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黑雾散去，海妖睁开眼，她在小人鱼的身体中苏醒。
获得新身体的感觉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她低头，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就在左胸口，还正源源不断往外淌着新鲜的血液。
因为是占用的别人的身体，小人鱼只是□□死亡，所以原身在海妖苏醒的期间也会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很微弱，不足以控制身体，大概就像看电影一样。
既然是占用，那感官也是共享的，刚开始海妖还没什么感觉，可后面胸口的痛楚就不容小觑了。
很快，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附身对象所包含的恶念只要不超过她本身，对海妖来说那就是最好的养料；更何况她现在是用的小人鱼的身体为躯壳，哪怕她的恶念比她还要大，无论如何只要比不上曾经哈娜被活活烧死的痛苦，她就可以慢慢蚕食它们。
但还有一种情况，也是海妖觉得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似乎在此刻发生了。
她在小人鱼的身体里感受不到一丝力量。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力量，是恶念，恶念化作的力量。
这太不正常了，只要是个人就会有私欲，随之衍生出恶念，更何况是和海妖明争暗斗了这么久的小人鱼呢？
海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说……
小人鱼从来都没有恨过她？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在海妖的脑海中被抹去了。
海妖可以力量过剩，但不可以在某一副躯体中完全没有力量。
一股困意猛地袭来，就跟海城里每次聆听完人鱼们祈愿的海妖一样，她很清楚，这代表着她又要沉睡过去了。
可她还没有弄清楚，小人鱼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直觉这件事有蹊跷……
要知道这里没有海妖雕塑能让她附身上去，海妖既不能回到原来的身躯中，也不能停留在这具没有力量的身体里，一旦沉睡，她就只能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小人鱼身上了。
而且还是字面意义上的“黏”，她不能沉睡在她的身体中，只能附着在表面。
可小人鱼已经被她捅死了。
也就是说她们同归于尽了。
空寂的尸体不会跳舞，躯壳没有看起来没有一丝动静，表里不如一，内里的肉泥奔腾，在无人的红色海洋中徜徉。
脑子里只剩下一滩浆糊，它们搅在一起，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接二连三地断开，控制权开始缓缓剥离出来，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在刮去海妖灵魂的外皮；亿万只爬虫如蛆附骨，奔腾的血液转而溃散，皮肤下的组织甚至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膨胀着。
小人鱼的躯体肿胀得像一只鼓起来的气球，被灌满了油水。
可接下来油水猛然炸裂开！先前曼妙的躯体上乍时破了好几个洞眼，针戳的孔一般浮现在众人的眼前！但孔洞里流出来的不是所谓的油水，而是一长条蜿蜒的黑雾，那黑雾如蟒蛇一般萦绕在她的身体上。
狂风愈来愈小了，那黑雾仿佛吸收了风，反而更加强大，成为了一圈将小人鱼死死包裹住的鬼雾。
这就是海妖。
甲板上除了许衿几人和王子已经没有其他的人了，连林凡那伙人都老老实实退回了船舱门口。
见风浪停了，船舱里的宾客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纷纷讨论甲板中间的海妖和那跳舞的女孩儿是什么情况。离得太远，他们还疑惑怎么一转眼就只剩一个站着的了。
而风口浪尖的地方，黑雾最终尘埃落定，附在了小人鱼烧伤的手腕上。
陈旧的淡红色伤疤渐渐被染黑，最后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黑色纹身。
“恭喜您达成了超稀有结局：海妖之愿。”
“接下来将开放通关通道，请读者们踊跃寻找主角获得落款～”
书灵的声音突如其来，说完这段话后再次消失了。
现在这具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作“小人鱼”，从气球被扎破之后她就只呆呆立在原地了。
