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不想看见什么越来什么。
屠画锦转身看到徐珍珠趾高气昂地站桑树之下的小径里。正午太阳火辣,斑斑驳驳的树叶阴影罩映在她盛气凌人的脸上,黑云罩脸。
两人静默相对,树枝上几只信鸽似乎感觉到险恶的磁场,扑腾几下翅膀飞走了。
屠画锦歪了歪头,眸光流转,出发轻松愉悦的少女音:“好久不见,什么风把徐姑娘吹来巡抚府了。”
“大胆,你一缝衣奴婢见到我还不行礼。我现在可是李大人亲命的织造官。”徐珍珠气焰嚣张,双手抱臂,大步跨出树荫气势汹汹冲到屠画锦面前。
真会给脸上贴金。
屠画锦耐住性子,微微屈伸:“敢问徐大人有何指教。”
徐珍珠绕着屠画锦斜眼挑眉,拖着长长的腔调:“你以为进了府做就飞上枝头做凤凰?哼,告诉你,我也能进!今日李大人不仅夸我能干,还劝我好好努力,以后我跟大人坐着商量大事,你只配进来给我端茶倒水!”
屠画锦忍住恶感,把头偏向一侧。
就算我是下人丫鬟,也是门里面的人。官府里的狗吠尚且比人响三度呢。
徐珍珠见她闷头不语,得意洋洋地讥讽她:“现在的我进了西耳房,你瞧瞧你,浑身一股下人的臭味。”
前段时间听说邓嬷嬷送贱人入府后,她气得几天睡不着觉。
老天有眼天降丝绸任务,她凭借年富力强顺理成章顶了上来,成为邓嬷嬷的左膀右臂。
今日借着汇报的契机见到了传说中玉树临风的李大人,圆满完成了邓嬷嬷的任务,还被好好招待了一番。
如今的她此刻像飞上云霄,浑身自来舒爽,若能在出府前逮着贱蹄子炫耀就更爽了,于是她特意蹲屠画锦。
屠画锦脑海里突然嗡的一声,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什么叫进西耳房,我进巡抚府的这段时间里,锦署发生了什么。
她装作没听到讥讽,龇起一口小白牙,真诚地向徐珍珠道贺:“恭喜徐大人,你要代替杏儿姐姐搬进西耳房了吗?”
徐珍珠嫌弃地皱了皱眉,白了一眼:“什么代替,闭上你的狗嘴。最近锦署招了很多织工,杏儿管不过来,叫我带着。”
屠画锦假装难堪地低下了脑袋:“是,小的不敢乱说了。可是小的听说,江南的官造丝绸不是南局一家独大吗,锦署一时间哪收到这么多订单呢。”
“小浪蹄子怀疑我吹牛是不是?”徐珍珠欲上手揪她的耳朵,屠画锦巧妙地假装惊吓闪开。
徐珍珠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法严寺、一些内陆商会、还有香纱河的画舫、酒楼都下了订单,到时候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来,我锦署又立一大功,李大人还不知怎么赏我呢。天下一张饼,只有你们南局能咬是不?”
法严寺是邓嬷嬷时常去烧香的的寺庙,内陆商会出价虽比不上洋人,也算一份收入,至于三教九流的酒楼妓馆,换做以前,官匠就算饿死也不会给他们织布。
看来邓嬷嬷为了十万两白银,什么脸都豁出去了。
若能按时交货,这十万两应该是稳拿了。
屠画锦了然,不想再受闲气,屈膝告退,徐珍珠突然平地炸响一声雷:“对了,还记得给你通风报信的画匠吗?”
