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本哈根机场的航站楼里，等待接机的、举着纸牌的人们占了多数。
中原中也被魏尔伦抱在怀里，从人群中穿过。
小孩儿刚醒，拧着两条好看的眉毛，眼睛里浮着一层水雾，仿佛刚刚在机场里睡得安稳的那个并不是他。
他这副不高兴的模样，让魏尔伦察觉到的时候就悄悄叹了口气——怎么偏偏在这点上又是很像？
看来真的是那个实验的问题。
不然，作为人类孩子，中原中也理应是能拥有梦境的。
心情不愉快的小孩趴在哥哥肩上。
行走间，魏尔伦耳边的金发也在零零散散地晃动，在明亮的灯光下，像是流动的珍宝。
中原中也打了个哈欠，不小心吸到几根发丝，小孩连忙拿手指挑开，然后眉毛就皱得更苦了，沮丧地凑在魏尔伦耳边道歉：“哥哥……对不起，我吃到你的头发，把它弄脏了。”
童音实在太过稚气，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在读什么软乎乎的诗一样的语气。
魏尔伦揉了揉中原中也的后脑勺，随意道：“现在我也揉乱了你的头发，所以我不会怪你的。”
中原中也抬起手，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十分凌乱的头发：“哥哥！”
他明明记得道歉之后得到的应该不是这种回应啊！
然而魏尔伦的动作太过果断，语气又十分自然。
中原中也刚回想起来没多久的常识，此刻居然又开始摇摇欲坠了。
哥哥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我弄脏了哥哥的头发，但是哥哥也揉乱了我的头发……
中原中也思考着其中的逻辑，思绪混乱得跟凌乱的橘色头毛有得一拼。
*
丹麦哥本哈根的一家酒店，今天迎来了两位有趣的客人。
一位是高大的金发青年，虽然俊美的面容上其实还带着未褪去的少年弧度，然而周身的气势让人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乍一眼看过去，会误以为他是什么电影明星；仔细再看一眼，又会觉得寻常的电影明星不足以跟他相提并论。
然而这样的一位人物，却亲自抱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温暖的橘色头发胡乱翘着，似乎没有好好梳理，奇妙地打破了青年那种不可接近的气场，让酒店的门卫有胆量走上前迎接。
这家酒店的门卫戴着礼帽、穿着灰色的羊毛大衣，让中原中也新奇地看了好久。
魏尔伦把中原中也暂时放在大厅沙发上，自己去办理入住手续。
陷在柔软的天鹅绒沙发里，小孩儿晃了晃腿，四处张望，看到之前那个门卫拿着一把梳子走过来，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中原中也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他接过梳子，对门卫说了句“谢谢”，然后就一本正经地开始认真梳头发。
门卫没听懂这孩子在说什么，但从他的动作和神情里也能猜到大概，于是微笑越发诚挚，安静地退到一边。
魏尔伦办完入住手续，回来，又把中原中也抱了起来。
他倒是也想牵着弟弟走，奈何身高差异实在太大，不如直接抱着走来得方便。
酒店房间布置得很雅致，浅灰色的墙纸跟天花板周围的白色木镶边相得益彰。壁炉架上摆着高颈玻璃瓶，瓶里插着紫色的香根鸢尾，在镀金的镜子里反射出两重影像。
魏尔伦瞥了一眼那几枝香根鸢尾，转头让服务生进来撤掉了这个花瓶，换成了一盆白色仙客来。
他摩挲着花朵靠近土壤的部位，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现在是四月末，还没到香根鸢尾的花期，丹麦又远离香根鸢尾的产区。
魏尔伦用的护照是德国身份。
违反时令、特意放上香根鸢尾，只能是有谁对他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哥本哈根……会是德国异能力者吗？
不，那他们的手段不会如此曲折委婉。这种拿花作试探的，敌意不强，更近似于温和的提醒。
后来换过来的那盆仙客来，看似是生机勃勃的植栽，实则已经被提前摘除了根茎部分，用铁丝取而代之。
仙客来花香馥郁，有平复心情的效果，但根茎有毒，触碰就可能导致肌肤红肿。
无毒无害，也就是无意为敌；然而摘除了根茎的花注定活不久，这就是无声地催促他们尽早离开丹麦。
魏尔伦确定了房间里没有异常，种种思绪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松开手，发出一声嗤笑。
他觉得很无趣。
只是想让弟弟有一次不错的居住体验，才挑了哥本哈根的高档酒店——他甚至没有预约，就是为了减少被注意到的几率。
战时的情报系统……都这样风声鹤唳吗？
兰波那种神经质居然不是个例。真稀奇。
弟弟坐在床边，仰头看着他，眼神懵懂而柔软。
孩子的注视竟然轻而易举地抚平了魏尔伦心中即将腾起的阴暗的那一面，魏尔伦忍不住回味了一番这个短暂却曲折的过程，一边感到陌生，另一边又奇异地察觉到了……大概可以称为“温暖”的某种情愫。
金发的超越者单膝跪下，目光与弟弟平齐。他伸出手，将中原中也散乱的发丝整理至耳后，动作轻柔。
“中也，我们不会在这座城市待太久——你现在是更想休息，还是想出门走走？”
