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那场无声的“深蓝之心”搏动过后,月牙湾别墅并未立刻沉入往日的宁静。无形的涟漪在空气中扩散,花房成了接纳这份余韵的温暖容器。
韩轻煜坐在惯常的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沿着海豚模型冰凉的流线型脊背轻轻描摹。林姐细心地将一杯温热的参茶塞进她手中,瓷杯传递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严茉初则安静地整理着露台撤下的物品,酒红色的丝巾滑过保温箱边缘,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风。
“茉初,”韩轻煜捧着茶杯,覆盖纱布的脸庞微微侧向严茉初的方向,“刚才…陈博士来过?”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并非疑问。
严茉初整理的动作顿住,略显惊讶:“你怎么知道?”她甚至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只有花房植物蒸腾出的清润水汽。
“空气里…有她常用的那种消毒水味道,”韩轻煜的鼻尖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很淡,但很新。还有…月见草被踩碎的新鲜汁液气息。”她的指尖在藤椅扶手上点了点,“就在露台侧面,靠近灌木丛的地方。”
严茉初沉默了几秒,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她走到韩轻煜面前,轻轻将纸条放在对方摊开的掌心。纸张传递着微凉的触感。韩轻煜没有立刻让林姐读,只是用指腹细致地抚摸着纸面,感受着上面属于陈博士的、略显急促的笔迹留下的细微凹凸。那些力道不匀的笔画,像某种无声的暗流。
“小姐,”林姐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询问。
韩轻煜微微颔首。林姐这才接过纸条展开,目光扫过那行简短的字:“明早九点,实验室见。带上你的…光。”她清晰地念出。
花房里一时安静。窗外的海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韩義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听到了最后一句,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目光锐利地投向严茉初手中的纸条,带着审视与未散的疑虑。严茉初则紧张地注视着韩轻煜覆盖着纱布的脸,等待她的反应,握着保温箱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
韩轻煜的指尖停留在虚空,仿佛仍在摩挲着那张无形的纸条。她的手指最终落点,是那个“光”字的最后一笔方向。那里似乎凝聚着书写者最深重的犹豫与某种……被强行按捺下的东西。片刻的沉默后,一丝极淡、却仿佛洞悉了某种微妙转折的弧度,在她唇角缓缓漾开。
“她终于…”韩轻煜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学会用我们的‘刻度’了。”她将无形握在掌心的字条轻轻“合拢”,姿态如同收拢了一个微小的、却预示着改变的契机。
翌日清晨,海风带着未褪尽的凉意,吹拂着通往海洋声学实验室的小径。路边的月见草花瓣上还凝着夜露。韩轻煜依旧覆盖着纱布,严茉初小心地扶着她的一只手臂,韩義博则沉默地走在妹妹另一侧,高大的身影像一道沉稳的屏障。
实验室的金属门在九点整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嗡鸣。室内光线明亮却冷清,只有仪器低沉的运行声。陈博士早已等在分析台前。她显然一夜未眠,眼下的青黑在冷白灯光下无所遁形,但那双眼睛却奇异地亮着,之前的阴霾被一种近乎亢奋的专注取代,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韩小姐,严小姐,韩總。”陈博士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抬手示意了一下分析台旁一张特制的椅子,椅子上连接着数个非侵入式的传感器贴片,导线蜿蜒连接至主控台。屏幕上不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脑电波谱,而是一片空白的声波频谱界面,安静地等待着。
“陈博士,”韩轻煜在严茉初的引导下平静地坐下,指尖拂过冰凉的扶手,“我的‘光’…就在这里。”她抬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位置。
陈博士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足某种勇气,才走到主控台前。“今天…”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不做任何评估。”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韩轻煜,“我想请你…做一次‘调频师’。”
她按下播放键。
刹那间,一股混沌的低鸣充满了实验室。那不是音乐,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物的鸣叫,而是一片原始的、未经驯服的深海噪音。低沉如远古巨兽的喘息,混杂着火山热液喷发的嘶嘶声、地壳摩擦的呻吟、以及无数难以辨识的、琐碎而狂乱的背景杂音。声音厚重得几乎有了实体,沉沉地压在耳膜上。
“这是北纬12°,马里亚纳海沟边缘,‘深渊信使’号探测器传回的一段原始声场录音。”陈博士解释道,声音在低沉的噪音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声学组尝试了所有已知的滤波算法,都无法从中分离出我们怀疑存在的、某种未知生物活动的规律性信号。它…可能就藏在这些噪音的夹缝里,微弱到被仪器忽略。”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韩轻煜覆盖着纱布的脸庞,那眼神里有孤注一掷的期待,也有一种近乎恳求的紧张:“你的‘光’…能‘听’到它吗?能帮我们…把它找出来吗?”
