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素臣却不肯轻易放手,这人身上搞不清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稍有不慎恐怕就要牵连到不少人。
他道:“你就这么不想见我,恨不得赶我走?”
源尚安道:“不是,我暂时不想连累你更多,你走吧。”
不曾想源素臣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尚安呐,我这辈子受你的连累还少吗?”
源尚安蓦地抬头,眉头微蹙,与源素臣的不甘不同,他更多是不解,不知源素臣这股心绪到底来自何时何地。
源素臣自顾自道:“你我荣辱与共,这是写在名字上的事情。”
沈静渊方才有些热血上头,此刻冷静了不少,他原以为这两个人该是一条心,而今听了源素臣的话音,却又意识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源素臣复又轻叹道:“爹到底是更喜欢你的。”
源尚安没有辩驳此事,只道:“但日后的家族重担,爹终究会让你接手。”
源素臣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绕着源尚安走了一圈,随手撩起来了腰间的梅花香囊于掌心:“那也不比你是爹亲手养大的。”
他以拇指摸索着香囊,仿佛在聊什么坊间流传的笑料,语气轻松而愉快:“你说,爹要是知道你如今为高纫兰效力,他心里会怎么想?”
两人如今靠得太近了,呼吸时免不得要气息交错,源尚安心口起伏了阵,答道:“我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便是什么都想清楚了。”
源素臣盯着他的面容,忽地却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帮你了。”
他松开了手,任由香囊垂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既然要做无怨无悔、承担一切的大英雄,那我怎么能坏了你的雄心壮志。”
说罢,源素臣绕到了暖炉跟前,故意摇头喟叹了声:“可惜呀,这样冷的天,若不能再加一把火,这好不容易来的一点暖意怕是马上就要散了。”
沈静渊眨了好几下眼睛,实在不明白源素臣在打什么哑谜,源尚安却已然拿来了火钳,打开炉盖将几枚新炭加入其间:“入其中者源源不断,火怎么会散呢?”
源素臣道:“可若是像炭火一般燃尽自己,到头来只能暖了旁人,又有何用?”
源尚安听罢笑了声,炉中炭火哔啵作响,星点四溅,他手持火钳挪了挪位置,全然是一副居高临下观赏时局的模样:“兄长说笑了,钳子在自个儿手里,能暖谁,又怎么暖,自然是我们说了算。”
源素臣也笑了起来,又道:“依我看,这雪中送炭四个字,还是和锦上添花连在一起说最好听,你觉得呢?”
屋中暖意升腾,源尚安放下了火钳:“那我给兄长添一朵牡丹可好?洛阳上品,花中之王,非是寻常颜色可比。”
两人尽皆明白了彼此的含义,只有沈静渊站在后头仍旧云里雾里,他方才听源素臣的意思,以为他是因家中偏心而对源尚安颇有怨言,可如今怎么又好似已经和好如初了?
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一瞬也忘记了伤悲和仇恨,良久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
这世上事远比从前想的要复杂。
如若源尚安不是个叫人琢磨不透的性子,而是当晚就把他抓去了廷尉府叫高纫兰知道了前因后果,今日他怕是尸体都冷了。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报道:“不好了二公子,营地那里出事了。”
沈静渊此刻已经平复下来,知道保命要紧,赶快躲在了书架后,源尚安这才开门询问:“怎么了?”
“有人闹事,”侍从道,“说是您下了命令,不许叫使团离开营地半步。”
源尚安当即抬眸:“什么?!”