小孩子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出门！哥哥，我们出门看看！”
魏尔伦伸手把他抱起来，小孩子细伶伶的两条腿在半空里蹬了蹬：“——哥哥！我已经不困啦，可以自己走的。”
“但是哥哥很想抱着你。”魏尔伦轻声对他说，“中也，如果你走累了、或者困了，可以让我再像之前那样抱着你走吗？”
中原中也表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消化他话里的意思，然后用更认真的表情跟魏尔伦讲：“可以呀，但是哥哥你不可以再揉我的头发。”
魏尔伦问：“为什么呢？”
“因、因为！”小孩子撇着嘴，抬起胳膊，抱住自己的发顶，“会长不高的！”
“有这样的说法吗？”魏尔伦诧异，随即有些遗憾地说，“那好吧。”
哥本哈根街头的四月末，还有点春寒料峭的滋味。
过往的游客有的还穿着毛衣，对温度没那么敏感的兄弟俩看起来倒是很像丹麦本地人。
穿行在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魏尔伦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他漫不经心地想，要是他的那位搭档在这里，恐怕得裹着厚厚的风衣。
匆匆走过的路人抛来带着惊艳的一瞥——
本就丰神俊逸的青年，此时眉眼间带着浅淡柔和的笑意，是想起什么事情、还是想起了某个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与明朗的春光相配的吧。
魏尔伦早就习惯了人们对他此时外表的种种追捧赞美，对这种连打扰都说不上的视线，根本没放在心上。
弟弟嗓间难以抑制的小小惊呼才是他关注的重心。
“那个店里有好多好多灯啊。”亚洲来的小孩子头回看到这种布置的咖啡店，觉得非常新奇，“等到晚上，肯定会很亮！”
“我们今晚可以就在这里吃饭。”魏尔伦说，“一边吃饭一边看灯。”
他得到了小孩子拉长声音的甜甜回复：“谢谢哥哥！”
“这种小事……”魏尔伦无奈地笑了笑，想要去抚摸弟弟柔软的发顶，又记起弟弟之前的要求，几乎难以察觉地愣了一下，迅速收回手，居然有些紧张。
希望弟弟没发现他差点违背了之前的承诺……
超越者较真地想着。
魏尔伦这种级别的强者，愣神的一瞬对于中原中也来说还没有一个呼吸那样明显。小孩子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身高上差点又缠了一层“长不高的诅咒”，依旧高高兴兴地东张西望。
从某个门前排着队的小店那里传来咸咸的香气。
“哥哥，我们到那边看看！”中原中也蹦跶着原地跳了一下，牵住魏尔伦垂着的手，指着那家小店的方向。
他们在那家并不起眼的小店前排了一会儿队。
排在前面的客人小声地聊着天。
絮絮叨叨的话语能把这一片空间密密地缠绕起来，就像是笼着的一层棉纱，轻轻柔柔，仿佛是错觉的暖意丛生。
小店的装修几乎像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前门，只有菜单被精心地强调出来，上面还画着很多踩着云朵的小彩虹，还有很多小小的笑脸和爱心。
中原中也盯着那些完全陌生的单词，犯了难。他记得自己好像学过一点类似的文字，但是完全看不懂这个啊……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他心中形象高大的哥哥。
魏尔伦当然看不懂丹麦语，但他看得懂菜单上的标价。他果断地指向最贵的那款，言简意赅：“做一份。”
于是，片刻之后，他们得到了一份丹麦特色的开放式三明治。
黑麦面包上堆放着一排厚实多汁的粉红色虾肉，三文鱼卷在烟熏过后呈现出琥珀的色泽，烤牛肉片伴着薄薄的黄瓜切片和切碎的细香葱，点缀其上还有柠檬片，躺在满满的莳萝叶中，像一轮黄澄澄的小太阳。
在边缘咬了一口，橘发的小朋友忍不住扁了扁嘴：“呜哇——好咸！”
尽管很好奇，但脆弱的味蕾显然不太适应这种过于浓墨重彩的味道。
魏尔伦捏起虾肉和黄瓜，单独放到弟弟面前：“这个味道应该还行。”
中原中也试了试，果然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魏尔伦自己则拿起三明治剩下的部分。
丹麦的食物跟德国那边比起来完全算是清淡，魏尔伦没有什么忌口，也不会因为弟弟在面包上咬了一口就吃不下去。
但他尽可能地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让那些滋味在舌尖跳动，尝试去感受“理应会有的感觉”。
——很陌生，很艰难。
他可以在谈笑间抬手夺取人类的生命，却会在这种时候感到无措。
但是……
总归是能感受到的。
他垂下视线，浅金的眼睫遮住了瑰丽的眼眸。
人们都能看到他俊美的容貌，此刻那双眼眸中隐约的冰雪消融，却是连坐在对面的弟弟都未曾得见的景象。
如此美丽——
犹如沉睡的种子再度觅得微弱的生机。
嫂不在场，但嫂出没在哥的各种cue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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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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