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时间下午2点18分,K正在厨房清点刚送到的蛤蜊。
2点19分,我骑上踏板摩托,带着音速粉,朝PN0930出发了。
第一次骑摩托带人,我有些紧张,上半身都是绷直的,一路担心刚修好的车子会不会又半路抛锚。所幸它很给面子,连发动机都没怎么哼唧。在音速粉的指引下,我很快找到了她来时的那扇门——直立在地面的银灰色金属门板,直立于门板的银灰色金属把手,就像一面磨花了的镜子,在沙漠里非常显眼。音速粉下车把门打开,又跳上后座,拍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们驶入隧道,又驶出隧道,与AP0813几无二致的街景在眼前展开。世界线出现分支是很常见的事,分支世界往往与主世界共享基础世界观,许多设定都是相同的,只是关键节点会有所区别——也有人称之为平行世界。
我朝后视镜瞥去一眼,脸已经自动变化成现实风格的女性面孔,大约40岁,短发,素颜,颧骨高耸,眼神锐利,穿了一身略微脏污的工作服,看上去有些疲惫;看来今天随机分配给我的,是刚下班的车间女工的角色。
“你的脸每次都会变吗,在进入世界线的时候?”音速粉在后座问我。我点头。
“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很难被人记住?”她又问。
我为什么要被人记住?被越多人记住,就会在故事里留下越多的踪迹,日积月累,会慢慢影响原生世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对他们超级英雄来说,在大众心目中留下印象,靠自己的一次次战斗改变世界,倒是常规的升级路线——可我又不是超级英雄。
车间女工一转车把,照着音速粉指的方向,朝她的公寓驶去。
音速粉的公寓在市中心,离地铁站步行10分钟,周边便利店超市电影院餐厅咖啡厅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景色优美的小公园和一家历史悠久的书店,属于对未来满怀希望的学生们做白日梦时的完美住所。我停好摩托,音速粉刷脸打开公寓大门,带着我走进酒店大堂般金碧辉煌的前厅,脚下的大理石地砖比镜子都亮。沿路遇到几个年轻帅气的保安,朝她鞠躬问好。他们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有一瞬间的厌恶,一瞬间的不快,看到和我站在一起的音速粉,又一瞬间变成滴水不漏的礼貌。
如果我和前几次一样,有一张年轻美丽的少女面孔,他们恐怕就不是这样的态度。用不同人的长相体验不同的角色,这也是这份工作能提供的少数乐趣之一。
“安排给我的人设是财阀独生女,从小就学钢琴插花茶道弓道,不想和联姻对象结婚,离家出走加入战队,但爷爷奶奶每个月都会打来一笔巨额零花钱——简直开玩笑,我爷爷是打猎的,我爸爸是打猎的,要是没有来这儿,我也是打猎的,打猎的村姑不配和人气票选第一在一个战队吗,”音速粉说着,转身走进电梯,按下顶层的按钮,“出场那集,还要我做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诶~这里的房租很贵吗?可是,这栋楼是我16岁生日的时候,爷爷买给我的礼物呀~’”
她捏着嗓子装模作样地念台词,又天真地睁大眼睛,耸起肩膀扭来扭去,整个人连声带形都像一段波浪线。
扭完了,她抬头望着快速闪动的楼层数字,慢慢开口:“不过,虽然我不想做笨蛋大小姐,但也不想一辈子都在山里,摸摸熊脚印热不热,闻闻野猪屎新不新鲜。”
我默默记住,明天就要扮演她,她的想法动作神态都是模仿的重点要点。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走廊的感应灯亮起。毕竟是酒店式高档公寓,偌大的一整层楼,只安排了三四个房间。音速粉带着我一路走到走廊尽头,打开指纹锁,刚要开门,突然顿了一下,红着脸朝我笑笑:“里面挺乱的,你不要见怪。”
我点头,这没什么,在AP0813,许多光鲜亮丽的女性角色都会被安排一个生活白痴的设定:不会做饭,不会收拾,不会打扫,也属于一种约定俗成的反差感人设模板——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又宽阔又拥挤,又高雅又低糜,又奢华又邋遢的巨大客厅。
巨大客厅,一切都很巨大。巨大的水晶吊灯,巨大的真皮沙发,巨大的古董挂画,巨大的酒水柜、落地灯、电视机、音箱,大理石雕像……这些巨物如同露出水面的礁石,穿插环绕在它们之间的,是皱巴巴的真丝睡衣,揉成一团的蕾丝长裙,落单的刺绣袜子,疲惫的真皮外套,罹难的羊绒围巾,坠机的鳄鱼提包……以及丧偶的手工皮鞋若干,迷路的大牌化妆品若干,野生的珠宝首饰若干。
