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天色暗的很快,好像只在转眼间,无边的黑暗就已经覆盖了整片山野。
傍晚时挂在天边的厚厚的云层尚未散去,此时已和苍茫的天空连城一片,显得愈发深沉。
钟潭和林岳站在砖瓦房前开阔的空地上,看着直升机闪烁着尾灯,在漆黑的夜幕中缓缓升空。
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小,尾灯逐渐消失在云层中,夜幕下的山谷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在直升机升空的同时,钟潭就发出了地面行动的信号。只在几秒内,潜伏多时的特警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这座山谷重重包围。
钟潭转头看着林岳:“走吧。”
林岳自然也是感知到了身后沉默着的蓄势待发。但他头都没回,一直看着直升机远去的方向,直到云层恢复平静,连一丝波澜都看不见。
“我要收到阿温发来的确认信息才能跟你走。”
“要求太多了吧?我已经让暮山已经跟他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再等十五分钟。”
林岳和钟潭都清楚,十五分钟,如无意外的话,足以让这架直升机飞出领空范围。
钟潭眼神微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山谷里如死寂一般,荷枪实弹的特警们据守土坡上,像一座座沉默的雕塑,在夜色中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突然,一阵短促的手机震动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死寂。
林岳点开一看,是盛温发来的消息:已成功离境,岳哥情况怎么样?
林岳正要回复,钟潭劈手夺过手机,眨眼间,一副冰冷的手铐已经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岳不满:“让我回个信息。”
“还回什么,走了。”
钟潭的动作就像一道无声的军令,蛰伏的特警们如猛虎下山。眼看老大都被抓了,那群小鬼们自然无心恋战,只象征性反抗了一下,就束手就擒。
这场看起来不费一兵一卒的战斗几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然而对钟潭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钟队,我们这边结束了,包括林岳在内的15人,已经全部逮捕。要收队吗?”特警支队的老黄背着连保险都没打开过的枪,走过来问。
钟潭抬头看着山谷里渐渐升起的薄雾,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先不收队,把人全部押上车。然后命令你的人,继续潜伏,原地待命。”
“还没完啊?”老黄讶异道,“我听说,武警的兄弟今晚也出动了?不过好像到现在都还没行动?”
“嗯。”钟潭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了,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都在,就等你差遣。”
钟潭点点头:“好。你派几个人,跟我过来。还有,林岳要单独关押,然后他的车,你把它放在那个位置……”
此时,盛温驾驶的直升机正在穿越东海上空。
狭小的机舱里,空气仿佛凝滞一般。盛温自从上了飞机,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操纵着眼前的驾驶台。
林暮山靠在副驾上,表情慵懒,甚至都没看一眼窗外。就好像他们现在不是驾着直升机在千米高空逃亡,而是坐在盛温的那辆奥迪里行驶在嘉云的街道上。
“温哥,国境也出了,短信也发了,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盛温就好像没听到似的,一言不发,沉默地监控着仪表盘上的各项数据。
“解药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啊?”
盛温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林暮山瞄他一眼,戏谑道:“怎么,这也得等你岳哥的命令?”
盛温好像被戳到内心某个隐痛的点,微蹙了下眉:“他……还没给我回信。”
林暮山鄙夷道:“你还真等他命令啊。”
“不是……”盛温欲言又止。
毕竟是林暮山追踪了十多年的人,两人朝夕相处也有了一段时间。此时,林暮山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在盛温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下,那呼之欲出的巨大的不安和焦躁。
他心里一动,临走前钟潭看向他饱含深意的那个眼神在他心里不断放大,一路上在脑海里不断推演的某个猜测,此刻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透过厚厚的舷窗向下看去,此刻距离他们起飞的那座山谷已有几百公里,隔着厚厚的云层更是什么都不可能看见。
可是就是有一种愈发强烈的直觉,在他脑海里盘旋、腾空、炸裂,把头顶上这片晦暗不清的万里苍穹炸得一片雪亮。
他几乎脱口而出:“怎么好像有爆炸声?”
“什么?”