许衿上前，易往草草抓住谢雨的手腕跟上去，谢雨在后边无能狂怒：“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啊！老娘还他丫的从来没让男人碰过……”
“闭嘴你以为我想碰你吗！”谁料易往这么说。
“诶哟我，人家想碰我我都不给碰的！知道老娘身价多少吗！”谢雨说着就开始挤眉弄眼。
这场景实在是诡异，俩长得惊为天人又跟巨人似的玩意儿纠缠在一起，却毫无一丝般配感，只能看出他们对对方的相看两相厌。
“别吵了祖宗们，你们看一眼小人鱼好不好——”许衿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两人一齐朝小人鱼的地方看去。
“不对啊我又看不见我扭头干啥！”
只见原来那地方哪还有什么小人鱼，那单薄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就跑船头去了！
“卧草等等！听你们这语气小人鱼是不是要跳海了！”谢雨想到了什么，“快！别让她跳啊！她跳了都变成泡沫了我们咋办！”
易往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你等等！她变成泡沫了关我们什么事！”许衿抓着谢雨的肩膀。
“祖宗诶，海妖肯定是西内了对不对，”小人鱼语速飞快，“小人鱼要是也殉情了那俩主角都尼玛死了我们找谁通关去！”
“明白了！那就是至少得留个活口？”
“对对对！所以拉也得给我拉住了！”谢雨着急地跺脚。
船舱口。
“……凡姐，你看那人鱼是不是要跳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林凡也一直都在监视着甲板上的一举一动，可惜她答应了许衿不会插手，心里急得直痒痒。
“废话，我能不知道吗！”林凡下意识转过头数落他们，“要是许衿他们都失手了的话咱们四个都……”
眼前的两个人盯着她。
“等等，1、2……”林凡不可置信地数了一遍，“还有一个人呢？！”
她明明带进来了三个人过这个故事。
“是小尧吧，他从刚刚起妖风那会儿就说身体不舒服去吐一泡，”男生语气有些不硬气，“我还纳闷儿呢，他一大老爷们儿咋这么矫情，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我靠，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男生一个踉跄险些原地摔一跤，他哆哆嗦嗦道：“他不会出事儿了吧……”
谁都不想看见临门一脚还出事，林凡也正烦着，她从进故事前就叮嘱过了他们别捣乱，包括在故事里也一直在提醒他们，结果还真有不要命的敢不听她话。
林凡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既然是他自己选的那可就别管她，她把人带了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了，本来故事就有风险，能不能活就靠自己造化了。
“行了，也别干瞪着眼了，没出息，”林凡对仅剩的两个男生说，“这个事儿得怪小尧他自己乱跑，他要是能出来也就算了，要是出不来……”
林凡无所谓地笑笑：“那就不怪我们了是不是，毕竟死人也不会说话。”
林凡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又吹起了一阵邪风，风声在船舱口尤为明显，正好几人都有种被什么东西拂过脸的错觉。
两个男生赶紧啄木鸟似地点头。
易往一脚刹在小人鱼身后不到一米的位置，她正坐在船沿上，面朝透明的大海，两只手搭在船边缘。
一看她就没有用力，一旦易往上前强行将她硬拖下来的话很可能会让小人鱼应激直接扑进大海里。
易往从没遇见过这样棘手的情况，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易往正打算上前把人抓住了再说，结果刚一伸手就感到自己的手臂上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那东西骤然收紧，易往的手被迫背回了身后，死死贴在一起。
一个男人从他的身侧出现，他的手中是一截泛着诡异紫色光芒的绳索，与捆住易往的绳子明显是同一种材质。
易往试图发力撑断绳索，但它似乎有种魔力能不让他挣脱开，只要他发力就会有相同的力施加在他身上，只会让人越来越疲惫。
男人看了眼注意到这一切的许衿，男人笑了笑，他吊儿郎当说：“别费力气了易神，你这点儿力气哪儿挣得过一级道具啊？”
这是林凡随身携带的那个一级道具。
说完他也不再废话，转头就用剩下的一截绳索伸手一钩，一级道具判定太强，船沿上的小人鱼立马就被绳索给勾了下来。
“他们不想争首通有的是人想争，有一级道具留着不用过年呢？”男人嗤笑一声，他带着小人鱼的身体往前走，“首通是我的了。”