怎么说呢,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我知道会乱,没想到是又有钱,又乱。整个房间就像是个奢侈品的原始森林,这些衣服首饰手提包就是天生野长的蘑菇,漫山遍野,俯拾皆是。
虽然因为房间巨大,到不了“无处下脚”的程度,但一时也让我的眼睛迷了路。
“啊,你别动那些,”音速粉说,“这些是布景,位置都是固定的,设计好的,连色彩也是专门搭配过,避免让画面显得太乱。如果碰歪了,管理员会骂我。我平时走路都是绕着它们走的。”
原来是人工种植的啊。
“我也不懂,为什么男性角色要展示反差感,就是表面高傲,其实温柔,表面鲁莽,其实细腻,表面冷漠,其实会打毛衣会做饭,还会在下雨天给路边的小猫撑伞,”音速粉说,“而女性角色要体现反差,就是在外美丽的,在家邋遢,在外干练的,在家懒惰,在外精明的,在家连开瓶器都不会用,需要男人手把手地教——凭什么,他们的反差都是正面的,我们的反差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法律规定女性角色设定一个优点就必须搭配一个缺点?管理员还告诉我,时不时要打破几个杯子,走路的时候记得每500米一个平地摔,吃饭一定要把米饭沾到脸上,因为‘笨手笨脚的才会让观众觉得很可爱’——这种事情,小脑发育正常的成年人都做不出来吧?我都豪门千金了,还会把米饭沾到脸上?什么观众会觉得成年人做这种幼女行为很可爱,简直可以报警——”
她意识到自己又激动起来,赶紧掐住话头,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然后转身去了宏伟的厨房,打开华贵的水龙头,为我倒了一杯价值连城的水。而我还沉浸在她帅气的弹舌音中,久久回味。
“个人回的故事要从明天开始,你今晚将就一下,在我这里过夜吧,”音速粉说,“还好房子大,你可以随便挑个房间休息——你放心,其他的房间因为不会出现在故事里,所以没有这么乱,我每天都打扫的。”
我摇头,用左手点点她,又用右手指指自己,然后把两个手指并在一起。明天就要进入她的个人回,时间不多,从现在开始,我们最好形影不离。
音速粉眨了眨眼,思考片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在体积允许的范围内,我的种族可以接近100%地模仿自己见过的有形物体,包括生物及非生物;除了完整复刻,还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对局部进行特殊变化。但外形上的相似只是粗浅的模仿,要在个人回中滴水不漏地扮演她本人,我必须仔细地观察,并学习她的神态、动作,在不同状况下做出的反应。除此之外,我也需要了解她的队友们的情况,以免在细节上露出马脚。
更让我担心的是,很多时候,战队粉战士的个人回都和亲情有关,比如乡下的父母突然前来探望,国外的父母突然回来探望,死去的父母突然托梦探望……然后,粉战士和双亲发展出一些观念上的碰撞和摩擦,再互相谅解,互相包容,过程中再抽空和某个男队员发生一点关于二人关系的误会,最后父母带着对孩子的挂念和期望坐上返乡的列车/飞机/茄子牛,皆大欢喜。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要面对看着她长大的亲人,一般程度的模仿怕是远远不够。
接下去的时间里,我和音速粉并排站在她辽阔的衣帽间,站在雄伟的穿衣镜前,比照她的样子,仔细地改变我的外形。与她不同,音速粉是非常典型的东方人的长相,眉骨平,眼窝浅,鼻梁短,整体轮廓更为柔和扁平。骨架要小一些,身高也相对略矮,不过在PN0930,音速粉已经属于高挑美人。
但根据她本人的强烈要求,我降低了一些身高,同时减少了身体的肌肉含量,让四肢和躯干比原版更为纤细单薄,因为“那些男战士都长得不高,还瘦精精的,不能在同框的时候看上去比他们高壮”。
不过,我记得她去店里的时候,穿了一双高得吓人的高跟鞋?
音速粉注意到了我飘向高跟鞋的视线,叹了口气:“管理员说,我的长相比较成熟,属于‘姐姐系’,应该穿高跟鞋体现女人味。可是我穿平跟都快比男战士高了,要再穿高跟,直接比他们高半个头。偏偏剧情整天让我露腿,这高跟鞋非穿不可。所以每次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只好站在边上,尽量站得远点——近大远小,这样看上去才不会个头太大。”
她找了一双鞋跟相对粗短的皮鞋递给我。我试着踩上去,顿时觉得双腿被拉紧了,重心摇摇晃晃,大腿和小腿仿佛从膝盖处断开,光是走路都要摔倒,她居然还要穿着这样的鞋子奔跑,战斗?
我朝她打手势:一定要穿?
