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里的布置怎么样？”
那时松田阵平收回目光，在医生对面坐定：“很温馨。”
“我听过很多人说整洁，温和。但温馨却是第一次听见，”医生看着他，笔尖悬停在纸面，“为什么这么说？”
青草的气味——楼下的确有个园丁在整理草坪。熏香，味道快散了，是上午的访客。奶香混着柠檬……他吃过冰糕？不、他应该怕冷……所以是给……
脑中思绪杂乱，松田阵平向后靠，脑袋偏向他书桌一侧：“照片。你看起来很爱你的孩子。”
“……是的，”医生颔首，“我特意把照片做的很小，以防自己分神。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个，您很敏锐，警官先生。”
松田阵平不置可否。他把视线从窗户那儿抽离，忽然开口：“你上次告诉我，建议我进行长期休假调整。抱歉，我拒绝。”
平岛御像是早就猜到。他并不惊讶，只是叹气：“我为警方提供帮助那么多年，你们的选择总是如此相像。”
松田陈述事实：“我走不开。”
“理解，理解。事实上我还准备了一套备用方案，治疗周期会很漫长，而且效果不算好。需要进行药物治疗，”他观察着松田神情，恰时补充，“相关副作用我会说明，会尽力不让你的排爆工作受到影响。”
“但是这很漫长。”平岛医生强调：“你确定吗？”
松田仅仅拿起那张纸：“去哪里领药？”
平岛医生开出的药物松田每天都有在谨遵医嘱地吃，他笃定自己从未在安西面前流露过任何症状。一年四季的墨镜与黑西装把他整个人都锁在磨砂壳子里，没有人关注其下他究竟伤口是否痊愈。同样，也不会关注他消失在办公室期间是去了心理诊疗室，还是爆'炸物现场。
除去必要的医生与上司，没有人知道。
——可安西千影。
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光听几个字就能点明？难道调查了他的外派次数和休息频率？或者发现他随身的烟盒里还有几粒不明药物？
乱七八糟的思绪塞满大脑，松田深知这些都不重要。幽灵絮叨的传教话语又冒出来，他有些生涩地向后靠，活用恶人颜摇头：“无理无据的事情，当然没关系。”
安西全然没被他唬住。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和葬礼上的萩原千速如出一辙。但她只用指腹叩击桌面：“你说无关就无关。好好听医生的话，给自己放个长假。”
不待回应，她站起身，视线滑过腕表：“我四点还有约。档案不用发，我调给她就好，有消息通知你——咖啡少喝。烟也少抽。”
松田觉得自己开始讨厌这个人。他眉毛紧紧皱起，又听安西说：“这些事可以和那位伊达警官聊。他未必没有察觉，更重要的，他一定想帮你。”
……告诉伊达？
咖啡在瓷杯中旋出涡流，松田觉得它像无穷无尽的长阶梯。他摩挲掌心冒血珠的月牙痕，刺痒的蚁噬感爬在伤口处。
告诉伊达，是的，这个建议平岛御也提过。
但现在的局面已经足够紧张，他无法再告诉班长自己仍然日复一日地看见萩……不。不止这个原因。平岛御在上次治疗里告诉他……不要沉浸幻象。似乎是这个意思。的确，从开始时视而不见，到如今甚至去分辨那是怎样的萩——的确。他沉浸了。松田颇感麻烦的啧声。
“喂喂，”萩原气呼呼地揉他卷发，“这怎么能怪我？是你自己意志不坚定。”
松田没应声。
咖啡杯开始冰冷，连掌心伤痕都变得麻木。玻璃窗外模糊能见海洋球起伏，潮起潮落，人群愈发聚多，玻璃拱桥始终璀璨如花。
“各位！各位！因为大家的踊跃参与，本次为庆祝通空桥正式建立的活动获得圆满成功！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同样！我们也能看出还有很多人在期待那些奖品。在此——主办方佐竹集团，在安西集团的赞助下！将下午奖池中的一等奖名额提升至十位！每份都包含安西集团名下系列电脑一份、佐竹集团名下……”
海洋球活动愈演愈烈，这种人群数目大多出现在出警现场。但与后者所拥有的指责、怒骂、喋喋不休相对，前者尽是鼓掌、兴奋、欢呼雀跃。
彩灯转成红光，扑在每个围观群众脸颊上。那种玫红和人体结合后透露出腥气，猩红热的鳞屑疯狂传染，像斑驳墙泥被刮落。松田幻视了被人潮冲刷着的整个东京城，城墙上空被名为C的黑色笑脸笼罩。
这种幻想反倒使他站起身，鼻梁上又架好墨镜，似乎能因其无坚不摧。
手机上的日历提醒滴答滴答振动，“平岛”这个含混标题算是遮掩。松田本来就打算今天复诊，给长野拨去电话。
甫接起，松田已经听见长野那边的嘈杂响动：“很忙吗？”
长野对他要说的话心知肚明，立即道：“还好。”嘈杂声离远，他似乎移到阳台：“什么事？”
“我……”
砰。
肩膀因硬物撞击而泛痛，松田下意识用掌心摁压那儿。他抬眸，和背着登山包的两个男人对视。想必他看起来并不好惹，那两人稍许沉默。
“……抱歉。”
“是我没看路。”松田的视线滑过他们手部，转身走了。
他能通过玻璃反光，看见那两人和其他几个装扮相同的汇合，一队走向一楼海洋球，一队按下电梯按钮。
长野在电话中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说，”松田摘下墨镜，“通知搜查一课。我发现了携带炸弹装置的持枪歹徒。”
“……他们分成两路。一路去一楼，持枪——疑似89式步'枪，一定有手'枪。走路姿势能看出穿有防弹衣。你知道怎么处理。我现在在跟着另一路，这队有人背着炸弹装置，味道闻起来份量不小。他们的目的似乎是顶楼十五楼，已经通知警视厅……”
