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蜿蜒而下的漫长石梯,石梯上如今也遍是杂草野花,少了几分人气,多了几分野意,秋梧从石梯下往上看去,火把驱散不透那浓如墨的黑夜,石梯之上是一片茫茫,只有天上渗透的月光点点洒落,落在石梯上像降了一层霜似的,也抚去了那最浓的黑夜。
秋梧独自一人上了山,留着夏鱼在山下守着,毕竟她要去祭奠的是一位早已故去的人,那人恐怕也不希望打扰她的人太多。
她往上走了一会儿,便瞧见了不远处的柚子树,已经不见长高了,也许是因为已经种在那里很多年的缘故,也像个老人了。
秋梧在柚子树下停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又往石梯的更高处走去了。
更高处是一块院子,但院子里已早被烧毁了,土地仍是焦黑的几块,没有人打理。院子旁新多出了几处菜园子,想必是村子里其他人上山新建的,也没人关心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情。
秋梧依旧只是在院子前站了一会儿后,去院子里又看了看,手上捻着黑色的焦土,拍拍手掌,沿着石梯继续上山。
再上山沿途的人迹就愈加少了,只余青山和群鸟,残露和月光,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哀啼,林间的树被风吹得不时俯下身,秋梧不得不将火把护至身前,免得吹灭了。
不多时,秋梧便走到了石梯的尽头,可这里却远不是终点。她又跨过田埂,跨过山坳,再穿过几片野林,才停下身子,面前是无端鼓起的小土包,土包上早已伏了厚厚的一层野草,野草之间生着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野花长得正盛。
它们不明白,为何土包前的黑影总是会在同样的时间来到这里,而下一刻它们便消失在了世间。
秋梧将冬桐当作柴刀使,把土包上的杂草尽数除去,只小心留下火光下泛紫的野花,野花稀疏,繁星也稀疏。
秋梧俯下身,轻声道:
“师父,花又要开了。”
她慢慢跪在土包前,将土包前的木牌拿了起来,用袖子把上面爬满的苔藓擦去,露出上面刻着的字,写着“无名人之墓”。
她将木牌放回原位,再次俯下身,朝着土包缓缓磕了一个头,风中有人在说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用很小的声音在说。
“以后,我死了,你们立的墓碑上不要写我的名字,就写个无名人之墓,无名是客,不留名才无客无祸。”
“师父,不写名字的话,别人该怎么记住你呢?”
“师父不需要别人记住,你们在,师父便在。当你们都把师父忘记的时候,世上也没人能记住师父了。”
小土包矗立在那里,像个小山峰似的。
秋梧又俯身一拜,额头触在土包前的土地上,她仿佛闻到了去年来这个地方烧的香,烧的纸,但此时的土地和小土包一样,都在微风中,都冰冷难捱。去年烧纸流走的热气似乎又从地底传过来,将秋梧激得心底一颤,她的整颗心也像那线香顶端扭着弯而上的青烟,被风打散。
她的魂出了窍,入了迷,她在空中看见了整个土包,土包上空荡荡的,长着空荡荡的野花,野花也是一片空荡,却突然燃起了一片不空荡的野火!
野火在土包上烧得正旺,燎烤了野花,附上了木牌。野火从无字往下烧,烧掉了名字,蚀去了人字,最后就连之字都被粉碎彻底,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墓字。野火烧得太旺,火舌冲天而起,秋梧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烧得空荡荡的。
她望着身前烧焦的木牌,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墓字,那个墓字顺着火光明晃晃布印在她的眼珠上,可却又不像个墓字,墓字变成了小土包,她的心也跟土包似的荒芜。那个字传到她空荡荡的心里,她空荡荡的心里多出了一个空荡荡的墓字,她的心不空荡了,可她的脑子是空荡的!
这是谁的墓!这是谁的墓?这是谁的墓......
那个墓字敲打在她的心上,融入了野火里,最后就连墓字秋梧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天上似乎洒下了数不清的纸钱,纸钱里有人唱着丧歌,它诉说着遗忘。小小的土包变成了大大的土包,土包真正和土地合为一体,土包变成了土堆,土堆变成了山峰,山峰变成了山海,山海上生了树,树又缚住了水,水又成了河。
秋梧看见了土包的周围又多出两个土包,她知道多出的两个土包是怎么来的,可她却惟独忘了中间的土包是谁。直到春风吹过,她看见土包上的野花,野花是熟悉的紫色,是那人口中的紫色,是苦尽甘来的紫色。
她才依依记起。
秋梧再次俯身一拜,这次她心中再无任何杂念,可有人却还在风中大声说话!
“小七,杀了我,不要害怕。记住我之前交待你的东西,未来江湖成什么样子不重要,但你一定要去寻求师父那个问题的答案,你一定要保护好阿云。”
“师父,小七带你走,小七带你去找阿云,阿云一定有办法的!”
“小七,师父活不久了,他们来了,你还记着师父交待你的事吗,一定要找到答案,一定要保护好阿云!你是鞘,阿云便是剑,师父送你们最后一程,当好阿云身边的剑鞘,拿好你手里的剑!”
野火歇了,风也停了,秋梧缓缓起身,她仰天看去,不觉已蒙蒙亮了。
“师父,我恐怕再也找不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我也从没去找过。但我会当好阿云身边的剑鞘,我会帮着阿云去寻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会去杀了三派的人,我会除掉整个江湖。您想要的结果,小七恐怕做不到了,因为小七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
“来年春天花再开的时候,小七还会回来,到那个时候,小七就不走了。”
紫色的花还在随风摇摆,路上骑马的人赶路正急,可她在一处山头前停下了赶路的步子,身后跟随的官队也随其停了下来。那人朝着山头望去,耳边响起了之前人说起的话,她不自觉去寻找山头上的那棵柚子树,不自觉沿着石梯往上看去。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又骑马往前驰去,身上的柚木剑也哐当哐当,声音好听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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