“很难受吧?”音速粉说,“没办法,管理员说,我这样的高个,这样的长腿,要是不穿高跟鞋就浪费了——可我是在山里打猎才长那么高的,腿是用来追捕猎物的,又不是长来给他们看的。”
她又在衣柜里翻找一阵,找到一双更矮的,差不多5公分左右的鞋子递给我:“我们的敌人里还有一个女干部。其他的敌人都是奇形怪状的,只有她是人形,大胸细腰高跟鞋,鞋跟直接长在脚上,想脱都脱不掉。除了高跟鞋,还要穿很细很窄的丁字裤蹦蹦跳跳,被打败了还得趴着撅屁股……哎,每次结束战斗,都很想替她报警。”
那为什么还不报警……?这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又被我掐灭。我和K一样,是钻了漏洞才能不被世界线的规则束缚。我身在剧情外,指责剧情里被限制被捆绑的人,也算是一种幸灾乐祸。
不过,如果当时我被她带走了,去了她的故事里……会不会现在,我也痛骂剧情痛骂世界线,却没有办法挣脱?
她的故事里,也有这样的规则吗?
她也要穿高跟鞋吗?
我又想起那个送我手机的小个子编剧。她是创造世界的人,她造出的世界,会有这样的规则吗?
晚上我和音速粉睡在一个房间,有标配的巨大落地窗和繁华夜景。她的床是king-size,比K的厨房都大。床单枕头都是粉红色,软软的,香香的。我不需要睡觉,所以几乎没有躺下休息过,这还是第一次躺在床上,脊柱被柔软地承托,全身的重量分散开来,好像回到了还是一粒种子的时候,舒服极了,简直想开花。
音速粉睡在床的另一边。她说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房子很小,她每天和姐姐妹妹挤在一起睡觉,有时候早上急急忙忙起来,会互相穿错衣服。她长得最高大,妹妹喜欢穿她的衣服,还会偷偷早起,把她的外套穿在身上再睡。
“那次,山怪入侵村子,一脚就把我家的房子踢翻了,腰一样粗的房梁在它脚下‘嘎吱嘎吱’裂开,跟枯树枝似的。爸爸妈妈带着我们一起逃跑。我背着妹妹,她吓坏了,想哭又不敢哭,把我的衣服都咬烂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灯火璀璨的都市夜景,“当时我突然想到,我能射杀山上的野兽,为什么现在却要像猎物一样逃跑?如果只能杀死比我弱小的动物,我弯弓搭箭又有什么意义?”
她朝我翻过身来,眼睛闪闪发亮:“然后我把妹妹交给妈妈,自己挎上弓就跑回去。村里人要把我拦下,可是我腿长,跑得快,他们都追不上我。当时我想,山怪虽然大,但它也是活的,会喘气的——是活物,就会死。还好村里的塔楼还没塌,我就爬上去,瞄准它的眼睛就是一箭。”
说着说着,她从床上坐起,朝我比划当时的情形。
第一箭射中山怪的眼睛,山怪吃痛地仰起头,露出脖颈。
再一箭,射中没有被鳞片包裹的柔软咽喉,黄绿色的液体喷泉般涌出。山怪重重地顿住脚步,朝箭来的方向转过身,怒吼震碎屋顶的瓦片。
第三箭,她害怕得全身颤抖,便把手臂穿过塔楼的廊柱,紧紧搂住那根木头,让身体得以固定。山怪朝她冲来了,每一步都几乎把大地踩碎。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在某一次呼吸的瞬间,箭矢从弦上激射而出,呼啸声裂开空气,穿过层层叠叠的坚硬甲壳,命中鳞片与鳞片相接的一丝细缝,深深钉入巨兽的心口。
“然后它就倒下了,那么大,那么沉,像座山一样。就是那时候,我不想再做一个猎人,我该杀的不是那些纯良无知的动物,”音速粉说,“我的箭头应该对准作恶的怪物。”
原来这是她加入战队的初衷。此刻她眼中的光芒比窗外的灯火更亮,我要记住这样的眼神。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音速粉回过神来,探身拿起一旁的手机。她又捏起了嗓子,轻轻柔柔地说话,表情也跟着变得柔软,充满“女人味”。
不久,她挂了电话,全程共计说了3声“好的”,5声“知道了”。放下手机的时候,她叹了口气,视线朝我一划。
“音速红打来的,”她说,“约我明天去沙滩,提醒我一定要穿泳衣——看来这就是个人回的内容。”
好消息,不是亲情回。
坏消息,好像是福利回。
最近看的一部特摄,女主出场时的身份是反/叛/军成员,有战力有见识,果断干练,又美又飒。然而剧情正式展开后,她的作用就是跟在两个男主身后跑来跑去,在镜头对准自己的时候睁大眼睛,在剧情需要的时候晕倒,在两个男主打起来的时候大喊你们不要打啦要打去练舞室打(没有),真是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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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的豪华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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