“你听。”
“……没有啊。”
“你要不要打电话回去问问怎么回事。”
盛温沉默几秒,抬手就把电话拨了回去。
漫长的等待之后,电话自动挂断。
“没人接。”
林暮山不在意地说:“算了,按计划,他应该已经跟钟潭上车了。”
盛温沉默着,可是眉头却越拧越紧。
机舱内的每一秒都越来越凝滞,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度越来越高,好像空气中的氧气都变得稀薄,盛温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林暮山此时几乎可以肯定他的直觉没错。
他靠进椅子里,不紧不慢道:“别想了,温哥。有我在你这,钟潭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我们都已经飞出这么远了,刚才那爆炸声……应该是我听错了。”
盛温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林暮山假装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此刻他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但表面上还是沉静如水。
他转头看向窗外苍茫的夜空,悠悠道:“午夜飞行,真是容易让人想起旧事。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你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你们在南美的山区被人追杀,你中枪在雨林里躲了三天,都快死了,没想到最后一刻,你那位已经顺利逃脱的岳哥竟然开着直升机从千里之外飞回去救你……突然就很感叹,命运啊,还真是有趣。真没想到有一天……”
林暮山的话音戛然而止。
仿佛扔进一颗万吨鱼雷,把本就快干涸的浅滩炸了个天翻地覆。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一瞬间,旁边的温度骤降了十度不止。
如果一切如他的预料……
如果这真的是钟潭的计划……
那他们所期待的转机应该就在这一刻了。
三、二、一。
他预计的时间到了,可是驾驶舱内依然静如死寂,那个人就像凝固了的石块,没有任何声息。
难道是……
林暮山刚想转头,却猝不及防地被一阵巨大的失重感猛地袭来,整个人几乎是自由落体一般向下坠去。
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更久。等他重新找回心跳和呼吸,定睛向外一看,他们的直升机已经调转180度,正向着来时的方向全速飞去。
盛温转向了。
他要回去。
刚才在转弯的瞬间,也许是他手滑,直升机在几秒内掉了几十米的高度,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阵惊心动魄。
“温哥……你没事表演什么特技呢!”林暮山揉着胳膊抱怨道,“你不要命,我还想活。你别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孤家寡人,家里没人等着,我可不是啊。”
“……”
“温哥,你不会是想回去吧?你真不要命了?你知道现在回去什么下场吗?你岳哥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警察真要对他怎么样……你也不用赶回去陪他送死吧……”
盛温面如死灰,嘴唇紧抿,一言不发,脸上表情肉眼可见地愈发难看。
与此对应的,直升机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
林暮山嘴里还在念叨着有的没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起来。
我做到了。钟潭,我猜中你的意图了对吗?
你真的在等我们,对吗?
山谷里。
那座砖瓦房前后的空地上已经被□□炸起了熊熊烈火。
按照钟潭的指示,特警们纷纷选好了最佳伏击点,山谷里、树林间、土坡后、草堆中,全方位监控,不留一个死角。
所有人屏息凝神,整装待发,等待着他们的目标从天而降。
“钟队,指挥部的电话。”
钟潭接过车载电话:“请讲。”
“钟潭,你那边情况怎么样?”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钟潭听到这个声音,神情顿时庄重了几分:“郑叔,不好意思,这边计划有变,麻烦你们再等一下。也许……也许后面可能不需要武警的兄弟出手了,不过,稳妥起见,咱们还是再等一下。”
“我们等着当然没问题,就算等几天几夜都不算什么。我只是想说,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他们估计已经飞出领空范围了。再不行动的话,他们如果随便找个小岛备降,再坐船或转飞机,那可真的是大海捞针了,到时候再抓可就难啦。”
“我知道,郑叔。只是……现在情况有点复杂,请你再给我点时间。”
“好。钟潭,你别那么大压力,我们都相信你的判断。你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郑叔。”
钟潭挂掉电话,表情凝重地望着远处漆黑的天空。那片天空和他的眼睛,说不清哪个更加深不见底。
“钟队,他真的会回来?”身边一名警察忍不住问道。
“会的,等着。”
一定会。
如果是他在,就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荒地上的火堆继续燃烧着,四溅的火星噼里啪啦,空气越来越焦灼。
那片暗沉的天空仿佛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声。
钟潭抬起头,只见厚重的云层好像被什么撕开了一道小口子,一点暗淡的红光,裹挟着一阵阵有节奏的让人心生鼓舞的轰鸣声,闪烁着,从那道裂缝里一点点钻出来。
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清晰,那个微弱的小红点也越来越亮,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雾气和云层,那架熟悉的直升机的轮廓已经肉眼可见。
“钟队,来了!”
钟潭早就看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步话机沉声道:“各单位注意,我再强调一遍,飞机上有我们的人,有可能会被作为人质。没有命令不准轻举妄动,所有人看清楚再动手。”
“收到。”
“另外,盛温高度危险,他身上携带重型武器,如果他开枪拒捕,可以直接击毙。”
“明白。”
钟潭交代完注意事项,抬起头,只见那架直升机停在了二十米的高度,不前进也不下降,只是嗡嗡地盘旋着。
想来飞机上的人应该是在观察着地面的情况。
此刻山谷里的雾气已经浓重起来,缺少足够照明,从飞机的那个高度,实在很难看清地上的情况。
除了空地上那连成一片的熊熊燃烧着的火堆。
以及……钟潭特意让人准备的几个外放的音响,被安放在山谷里不同的位置。此刻,音响里枪炮声、交火声震天动地,响成一片。
甚至还带360度立体环绕效果的。
俨然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型枪战,正上演到最热火朝天的时候。
直升机悬停在二十米的位置。
盛温从驾驶舱往下看,山谷里一片浓雾,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熊熊的火光、熟悉的硝烟味、还有此起彼伏的交火声,这些是他亲眼所见。若是按照他们的计划,自己带着林暮山离开后,林岳只是跟着钟潭走,可完全没有两军交火这个环节。而山谷里的浓雾,此刻正好成了欲盖弥彰的马赛克,把所有暧昧模糊让人不安的猜测无端放大了几百倍,那种让人心悸的焦灼和恐慌让盛温几乎失了神智。
他想都没想,推开驾驶舱的门就要往下跳。
林暮山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盛温,也跟着吓了一跳。他赶紧拉住他:“喂,别找死,现在这高度,你跳下去是等着林岳来给你收尸吗?”
