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酒馆所处的那条老街,一家小店正在拆门面,路过时江琳走得很慢,频频回头,最后不由得驻足。
精心定制的招牌被撤下,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曾经华丽重工的装潢,最终被砸成了比毛坯房更为混乱的模样。
透亮的橱窗里摆着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江琳曾经盯着看了很久,还是没买。
那种精打细算的窘迫感,时刻控制着她。
现在她好像失去了胃口,回想不起当时无比渴望的那股香甜气息。
反倒是被苦涩占满。
而现在橱窗上贴上了转租的告示,斗大的黑体字字形凌厉,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吞下了店主的情怀与梦想。
睡觉酒馆开在街边的小院子里,天气热起来,院子里开始摆出配套黑色雕花桌椅。院子一旁是深红色的砖墙,时常有小姑娘来拍照打卡。
“记得帮我带上定位啊。”裴景宸总是笑着道。
院子里摆着可爱的雕塑造型,头上顶了个彩色小风车。春风吹动,吱吱地飞动转起来。
而秋天的时候,落叶金黄,他们坐在树下一起喝酒 ,听落叶坠地的声响。
她觉得自己状态极差。
“你刚才想什么呢?”
“那么入神。”
裴景宸凑过来问她。
江琳说,“附近那家巧克力店倒闭了,最近在转租呢。我觉得怪可惜的。”
“你说那家巧克力店啊。”裴景宸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讶异,反倒是略带不屑,“我早就觉得这家店不行了,首先是选址有问题,附近是老城区,怎么适合卖贵价巧克力?起码应该选择中高端商场。”
“再次,它的货品也不合适,主推一些小众的,所谓的历史悠久的产品。买不起的人根本不愿意了解,而买得起的人也不会绕到这条小巷子里来买。”
“它为了维持所谓的档次,也不提供外卖服务,相当于把最后一条生路也堵死了。”
裴景宸的语气带着揶揄,“能撑到今天,我还觉得它坚持的挺久。”
江琳抬头望向他,感受到裴景宸视线里的疑惑后又迅速挪开。
是,他说的对。
他侃侃而谈,他学识渊博,他说的每一句都言之有理。
可是,从未失败过的裴景宸的精英主义,令她感到害怕。
人生一点容错率都没有吗?
失败的人没资格谈这些,是吗?
“失败了就要被人嘲弄吗?”
江琳轻轻叹息,“投入了大笔的金钱、时间和精力,怎么想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吧。”
裴景宸依旧理性,“我只是分析它失败的原因,并不是嘲笑它的努力。如果你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也希望有人能点醒你啊。”
江琳仍是觉得裴景宸太过冷漠。
不过她也理解,他们之间有着相差九年的鸿沟,如果裴景宸想法和她一样,岂不是白长了九年的岁数?
所以江琳淡淡地引开了话题。
她眺望着远处,“今年天气真奇怪。四月了还不见回温。”
“不冷啊。二十度呢。你不会生病了吧?”裴景宸侧目道。
“可能是吧。”
“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琳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力气再拒绝。
车停在楼下,江琳挤出笑容和裴景宸道别。
裴景宸显然心里还惦记着方才的对话。
他制止了她解安全带的动作,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很冷漠?”
江琳挤出笑容,轻轻道,“还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选择往往比努力更重要。就像你们家……当初走错了一次方向,血本无归。”
“现在换了行业,不也是慢慢好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江琳转头,拽紧安全带,微微发颤。
听到他如此自然地提起她的家庭,像是对其了如指掌,只是提到了冰山一角。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裴景宸伸手轻拍她的头,“也别瞎猜,我又不会害你。”
“可是……”
江琳喃喃道,“是秦姐告诉你的吗?以前的那些事。”说着说着她自己便意识到了猜测并不合理,纵然秦心了解过去的细节,但她怎会得知当下的情况。
那是连江琳自己都一无所知的现状。
可是裴景宸没有多讲一句的意思。
她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情绪平稳得找不到丝毫漏洞,只是淡淡的,温柔而克制地凝望她。
江琳不禁追问道,“裴哥,你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她的手失了力气,抬起又重重地坠下。
“你告诉我,行吗?”
问了三遍过后,他开了口。
“当然不是秦姐。”裴景宸坦然承认。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不重要。”
裴景宸帮她解开安全带,淡淡笑着,“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三缄其口的事,注定是问不出结果。
江琳轻叹一口气。
大块大块的乌云正在聚集,风把窗帘吹的很高,窗帘卷成浪的形状,像是卷走了浪的能量。
风不断翻涌,如同海浪奔腾着白马,急驰而下。
江琳只觉得自己很冷。
冷,刺骨的冷。
那股寒意像是要将她吞噬。
她摸摸自己的额间,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
最脆弱的时候,极容易抓住最后一丝温暖,回忆起来的都是对方的好。
可曲迎有那么好吗?
