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梨走出房间，把门关上，慢慢呼出一口气。
想起司琦音之前说的话，无尽灯会窥探内心深处的秘密，果然不假。
她抬起眼，苏无尘还在原处，抱胸倚着墙，眼眸半阖，似乎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方才借他骗了无尽灯，现在静下来再看，单是这个气质，就足够让人误会是闻人绥了。
萧观梨有些走神，视线停在苏无尘身上，又好像不在他身上。
直到苏无尘动了动，朝她走来，萧观梨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
“不走吗？”苏无尘问。
萧观梨垂着眼，径自抬脚往前走去，突然感觉累得有点儿难受。
原以为自己不会被青莲碎片影响，其实也差点儿失控想直接毁了它，便不会有人再提醒她曾经犯过的错，一了百了。
“我以为你会现在就取走碎片。”苏无尘走在她后面，声音都是从头顶传来的。
萧观梨慢慢地踩着台阶下楼：“晚些吧，司家很在意这盏灯，若是取碎片时发生了什么意外，将灯毁了，我可赔不起。”
“司琦音不是说让你随意吗？”
萧观梨忽然停下，回过头：“你很着急？”
“我有什么可急的。”苏无尘逗她，“同司琦音夸下海口的又不是我。”
“……”萧观梨眉头微蹙，把头转了回去，不理他了。
院里三兄妹不知聊什么聊得火热，见他们两手空空就出来了，司琦音疑惑起身：“这是完事儿了？”
萧观梨摇摇头，把自己的计划跟她说了一遍。
“明日见。”萧观梨挥挥手，又走进了漆黑的杏花林里。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火折子也没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
萧观梨忽然停下来，脱力般地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心口，急促地呼吸着。
无尽灯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不管她怎样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可那些话还是会无孔不入，像是在她心底扎了根。
她不过只与无尽灯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已如此难受，更别提时常接触它的司家众人，逐日滋生心魔不足为奇。
头疼得快要裂开，往事回忆如潮水般袭来，仿佛要将她淹没。
“静心。”
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将萧观梨从溺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听见苏无尘在念着什么，听不清，但似乎驱散了无尽灯的声音，直到完全消散。
苏无尘捧着夜明珠走到她身边，伸出手：“站得住吗？”
萧观梨缓了缓，忽视了那只手，自己撑着地费力站了起来。
没等站稳，萧观梨便感觉脑袋发晕，眼前模糊一片，下一秒完全失去了意识。
苏无尘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向后倾倒的萧观梨，低头喊了她两声。
怀中人没有应答，像睡着了一般。
苏无尘回头朝烟云居的方向望了望，眼神一点点沉下来，随后将萧观梨打横抱起，御剑回到了小院。
*
萧观梨不知道自己陷在梦魇里多长时间，挣扎着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龙菱坐在床尾，定定地看着她。
“阁主，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萧观梨从床上撑坐起来，看了看四周，想起自己这是在司家的厢房。
她朝龙菱摇摇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
萧观梨皱眉：“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阁主悄悄去追查青莲碎片，属下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后来是苏公子将您抱回来的，说您晕倒了。”
萧观梨面上是明显的困惑。
她对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回来的路上，在漆黑的杏花林里，苏无尘走到了她旁边。
难道是苏无尘偷袭她？将她一掌击晕了？
龙菱：“苏公子和方公子都在院里坐着，等阁主醒呢。”
萧观梨马上掀开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更衣，随后拉开门，烈阳直直地照到她身上。
侧头眯眼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待适应后，萧观梨才重新朝院子中间望去。
石桌前坐着一人，闲闲地摇着扇，与她对上了视线。
苏无尘悠悠地说：“哟，可算醒了。”
萧观梨快步走过去，双手撑着桌子，盯着他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什么发生了什么？”苏无尘轻笑了一声，“不是自己跟着青莲气息去了烟云居，不过一晚上就忘了？萧阁主记性这般差？”