严茉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看向韩義博。韩義博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陈博士和那些闪烁的仪器屏幕。这请求太过匪夷所思!将寻找未知深海生物信号的渺茫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盲女独特的感知上?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韩轻煜的脸庞在纱布下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只是微微侧过头,将整个身体都转向了音源的方向。仿佛瞬间关闭了对周遭所有的感知通道,将全部的精神都化作了无形的接收天线,投向那片混沌翻涌的声波之海。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松弛下来,指腹下的传感器贴片,却开始捕捉到极其细微的肌电活动信号,如同最敏感的弦被无形的风拂过。
时间在沉重而单调的深海噪音中粘稠地流淌。陈博士的呼吸放得很轻,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空白的频谱图,手指悬在控制键上方,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严茉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韩義博的目光则像探照灯,在陈博士、仪器屏幕和妹妹沉静的侧影间来回扫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极短的一瞬,又仿佛漫长如永恒。
韩轻煜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轻轻击中。
“滴!”
几乎在同时,陈博士面前的空白频谱图上,一个极其微弱、频率高亢到接近人类听觉极限边缘的细小光点,骤然闪现!它的轨迹并非寻常的直线或波浪,而是一种奇异的、顺时针螺旋上升的形态,如同星尘在无形的漩涡中舞蹈。这光点只存在了不到半秒,便如同投入大海的水滴,瞬间被下方那片代表混沌噪音的灰暗色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那是什么?!”陈博士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调,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她猛地看向韩轻煜,身体前倾。
韩轻煜的指尖依旧搭在扶手上,仿佛刚才那微小的动作只是错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专注,仿佛意识还沉在那片声波之海的深处:“像…沙漏里的星砂在倒流…很微弱…很轻…”她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重新定位,“在…声音的左下方…靠近那个持续的、像生锈阀门在嘶鸣的噪音源后面…再深一点…”
陈博士的手指瞬间化作残影,在控制键盘上急速敲击。根据韩轻煜的描述,她精准地调整着滤波器的参数,将分析聚焦区域锁定在声谱的特定频段和方位。屏幕上的噪音被一层层剥离、削弱,那片代表混沌的灰暗色块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
奇迹发生了。
那个微弱而奇特的螺旋光点,再次倔强地浮现出来!这一次,它更加清晰,轨迹更加稳定!它不再是一闪即逝的幻影,而是以恒定的间隔重复出现,每一次都遵循着那优美而独特的螺旋上升路径,如同深渊中一个沉默而规律的密码!
“我的天…”陈博士看着屏幕上那清晰跃动、从未被任何算法捕捉到的奇异信号,喃喃自语,声音因震撼而颤抖。她眼中爆发出近乎狂热的光芒,那是一个探索者目睹前所未有之物的狂喜,“它真的存在!一个新的…从未记录过的声学特征!”
就在这时,韩轻煜的指尖又动了一下。这一次不是无意识的弹动,而是连续、轻柔、带着明确节奏感的几下轻叩,敲击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发出细微的哒哒声。那节奏,竟隐隐与屏幕上螺旋光点闪现的频率相合!
“它在…回应?”严茉初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韩轻煜微微颔首。覆盖着纱布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奇异的微笑。那笑容宁静、辽远,仿佛她的意识正跨越无垠的深渊,与某个遥远而神秘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不…”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洞悉的暖意,“它在教我们…听另一种时间的语言。”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忠实记录的滴答声,还有主控屏幕上,那串如同来自宇宙深渊的、无声闪烁的螺旋光点,在寂静中描绘着属于深海的、全新的诗行。韩義博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妹妹身上——她坐在那里,沉静得如同融入这片声学宇宙的中心,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座能穿透混沌、捕捉星辰回响的灯塔。他眼中那厚重的疑虑和保护欲,终于被一种全新的、混合着震撼与无比骄傲的认知所取代。她的伤痕,确实不是深渊的印记,而是光溢出来的地方。而这道光所能照亮的未知海域,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邃、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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