“你是说孙妙月吗。”屠画锦想起来,自己在船舫茫然等待时,她一路喘息跑过来劝自己不要去找气头上的李逸霖。
“不错,就是那个帮你勾引李大人的贱货。”徐珍珠想起她仍然恨的牙痒痒,若非她们联合串通,贱人怎么能进府。
徐珍珠此时站在阳光下,笑容却是狰狞阴冷:“看来你还不知道。也难怪,当丫鬟的睁眼亮闭眼黑嘛。实话告诉你,我进入西耳房第一件事,就是把狐媚子都赶出去,清清屋里骚气。”
屠画锦面色发白:“你把孙妙月赶走了?我跟她没说过几句话,你属实冤枉她了。”
屠画锦努力压住内心怒火,虽然她只把锦署当跳板,也无意与任何人深交,徐珍珠公报私仇牵连无辜太过分了。
徐珍珠见她被激越发得意,笑容自嘴角蔓延开来:“等月底货一交,我还要——换掉你。”
“等死吧。”她扬眉吐气地转身离开,像一柄尖锐的梭子插进屠画锦心脏:“老老实实当走地鸡,别妄想变凤凰。”
屠画锦神情极为平静,袖子下的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大腿,目送徐珍珠离开。
她望着徐珍珠顾影弄姿背影冷笑:“先交了货再说吧。”
虽然嘴上不落下风,她内心着实被重重击了一拳,胸口闷闷的,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领,改道躺回房间平复纷乱的思绪。
进入巡抚府后她努力讨好,偏偏李逸霖生性冷傲不轻易信人,自己两次勾引皆无功而返。
巡抚府外,徐珍珠悄然爬上了锦署第三号位置,又有杏儿助力,若在邓嬷嬷身边说点什么,自己被换撤离巡抚府只在两唇之间。
屠画锦内心一片凄凉,仿佛头顶一把倒数的沙漏,沙漏里的沙汹涌下流,一刻不停息。
她本想进来后慢慢接近李逸霖,徐珍珠的出现打乱了原本计划,若不能在这段时间拿下李逸霖,月末交了军费,自己的好日子大概真的到头了。
屠画锦躺在床上,仰望着米白色的天花板,长长叹了一口气,前有凶隘后有追兵,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俄而,门外响起小厮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屠姑娘,大人传召。”
“现在?”屠画锦此刻正心乱如麻,现在要去见冷面李逸霖,一时有些慌手脚。
“大人叫你立刻过去。别耽误下午要事。”外头不耐烦催促。
此刻正是午饭小憩之时,李逸霖只会在零碎间隙见她,谁叫她身份低微的下人。
“喂,你还要大人等多久?”小厮捶得房门咚咚大响,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本想再次去逢迎李逸霖,上午经过徐珍珠一事让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按原计划进行。
徐珍珠来势汹汹,她除了硬着头皮继续巴结,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罢了,我本就命如草芥,为了报仇翻案,一切只能自己去闯去拼。徐珍珠能令李逸霖礼遇有加,我就不能?她有什么本事,我难道没有。
她吐一口气,款款莲步走出房门,微笑道:“来了来了。”
书房。
小吏停在书房门口,微微躬身伸手有请,屠画锦独自踏入。第一脚踏在厚实的官造地毯上,脚底感觉一阵舒缓,内心却提到嗓子眼。
进入书房后,她看见一个高大挺拔背影抽取书架里的卷宗。
李逸霖穿着绣楼上那件旧衣,肩宽腰细,转身间姿态闲雅,步伐沉稳有力,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来奇怪,许是李逸霖天生冷人八度,屠画锦七上八下的心自进入书房后,平静了几分。
“找我何事。”他转过身轻描淡写问。
她见到这张熟悉的脸,略微有些失望,与会见徐珍珠时和善亲切完全不同,微微福了一福:“启禀大人,奴婢见这几日天气好,所以斗胆建议大人把柜子里的书拿出来晒一晒,奴婢也好一同检查封皮,更换损伤。”
“晒书?”李逸霖声音略微迟疑,忽然唇边划过一丝浅浅的微笑,淡若清风,“你有心了。”
虽然笑意极浅,在他英俊的面庞上像一闪而过的流星,令人一时迷了心神。
屠画锦背脊窜过一阵热流,双唇微微颤抖。
她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一丝抚慰。
进府以来,她使出全身力气总不得李逸霖欢心,坚持到现在,李逸霖终于给了好脸色肯定她了。
你徐珍珠能仗着锦署之利,我就不能凭借头脑占住李逸霖身边吗。
屠画锦眼底波光闪亮,尽显自信。
官营织造厂每年生产大量锦缎供给皇室贵胄、寺院庙宇,用于包裹珍藏书册、典藏真经。
这几天观察,她发现李逸霖书房中有大量藏书,他又出身豪门,想必从小用惯了敕造上等丝绸保养书册。只是他整日忙于政务,未必注意到晒书事宜。
屠画锦擅长各类锦缎织造,织造封皮更是不在话下,办好了绝对能让恪守君子之风的李逸霖开怀赞赏。
目前看来奏效了。
李逸霖轻轻点头,屠画锦尽数收于眼中准备领命。
李逸霖心动之余,突然问了一句:“要花多少银子。”
豪门公子也会在乎这些吗?