为什么她频繁想起他?
想见到他,想听见他的声音。
她知道,大家都很忙,没有义务随叫随到。
其实曲迎也没有做错什么。
他只是和她一样追求自由。江琳想。
可那种生理性依赖真让人难以抗拒。
极度渴望靠近,拥抱。皮肤触及他的温度,埋头在温热的怀抱里。他那股特殊的气息。很快让江琳沉静下来。
无论她当时有多烦躁。
江琳问自己,如果是曲迎,他会怎么回答?
会像裴景宸一样冷静吗?
不,他不会,他还是燃烧着倔强的少年。
他一定会坚信,从头再来的勇气从来不是奢侈品。
实在太冷了。
江琳想吃顿火锅。
火锅也是滚烫沸腾的,一定会让她缓过来。
最先端上来的是一盘小酥肉,金黄焦脆,香气扑鼻。
曲迎把盘子推给闫冰菲,说,“你点的,你很爱吃吗?”
“你给我夹我就爱吃。”她笑得娇嗔。
“你要沾番茄酱还是干辣椒?”
“看你喽。”
曲迎各自沾了一种,夹给她。
闫冰菲笑盈盈地接过。
当下她已经很满意,虽然和曲迎的关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总归是拉近了一些。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跟曲迎耗着,慢慢来咯。
“你怎么不吃?”
望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闫冰菲不解道。
“我没什么胃口,你吃就行。”
他将煮好的羊肉捞出来,夹给闫冰菲。
“现在要吃虾滑吗?”
“别下了。我都吃不过来了。”她撇撇嘴,“再说了,你现在对我这么好,等过几天,你不对我好了,我得多不习惯啊。”
“我有这么势利眼吗?”曲迎无奈。
“我可没这个意思……但是我说的也是实话。”
“我知道你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肯定不会来找我。但是既然你来找我了,我肯定是百分百帮你。”
“没办法,就这么仗义。”她摊手。
曲迎望着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我又不会转头就背刺你,就像田飞……算了,不提了。”曲迎欲言又止。
“你是不会背刺我,可是……”闫冰菲方才欣喜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苦涩,“你也不会喜欢我啊,是不是?”
“对于我来说,你不想跟我在一起,那不就是一切都等于零?”
曲迎的手顿住,褐色的啤酒在玻璃杯里晃动,沉默不语。
见状,闫冰菲急忙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可不是道德绑架你。我是想说,第一,你确实遇到了困难,我愿意帮你,第二,投资你回报率很高,你确实值得我帮你。”
曲迎消沉了一会儿,闷不作声地喝光了几瓶啤酒,才缓缓开口道。
他的声音带着苦涩,开口得极为艰难。
“我想过很多次,或许是任工瑞,但从没想过会是田飞。”
“他……”闫冰菲想说些什么。
被曲迎打断,他说,“年初他想带着数据跑,我在心里原谅他了,朋友一场,大不了我从头再来。”
“可是我没想过,他竟然能给我下这么狠的陷阱。”
“让你签文件,其实骗着你签了担保书……”闫冰菲陪着他回忆着,“我从别人那听说这件事时,我也不敢相信。我没想到田飞变成了这种人。”
“或许他一直都是这种人。”曲迎的声音带着寒意。
他说,“难道你忘了吗,这张纸是两年年前签下的。他早就做足了准备。只是现在才暴雷。”
“两年前?”闫冰菲说,“我还记得以前你们俩喝完酒,蹲在宿舍楼下,两人挤着吃一桶泡面,是吧。”
“所以最后背刺起来更顺手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闫冰菲叹气。
看着曲迎萎靡不振的样子,她心里揪揪的痛。
“我不知道田飞在外面欠了多少钱,能让人拿着一张两年前的担保书来追债,追到了你头上。你帮他担保了六十万,那他到底有多少钱没还?”
曲迎摇头,不愿再谈论下去。
“你给我介绍那几个外包干得还挺好的。”他倏然道。。
“放心,你让我加入,很快就会赚到钱的。”
她笑起来,“我家的资源你随便用。”
“那倒是不用。我还是有实力的。”
“知道你有实力,但你的实力需要别人看到啊。”
闫冰菲给他夹菜,裹满了辣椒的嫩牛肉。
曲迎说,“我不爱吃辣。”
“问题是这是你点的。”闫冰菲奇怪道,“你刚才抬头看见什么了?”
“看错了吧。”他喃喃道。
江琳觉得自己疯了。
是她自己太上头了吧。
在这场关系中输得一败涂地。
曲迎的手已经看不出来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他也在给闫冰菲夹菜,笑得温柔,动作熟练。
江琳明白,其实她从未走进曲迎的心。
“你刚才看什么呢?”闫冰菲又问了一遍。
“没有。”曲迎说。
“要不要来一份芒果糯米饭?”
“不了,我芒果过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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