许衿和谢雨面面相觑，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出差错了。
“好了，小白脸儿，告诉我通关方式是什么……”男人走到易往面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把匕首，匕首抵在易往的颈侧，“不然，你猜我会不会对他下手？”
匕首看起来极为锋利，贴在肌肤上的那一侧已经渗出了丝丝血珠，血珠顺着硬朗的侧颈线条滑下来，最后流入了易往的衣服里。
易往神色不变，匕首在他面前如同摆设。
谢雨的嗅觉也很灵敏，她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隐隐血腥味，明白了对方是动真格的，她的手默默捏成拳状，指节都在颤抖。
许衿的手臂恰似不经意撞过她的手，谢雨顿住。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许衿上前一步，“但你对我和他的关系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和他……”
“有熟到要管他死活的程度吗。”
话音刚落，许衿向男人抓绳索的左手劈去，男人的手猛地一缩，绳索被下意识松开的同时许衿大声喊道：“两点钟方向！”
“来了。”
男人反应过来直直落下匕首，易往反应力也极其迅速，一转身跪在地面上，手臂处还冒着紫光的绳索正中匕首！
匕首被一级道具的力量弹开！
“呃啊！”男人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谁曾想尖锐的物体刺入脖颈，男人的身体被一股蛮力紧紧压制住，谢雨在男人狰狞的脸上方咬牙，针筒险些被她捏变形，活塞被一口气推到了底！
“呸，”谢雨往他身上吐了口口水，“尼玛的，今天居然扎歪了……”
肌肉在注射中极速松弛下来，火/辣辣的灼烧感在四肢游走，男人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啊啊啊——”
男人被注射的剂量太大，谢雨拔出针管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
“这么点伎俩还学人家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谢雨嫌弃地踢开男人瘫软的身体，随后看向抓着绳索的许衿，“不过说真的，你想到通关方法是啥了不？”
许衿这回舍得理下谢雨了，他说：“等会儿先。”
船舱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现在甲板上再次满满当当站满了人，林凡几人站在最前面。
许衿冲林凡抬了下头。
林凡目睹了从那男人给许衿他们下套再到他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全过程，这故事总共就两伙人，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刚那男人就是说要去吐一泡的小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伙给她随身携带的一级道具给顺走了，她还没发现。这绳子是她从一个做人体实验的故事里拿到的，因为是一次性的，她自己都还没舍得用过，听说什么都能绑，被绑住的玩家还不能使用道具和天赋。
不过今天看来这道具的确没骗人。
就是可惜了她白白浪费的一个一级道具。
林凡认了罪，她冲许衿说：“算我欠你的。”
听到了想要的答复，许衿这才满意，他转身问谢雨：“首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有人通关了之后剩下的都能跟着通关吗？”
没等谢雨回答他，一个俏皮的声音措不及防插了进来，“亲爱的读者，真是太聪明了！你猜对啦！”
“找到通关的方法后将默认第一个触发通关的人为首通者～首通是对读者的肯定与鼓励，所以首通者将会有额外的奖励哦～”
书灵似乎心情很好，接着说：“在首通者通关后故事中剩下的所有还有生命体征的读者都将被传送出故事哦～”
重点是在还有生命体征，许衿想到了刚刚的那个男人，他问谢雨：“你给那人留口气没？”
谢雨赌气道：“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行了行了，你快点拿首通去，”谢雨催许衿，“我还等着出去睡我美容觉呢。”
许衿下意识问：“你和易往不要吗。”
谢雨差点笑喷出来，她难以置信地对许衿说：“大哥你疯了啊？我俩一个瞎一个动都动不了谁能去啊，你以为一级道具跟你闹着玩儿的啊，你跟他滚个几天床单这绳子都不带断的你信不信？”