“这个我自然知道。”萧观梨问，“回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怎会无缘无故晕倒？”
苏无尘把折扇一收，一下一下敲着掌心：“你竟没发现，那是你周围都是魔气吗？”
萧观梨怔了怔：“魔气？”
“哎，说起这个，我不得不提醒下萧阁主，昨夜可是我帮你消灭了心魔，又把你带回来，怎么说也算是你的恩人吧？你又该如何报答我呢？”
“……”
萧观梨蹙眉思索。她那时居然如此疏于防范，险些魔气入体？
“多谢。”萧观梨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报答的话，你是跟踪我才找到的无尽灯，就当提前报答了。”
苏无尘：“？”
也并非要她什么报答，苏无尘不再抓着这个不放，给她斟了一盏茶，聊到正事：“准备何时去给老家主治病？”
“随时，但我需要方知闲在一旁协助。”
“方知闲？”苏无尘指尖点着茶杯杯沿，“我呢？”
“你……”萧观梨上下打量着他，面无表情地说，“爱去哪去哪。”
“真不用我？”苏无尘站在司承柏床前，看着萧观梨和方知闲。
“不用。”
萧观梨让他们退到后面，独自与方知闲商量。
碎片要取，司承柏的心魔也要毁，心魔在司承柏心底盘踞已久，还需他自己将心魔驱除，不然强行将其扯出，只怕会伤得更重。
方知闲提着无尽灯，想来也是被它烦得不行，不时就要与它对骂两句。
蓬莱对于心魔、幻景这类玄虚的东西最为了解，方知闲开始掐诀，将在场所有人拉进了幻境里，作为旁观者，去看看司承柏究竟为何会让心魔钻了空子。
*
灵翼岛。
司承柏迎风伫立于山崖边，下方海面漩涡像是要将他吸进去，黑蛟在海中游走穿行，忽地从水里直冲而上，激起的海水似刀刃飞向司承柏。
司承柏以伞为盾，将海水挡住，随后飞身而上，一人一伞与黑蛟搏斗，目标十分明确，直击黑蛟腹部。
那日城中百姓跪在他面前，哭喊着说家中几人路过灵翼岛时被黑蛟一口吞入，生死未卜。
“司家不是立誓要守护江鹭城吗？他们都是江鹭城的人啊，您如何能袖手旁观啊！”
这黑蛟乃是灵翼岛的一方妖王，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数十个回合下来，司承柏还是没能近身。
司承柏气喘吁吁地回到崖上，此刻雷雨交加，广阔天地，浩瀚之洋，他在其中显得无比渺小。
缓过一阵，司承柏再次提伞而上，势如雷霆。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平静下来，风停雨歇，司承柏负伤严重，血浸透了衣裳，流到地上，与雨水一同滴入海面。
崖上躺着三具尸体，司家弟子将他们扛下了山。
家属见到尸体时险些昏了过去，司承柏同样痛心，道了声“节哀”。
“为何不早些来！早些来他们就不会死了！为何等到现在！”家属伏在尸身上哭，椎心泣血。
“哎，我真……”幻境外的司怀墨听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又被司怀棋拉回来。
再气恼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司怀墨只能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拳。
夜里，司承柏在房中打坐疗伤，黑色的魔气在周遭游走。
【他们那么信任你，你却救不了他们，可悲啊可悲。】
【司家家主不过如此，守不住自己的夫人孩子，也守不住这满城百姓哈哈哈哈哈……】
【江鹭城只怕要毁在你手中了。】
他们承接的是司承柏的记忆，将这些话通通听进了耳，苏无尘冷静无异，司家三兄妹的脸一个比一个臭。
心魔已现，方知闲悄悄碰了碰萧观梨，将她先一步拉出了幻境。
萧观梨摈弃杂念，任由无尽灯在一旁说道，仍旧不为所动，专心念咒。
无尽灯发出剧烈动荡，方知闲死死抓着，萧观梨看准时机，手掌贴上灯罩。
掌心像是有无数细针扎了进去，疼得萧观梨忍不住颤抖，慢慢将青莲碎片从中揪出。
幻境倏然消散。
与此同时，司承柏本就形容枯槁的脸慢慢皱了起来，喉间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反应越来越大。
黑色的气息环绕着他，萧观梨当即凝聚灵气，抬手压上司承柏的心口。
灵气方一进入他的体内，便能明显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与它对抗，萧观梨的身体一直没有好全，强行与之相抗只会两败俱伤。
方知闲把灯送回司怀墨手上，对萧观梨道：“我来渡灵，你引心魔。”
萧观梨：“好。”
心魔被完全引出来的一瞬间，萧观梨被震得朝后退了几步，一侧掠过一道白光。
气势之凌厉，顺带将萧观梨的发尾衣角一同卷起。旋即，萧观梨看见心魔在她面前灰飞烟灭。
一室寂静。
忧患已除，萧观梨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紧抓着青莲碎片，撑着墙才没有跌倒，重重地呼吸着，眼前时明时暗。
身后传来脚步声，似有若无的清泠梅香靠近，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正在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
苏无尘在她耳边低声道：“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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