“……您去了就知道了。”
事已至此,源尚安按下不快,回头看了眼,眼下沈静渊这孩子只能交给源素臣来带了。
源素臣以口型轻轻道:“放心我这次不欺负他。”
——————
人走了之后沈静渊才松了口气,默默从书架后头钻了出来。
实话实说的话,这两个人他都不喜欢。不过如果非要他选一个相处,沈静渊大概宁可选源尚安也不会选源素臣。
这人一看就像只憋坏水的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伸出来他那两只不安分的爪子惹是生非。
然而这只坏猫眼下却莫名安分守己,正磨了一方新墨规规矩矩地持笔写着奏报。
沈静渊此刻也无事可做,干脆走近观摩了阵,随后下了结论:“没想到你的字还挺好看。”
“什么话?”源素臣压根没抬头看人,毫无愧色接受了这句赞扬,“本来的事。”
沈静渊走近书桌正好能看到桌角堆着几卷主人亲笔写的诗文,他大略扫了一眼,估摸着都是去岁准备给高纫兰祝寿写的诗词歌赋,只是或许觉得不够好,所以最终没派上用场。
他稍微扫了一眼,只能说都是些费尽心思的逢迎之语,沈静渊哼了声很是不屑,转而又道:“你的字比他好。”
他否的自然是源尚安,源素臣这会儿顿了下才道:“那自然,他的字当初还是我手把手教的呢。”
“看来字也未必如其人。”
源素臣被这家伙气笑了:“你就不会说好话是不是?真应了那句,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静渊不服:“你才是狗。”
源素臣道:“你瞧瞧,连与人斗嘴都不会,难怪你要吃亏。”
沈静渊轻哼了声:“你还没说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倒是上赶着来指教人了。”
源素臣神色自若:“你不也没说,咱们算是扯平了。”
沈静渊道:“你不说,可我能猜出来。”
他打量了下源素臣腰间佩剑:“我看,你是个当将军的吧,会武术。”
源素臣并不否认:“还有呢?”
沈静渊道:“你和源尚安有仇,对吗?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你报仇雪恨,也能叫我逃出生天。”
见源素臣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沈静渊才继续道:“你我完全可以合作,一起除掉他。”
源素臣面上仍旧没有任何起伏,沈静渊以为他是真在考虑自己的提议,不料下一刻他轻轻哈了一声:“你的话术不合格。”
“你……凭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源素臣冷冷道:“与人合作最忌讳的便是损人利己,至少表面上绝不能让对方发觉自己吃了亏。我若帮了你,只会落得个残杀手足的恶名,你倒是得偿所愿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况且,你连你的对手都不了解,又怎能做到一击必中?”
沈静渊一怔。
他只感觉一股麻意从头窜到脚底,真真令人动弹不得,过了许久他才缓过劲来:“我……”
源素臣却不想再理他,将审阅完的账目和奏报一并收起,径直朝门外走去。
“……等等,”沈静渊上前几步挡住了人,出乎源素臣的意料,他竟放低姿态作揖道,“晚辈、晚辈思虑不周,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晚辈——”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极大决心,“晚辈愿拜先生为师。”
沈静渊说这些慷慨激昂的话时,源素臣面上始终都是无波无澜,仿佛一尊身处祭坛、对人间事置若罔闻的神像,只在确定他不再言语之后淡淡道:“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闲人,没有什么能教你的。”
他抬脚要追,源素臣却已然快步离去,只留给他一阵拂面冬风。
沈静渊怔在了原地,良久才转过神来:浪荡轻浮好似都只是一张蒙骗世人的面具,而藏匿在其下的真容却是冷情冷性、淡漠疏离,仿若山顶终年不化的冰雪。
脸颊抖了抖,沈静渊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难以开口,末了还是阿尔敦赶来:“世子殿下,我送您回房吧。”
沈静渊不想回头看人,兀自跑回了房,侍从见状立马上前关切道:“主子您……您不要紧吧。”
沈静渊哼了声:“到现在才知道跑过来,要你何用。”
侍从连连道了几声知错,又道:“主子,小人也没闲着,主子不是要逃走吗?小人倒是有个法子。”
说罢,他悄摸从袖中拽出来一剂迷药。
“什么?”
“迷药。”
沈静渊顿时眼前一亮:“有这好东西你怎么不早说?”