“话是这么说，但为什么要举这个例子。”许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衿环视了一圈这艘船，既然是海妖的婚礼，那她选这里作为她的结局一定有她的道理，但迄今为止这艘船都没有哪里特别奇怪。
再一转身，一个人出现在许衿的面前，是王子，从起风后就一直站在甲板上的王子。
他也目睹了海妖的肉身干瘪下去再将灵魂附身到小人鱼身上的全过程，不过他中途一言未发，好像失语了一样。
“原来那个舞姬认识海妖大人。”他对着许衿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话。
然而许衿一顿，由王子的话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小人鱼为什么会没有恶念，什么样的人会没有一丝恶念呢。
许衿想，他这样的人。
所以说，小人鱼也经历了一次失忆，她根本不记得海妖的话就不会有对海妖的恶意了。
这也解释了小人鱼还差的一个代价去哪儿了，巫婆收取了小人鱼对海妖滔天的占有欲为代价改造了那把圣剑。
然后她将刀藏在嘴里，反正她失去了声带，不说话也没人会怀疑她的嘴里有刀。
紧接着，一个人就算是失忆身体也会保留着本能和肌肉记忆，当海妖出现的那一刻小人鱼的身体就会比她的大脑先做出行动。
也就是用嘴里的刀杀了她。
到这里，小人鱼的计划就已经够完美了，但她居然还留有后手。
就算她被海妖反杀，海妖也不可能再次继承在她的身上，因为此刻的她已经没有一丝恶念了。
就连最坏的结局都是两人同归于尽。
原来真正赢的，是小人鱼。
小人鱼如她所愿，在献祭成功前，亲手杀死了海妖。
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她燃烧的激/情,包括死亡。*
“我知道海妖大人的愿望是什么。”王子对许衿说。
“我听到了，她说，她想看泡沫在人鱼的眼泪上浮游，风暴后的第一缕阳光倾洒在海面，这时候的泡沫，最配得上海的女儿。”
阳光刚好落下来，甲板上承满了光，波光粼粼的大海闪烁着迷人的银辉，像是一把碎银被倾入水中。
许衿明白了，他转身面朝大海，将小人鱼的身体从船沿掷了下去，绳索也“扑通”一声一溜烟钻进了海里。
人鱼的眼泪是透明的，小人鱼的身体刚接触海面的那一刻就能清晰看到她的身体开始被溶解，浑身上下都冒出了细密的泡沫，泡沫不断往上浮，在阳光下如同钻石般耀眼。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在人鱼的眼泪中的“小人鱼”竟然缓缓睁开了眼。
再水中的她不断招着手，让许衿也下来。
许衿不假思索，一倾身就投入了大海的怀抱，水花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流动的液体挤压着他的身体，像有无数双手在抚摸着他。
“小人鱼”近在咫尺，但许衿认出了这眼神不对，这是滞留在小人鱼身上的海妖的魂魄。
她的躯干已经开始大片大片溶解成泡沫了，如今她的手是一截截白骨，白骨颤颤巍巍地在水中拉住了许衿的手。
泡沫越来越稠密，她只能抓紧。
海妖在许衿的手中写下了俩个字。
许衿下意识觉得不对想开口，结果发现自己在水里还真能说话：“不应该是哈娜吗。”
哈娜是她的名字。
谁知海妖摇了摇头，接着她的整个身体，包括白骨，无一例外都化为了泡沫。
五彩斑斓的泡沫浮在了一望无际的人鱼的眼泪上，风暴后的第一缕阳光正懒洋洋洒在它们上面，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透过人鱼的眼泪，小人鱼漂向了整片宽广无垠的海洋，海妖永远和她在一起，两个极致的疯子，终于在此刻，拥作一团。
“海女之愿已完结，感谢各位读者的游玩，接下来将会强制传送故事内有生命体征的读者离开故事……”
“恭喜您获得了海妖的书笺……”
两只停在船沿的飞鸟抖了抖雪白的尾羽，展开翅膀直入青空。
泡沫定格在了十九世纪一个最美的夕阳下。
人鱼的眼泪，熠熠生光。
*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燃烧的激情,包括死亡。
—— 艾米莉·勃朗特 《呼啸山庄》
现实章篇幅不会特别多，预计两三章的样子
快猜猜下一个本是什么类型≡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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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海女之愿23（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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