是派出所的老警察,还是说身上带着招人惦记的?”
“那倒是没、没有。”黎阳连忙道:“钱刚被偷了……”
男人“啧”了一声,毫不掩饰的道:“倒霉成这样还敢大黑天在外面乱跑?刚才那地儿你要是进去了,明天裤子都剩不下。”
听男人的话,刚才那好像不是好地方,他初来乍到,如果没丢钱,可能真的会图便宜去过夜……
黎阳连声道谢,嗓子眼有点痒,他咽了几口唾沫,鼻水流的更欢了。
天黑之后,更冷了。
因为肺不好,黎阳每次感冒要拖很久才能好,眼下得挣钱,可不能生病,他琢磨了一下,自己也没啥可招人惦记的,哑声道:“那,谢谢大哥。”
男人想要伸手拿黎阳背上的袋子,黎阳闪了一下,“不沉,我自己来就成。”
男人也没多说,往旁边一拐,推着车子在前面带路。
黎阳沿着这条路走了一天,跟着男人钻进了一片低矮的房子中,靠着左右两侧忽明忽暗的光亮,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里面比外面可狭窄多了,他背着的东西时不时就会碰到旁边,带着身子一歪一歪的,已经冻麻的手不得不抓的紧紧的。
这里不知道住了多少人,走了这一路,男人打呼噜、女人唠叨、孩子的哭闹、滋啦滋啦炒菜的声音不断,虽然有点吵,此时却让黎阳稍稍有些安心。
虽然前面的男人刚认识,但在身在人群中,他心里那点忧虑和担心慢慢有点淡了。
男人停下来,把车子随意放在一边,开门,旁边有人探头道:“谭帅回来了,咋又这么晚?”
男人一边回话一边推开门,歪头示意黎阳进去。
灯泡被拉亮,昏黄的光亮起,眼前的屋子约莫十平米大,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炉子,东西少的看上去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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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是半架空的1988年,年代种田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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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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