他上手拍了把侍从的肩膀,后者笑着哎呦了声,边揉肩膀边提醒道:“主子,这药放下去不会立马起作用,得过小半个时辰。”
沈静渊嗯了声知道,随后把药藏进了衣袖,嘟囔道:“我看你带少了,怎么不多带些折磨人的药,只是让他昏过去罢了,倒是便宜他了。”
——————
午后的营地比起前日闹腾不少,人声嘈杂中只见柔然使者手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向木桌,喝道:“你们凭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不让走?!”
侍卫长抱了抱拳,却不肯让开半步:“我们也是遵照命令行事,为了各位的安全考虑,还请暂时不要离开此地。”
“笑话!”柔然使者嘲讽道,“你们连这小小的宴会守卫都做不好,不过是一帮无能之人罢了,又怎么能护得了我们?!”
“你……”
身后的几名大魏士兵已然被激怒,拔剑便要上前:“此乃大魏境地,尔等休要口出狂言!”
不料柔然使团望见锋刃寒光之后反而兴奋了起来,不无挑衅道:“要打架么?好啊,有本事堂堂正正地比一场,来啊!”
“胡闹!”侍卫长斥责道,“还不收剑!”
身后人这才愤愤不平地收了佩刃,见状为首的柔然使者反而得寸进尺,他本就因为宴会上被压过一头而不爽,此刻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岂能放弃。
“怎么,”柔然使者继续挑衅道,“一说到要堂堂正正地比武你们就怕了?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勇武之士,所以不肯应战?”
他说罢上前了几步,侍卫不想造成流血冲突,只得随之退后,见如此柔然使者不免嘲笑起来:“堂堂大魏就无人可用吗?”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人一袭黑袍,束冠佩簪,宝蓝色发带随风舞动,姿容如月清雅,朗声道:“既然阁下是勇武之士,不知去岁沃野镇之战阁下斩获多少?不妨报上来,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柔然使者看清人之后脸色微变,几近咬牙道:“源——”
源家镇守边关多年,早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头号劲敌,一边恨之入骨,一边又深为忌惮。
源尚安先同侍卫长抱拳行礼,随后又高声道:“损失兵马五千,粮草百石,当真是得胜而归啊。”
柔然使者知道他是源家之人后便败了不少气焰,正巧此刻碰上有人前来送药送饭,干脆把火朝他们身上撒:“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为首的青年冷不防被揪住了衣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柔然使者喝道:“办成这个样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二字?”
周围侍卫心知他是在指桑骂槐,因此无不怀着一股怒意。源尚安上前抓住了柔然使者的手腕:“这里是大魏境内,不容随意撒野。”
柔然使者到底顾忌着他的养父,挣开了手,源尚安忙扶了下人:“没事吧。”
那人眸中错愕大过恐惧和慌乱,源尚安看了眼他的手掌,又关切道:“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他低低应道:“旧伤,不妨事。”
眼下自然解决柔然使者更要紧,源尚安复又道:“大魏向来不欢迎恃强凌弱之人,还望各位自重。”
柔然使者哼了声冷笑道:“你们嘴上说的好听,可谁知道调查要多久?这分明是把我们软禁起来!谁知道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意图不轨!”
“你们……”
源尚安上前正要辩驳,身后却蓦地响起来了另一道低沉男声:“若陛下真动了杀心,你们便不会活着来到洛阳。”
寒风忽而拂面,源尚安不自觉地怔在了原地,心脏跟着砰砰直跳。
这人身形魁梧伟岸,比源素臣还要高出半头,他只是摩挲了下刀柄,便令方才还叫嚣不停的柔然使者不自在地吞了口唾沫。
源尚安脑中空白,一时间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身后行礼声起才恍然跟着一拜:“见过武乡郡公。”
本文唯一源尚安克星已上线,没错,就是迷药(扶额)
以及,沈静渊你真是踩雷小能手(扶额苦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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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风萧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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