锦署年年辛苦织布送往无底洞似的宫里,供各家主子挥霍,有人问过织一批新封皮多少银子吗?
屠画锦一时愣住了,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李逸霖犹疑的心态,果断回道:“启禀大人,奴婢打算去库里找些旧缎,不需要花多少银子。”
李逸霖声音依旧清清冷冷如山泉流动,却多了几丝温柔:“若布匹不够,不必做我的春衣,拿去包书吧。”
屠画锦有些哭笑不得,堂堂江南巡抚大吏,卫国公府二公子,穿新衣要跟书皮挤用一匹料,说出去谁信。
自己穿用舍不得花钱,锦署开口要五万两毫不犹豫,徐珍珠说出去的确有吹嘘的资本,她忡然。
屠画锦外表却是从容不迫,双手交叠福一福身:“大人勿扰,此事尽管交给奴婢去办,保证大人春衣、新封皮双全齐备。”
李逸霖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归坐书桌,示意屠画锦自行开始。
屠画锦碎步走到高大的书柜前,仰头密密麻麻的书柜,像一堵墙,满眼五颜六色的书脊让人应接不暇,屠画锦凝望着浩如烟海的书海,内心沉重。
太多了,一本一本晒出去要累死。
她转过头巧笑问道:“大人,请问这么多书,您要先保养哪几本?”
先把他最宝贵的照料好了,别的稍稍慢一些不要紧。
李逸霖低头批阅公文,随口回道:“你看看丙架天字格十一路的《五军镜》和丁架玄字格七路的《几何原本》。”
瘦弱的屠画锦站在五指山似的书架前,抬头脖子酸,睁着眼睛一行一行筛过密密麻麻的标签后,总算找到了两本书的位置,偏偏在上面两层,她踮起脚也够不上。
她眼珠一转,嘴角微翘。
“大人。”屠画锦娇糯地轻喊了一声:“奴婢实在够不到书册,请您帮奴婢取下来吧。”
李逸霖停住笔头有些错愕,第一次有下人敢叫他亲自取书。
想到屠画锦是个一个侍女,罢了,他放下墨笔,阔步走到书架前:“哪本?”
“两本都取不到。”屠画锦红着脸小声说,伸手指了指自己头顶的《五军镜》,撒娇道:“大人您先帮我取这本吧。”
屠画锦稍稍左让了半步,李逸霖走来停在她右侧并排而站,清风阔步带来阵阵他身上独特的雪松香。
屠画锦抬头望着身边的男人,高大的身躯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可靠。李逸霖伸出修长的臂膀,轻轻松松从紧密地书册里取出一册书,缓缓拿下。
“谢谢大人!”屠画锦高兴地跳起来接书,谁知正好抓住李逸霖修长白皙的手掌,男子温热的掌温瞬间传过她的手心。
李逸霖本能地缩手,屠画锦应激抓得更紧了,自己的五根手指完全抠在人家的手上。
此时两人贴身相对,十指交缠共举一本书,“放手。”李逸霖耳后瞬间微红,好像屠画锦在趁机揩油。
不是,大人,你听我解释。
女主:你要相信我,这次真的不是吃豆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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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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