电话刮过气流，模糊安西的语气：“好。你确定你现在能进行拆弹工作吗？”
心脏跳动，呼吸平稳，手腕有力。松田握紧烟盒中仅剩的应急药，比电话那头更镇定：“不要怀疑爆处班的王牌。”
登上最后一阶楼梯，站定在楼层平面图前。安西说：“保持联络，我会尽力为你创造最好的拆弹环境。”
目暮回到指挥车，穿过狭小拥挤的过道。车内大部分人聚集在一个巨大电脑屏前，见他靠近，纷纷退出个位置：“警部。”
“情况如何？”目暮十三问。
技术人员道：“对方将监控强制切断，我们没办法看到里面的行动。松田警官正试图锁定炸弹位置，但周围群众……”他声音艰涩：“不太信任。”
目暮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松田看上去并不像好人，反倒像追债的，出于害怕惹祸上身，所有人都说不知道，不清楚，没注意；向不信任警方的群众出示警官证件只会让他们产生危机感和逃跑**，引起歹徒注意打草惊蛇，这在从前有先例。
“总之，”稻田接口，“他正在慢慢排查可疑地点。”
目暮十三的目光转到旁。他认识稻田，爆处班的老成员。
如果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一楼和十五楼同时进攻，稻田出马拆除。但此时松田警官在现场，稻田登时成了观望辅助的地位。
但此刻他们都只能观望辅助，因为本次事件里的目暮与稻田都只是编外预备人员。前者还兼任了上级的传话筒：
“排查到哪里？”他压压帽檐：“公安那边的消息是，一楼快行动了。”
松田借助玻璃反光观察着身后的巨大店铺，和周围分散的，隐约黏连在他身上的隐秘窥视。他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调换角度盯另一边。
作为知名奢侈品牌，这家最靠近通空桥的首饰专卖店连店头招牌都比别人大一倍，遑论独霸半层楼的占地面积。三分钟前，松田注意到歹徒通过消防通道翻入了店内休息室，而后他就一直守在这儿想办法进入。
没经过伪装的他在这儿待越久越显眼。消防通道有人把守，松田目前唯一选择就是从正门进入。
得幸于幼驯染科普，他不用尝试就知道这种店面的休息室都是专属熟客贵宾，无论哪个称呼都与他注定无缘。松田磨牙。
如果萩在这儿，大概会拉着他光明正大走进去挑货，然后靠谈吐演技与如簧巧舌把整间店都哄得团团转。
松田的想象只能到这儿，再细节的操作手法他无能为力。烦躁出现在心头，他稍稍向后靠，余光里又看见那座玻璃拱桥。幽灵再次出现，那人撑着栏杆眺望，拖长音叫：“别皱着脸啊——小阵平！”
“越是困难就越要笑一笑！”
越是困难越要笑一笑，嗯。是那个家伙会说的话。他微微牵动嘴角。
“别露出副要哭的表情。”安西悠悠说：“我这不是来了吗。想去哪儿？”
出于掩饰，她用词含混。松田朝奢侈品店转转头。安西稍作思考，从背包里取出副耳环戴上，示意他跟好自己。
这副耳环是连松田都能看出的好品质好设计，抚动发丝时耳饰摇摆，像两滴凝起的冰露。
他们走入。神奇的是，店员眼神瞟过那对冰露，不用他们开口，只要安西一句腿酸的抱怨，就主动提出要领他们去休息室。
“多少钱？”松田悄声问。
安西微笑：“无价，他们家专供贵宾的限量款。”
“我记得之前还没有。”
“嗯，找朋友借的。”
两人走进休息室，松田立刻锁定炸弹位置。寻常人看不出，但他对这些东西太熟悉了。
松田蹲身。他当着安西的面，将烟盒里最后的应急药物就水服下，而后查看起爆'炸物结构。他取下墨镜，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暴露在灯光与炸弹前。
“如何？”安西低声。
松田没有看向她。他专注地看着错综复杂的电线，片刻后问：“他们什么时候行动？”
“最多五分钟。他们已经打算行动，是我找了人拖延……”安西明白什么：“时间不够？”
松田没有回答。
药物起效，此刻他没有看见幻影。但松田居然有些希望那幻影出现，再次冲他说着什么“越困难越要笑一笑”之类乱七八糟，又十分安心的话。
这是病吗？那为什么不再看见萩，他反而更加难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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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以后减少在作话絮絮叨叨的程度……
米娜桑！！
新晋前十了米娜桑！！！
太感动了。
嗯嗯，上章有亲说松田一定会吃药的吧。
没错。他有在吃。而且其实我在20那章写了山村很累，稻田很累，长野很累，偏偏松田在休息，就是有点点的暗示（）但太暗示了斯密马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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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通空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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