盛温好像这才意识到是有点高,拉着操纵杆又把高度降了十几米。
林暮山已经看到了山谷里潜伏的战友们,那一身身黑色的夜行服,有如黑夜中静候猎物的猎豹。甚至连他们每一个人潜伏的位置,都和他在脑内推测的基本一致。
如果没猜错的话……
林暮山看向一个角落。
隔着弥漫的硝烟和战火,隔着重重山雾,两道视线在空中堪堪交汇。
那一瞬间,所有语言都是多余。就好像一道光从云端劈下,驱散了这天地间所有浓雾和黑暗,照亮了整个宇宙。
他定了定神,做好了准备要被盛温拉着跳下去。
他要在这个注定属于他们的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是他的使命。
可是没想到,他一转头,竟然看到盛温抱着枪直接跳了下去。
他不由得恍惚了一秒。他……怎么自己跳了?不是应该拉着我一起跳吗?
盛温应该已经看到了警方的人,就算没看到,想也能想到。在林暮山的预期中,盛温至少应该拉着他一起下去,把他作为人质,向警方要求交换林岳。
却没想到……
不知道他是太急忘了这一点,还是压根没想这么做。
这下倒是把林暮山搞得犹豫了。
那……现在还要跳下去吗?钟潭已有部署,如果落地位置不佳,会不会反而成为警方的掣肘?
还是……先待在这里静观其变?
在盛温落地的同一时刻,甚至还没等他从地上站起来,山谷里就响起了警方的喊话:
“盛温,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
盛温充耳不闻,怀里抱着一支MP5冲锋枪,从一片硝烟里走来。他的身后是熊熊火光,再远处是黑压压的山峦,以及高山低谷间,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瞄准他的枪口。
而就在距离盛温不远处的一辆由钟潭特意安排的车里,隔着车窗,林岳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下一秒,他已经撞开车门,挥舞着被铐住的双手,向盛温的方向迈了一步。
“阿温!别过来!!”
盛温抬头朝他看过来。隔着阵阵硝烟,他的神情有些模糊,但是嘴角明显扯出一个笑。
“岳哥。”
盛温向林岳走过来。
“站住!不准动!”
周围的一圈特警们举起枪口对准他。
可盛温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
“行动!”耳机里来自钟潭的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特警们一拥而上。
然而盛温毫不犹豫地开枪了。
霎那间,山谷里枪声响成一片。
这次不再是音响里的拟声效果,而是真枪实弹。
枪声前后只持续了十秒不到,一切归于寂静。
呆立在人群后的林岳痛苦地闭上了眼。
等到再次睁开时,他脸上写满可怖的肃杀之气,双眼怒睁,暴突的眼球上那一根根狰狞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不知从哪来的力量,他一把夺过身边一个警察的枪,对准某个方向举起了枪口。
此刻前方的警察们正在忙着收拾战场,甚至没有几个人来及注意到后方这阵微小的异动。而被他夺枪的警察慌了神,扑上去就要制服他,却被他一脚踢翻在地。
紧接着,一串凌厉的子弹已经从他手里的枪口/射出,直直瞄准了正蹲在地上确认嫌犯被击毙的钟潭。
一切好像被放慢的电影画面。那串子弹高速旋转着,裹挟着来自地狱的风,在空气里摩擦出阵阵微小的声波,呼啸着,穿过纷乱的人群,直直射向钟潭的头部。
所有的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
明明没有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提醒。
可是,也许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也许钟潭对死亡的味道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就在子弹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时候,他忽然抬起了头。
他看见了那串子弹,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很清楚眼前这段距离子弹甚至不需要0.01秒。
甚至可能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子弹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飞向自己,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却被一阵从天而降的巨大的、柔软的力量结结实实地包裹住了。
那力量很诡异,好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将他温柔环绕;又好像一座厚实的高山,砸得他头晕目眩。
又仿佛一张无懈可击的金丝软甲,铺天盖地从头顶落下来,将他密密覆盖,层层包裹。
他被那力量带着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他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疼痛,而是感觉到自己被拥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被一片陌生又熟悉的气味笼罩。
当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惊恐地看向怀里的人。
那人身子滚烫,不住颤抖着,那张依然好看却苍白的脸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双眼微闭,密密的睫毛抖动着,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钟潭已经失去了声音。但他一动不敢动,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上不止一个弹孔,他甚至能摸到,就在自己手臂紧紧抱住的地方,正在汩汩向外冒着温热粘稠的液体。
“钟潭,别怕……”那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努力扯出一个笑,“我、我猜中了你的意图。我……你放心,江寒哥哥,他不会……”
后面的字句破碎在风中。
钟潭感觉天地间所有的光在瞬间被熄灭了。
他想叫,想哭,想大吼,想让暮山睁开眼看看自己,想叫远处的急救车赶紧过来,想把这个荒诞的世界砸成粉末,让一切重启。或者,全部毁灭。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已经忘记要怎么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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