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周伯幽灵般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吓了林予安一跳。这老家伙走路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干嘛!”
林予安没好气地瞪过去,语气冲得像吃了枪药。
周伯面不改色,这回手里托着的是一个精致的骨瓷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熬得浓稠软糯、散发着清淡米香的白粥,还有几碟精致得不像话的酱菜。
“陆先生该进些流食了。厨房特意熬的米油,最是养胃。”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林予安还攥着那个廉价不锈钢酒壶的手,“另外,您手上的物件,似乎是陆先生的私人物品?”
林予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那冰凉的扁壶“哐当”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壶盖内侧那两个稚嫩的刻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
“……谁稀罕他的破玩意儿!”林予安掩饰性地踢了酒壶一脚(没用力),酒壶又骨碌碌滚远了些,“端进去!喂他!”
周伯弯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精准地拾起酒壶,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捡拾一件稀世珍宝的残片。
“少爷,张护士叮嘱过,病人需要您在场。您不在场,陆先生难以配合。”
“难以配合?”林予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紧闭的房门,“他他妈刚才差点用眼神把我钉墙上!还‘难以配合’?我看他精神头足得很!”
“正因如此,才需要您在场。”周伯的语气依旧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陆先生对您,似乎有种特殊的……‘应激反应’。张护士称之为‘破窗效应’,当一个人最不堪的一面已被窥见,反而可能卸下部分防御。” 他把“破窗”两个字咬得清晰无比。
林予安:“……”
破窗效应?他看是破罐子破摔效应还差不多!合着他林予安成了陆沉专属的情绪稳定剂?还是自带嘲讽buff的那种?
他看着周伯那张毫无波澜的扑克脸,再看看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赶鸭子上架的憋屈感席卷而来。
妈的,这都什么事儿!
“行!老子去!我倒要看看他这破窗还能破成什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再次用肩膀顶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光线比刚才亮堂了些,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陆沉已经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两个松软的羽毛枕。他换上了一套新的病号服,领口依旧扣到最上一颗——林予安眼尖地发现,那颗崩飞的纽扣位置,被用一枚极其朴素、甚至有点土气的银色小别针,仔细地别住了。
呵,还挺会缝缝补补。
陆沉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林予安眯眼一看,差点气乐了。是他从区府办带回来的、关于袜子巷旧改的补充材料!这病秧子,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其位谋其政”了?
他低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文件,指尖偶尔划过纸页边缘,留下细微的声响。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这里不是奢华却冰冷的病房,而是他那个堆满红头文件的廉价办公室。只有那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和眼底淡淡的青影,泄露着他的虚弱。
林予安端着粥走过去,故意把脚步踩得咚咚响,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椅子发出沉重的呻吟。
陆沉抬起了眼。
四目再次相对。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
“哟,陆大秘,爱岗敬业标兵啊?”
林予安把托盘“哐”一声放在床头柜上,震得碗里的粥晃了晃,“胃都穿孔了还不忘为人民服务?要不要我给您颁个‘感动袜子巷’十大人物奖杯?就刻上‘小数点精神永垂不朽’?”
他语速快,字字带刺,像一把小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房间里紧绷的空气。
陆沉仿佛没听见他话里的嘲讽。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维持尊严的从容。文件被他平整地放在被子上,盖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
“林先生,”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腔调,“感谢收留。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久留,稍后……”
“稍后什么?”林予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端起那碗温热的粥,用勺子搅了搅,米油浓稠,香气扑鼻,“稍后爬回你那连暖气都没有的廉租房,等着胃再出血然后直接凉透?省省吧陆大秘,你现在这破身子骨,出了这门,风一吹就能散架!”
他把勺子往碗边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恶劣:“张嘴!吃饭!”
陆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颌线微微绷紧。他看着林予安递到唇边的勺子,那勺子里是熬得晶莹软烂的米粒,散发着诱人的温热气息。但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林予安。
“我自己可以。”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你可以?”
林予安嗤笑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依旧平坦、但内里可能千疮百孔的腹部,还有那枚别在领口的、透着寒酸倔强的小别针。
“别逞强了陆沉,没人给你发‘自力更生’奖金!赶紧的,粥凉了!”
他把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陆沉的嘴唇。
陆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放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勺子,又看看林予安那张写满不耐烦和“老子在施舍你”的脸,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屈辱和抗拒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他讨厌这种被当成易碎品、被强迫接受“恩惠”的感觉,尤其对象是林予安。
“不必。”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侧过头,避开了勺子。
“嘿!给脸不要脸是吧?”林予安的少爷脾气“噌”地上来了,勺子“当啷”一声重重磕回碗里,几滴热粥溅到了他手背上,烫得他嘶了一声,火气更旺。
“陆沉!你他妈别不识好歹!老子给你垫医药费,把你捡回这鸟笼子,不是让你在这儿跟我摆谱装清高的!吃!”
他再次把勺子怼过去,这次带了点蛮力。
陆沉猛地转回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终于掀起了波澜,不再是沉寂,而是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警告:“林予安!拿开!”
“我偏不!”林予安杠上了,勺子固执地停在陆沉唇边,两人僵持着,视线在空中激烈交锋,噼里啪啦溅着无形的火星。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咳…咳咳……”
陆沉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因为强压的怒火和虚弱的对抗而剧烈颤抖。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试图缓解腹部的抽痛和喉咙的灼痒。随着他的动作,盖在膝上的那份文件滑落,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而更关键的是,他蜷缩时,一只脚无意识地屈起,宽大的裤腿再次向上滑了一截。
那块深灰色、针脚细密的补丁,再次暴露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像一枚无声的勋章,又像一个刺眼的烙印。
林予安的视线瞬间被钉住了。
陆沉的身体猛地僵住!咳嗽声戛然而止!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伸手去拽裤腿,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仓皇。
然而,林予安的动作比他更快。
就在陆沉的手即将碰到裤腿的瞬间,林予安一首端着碗,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一把捞起了掉在地上的那份文件!
“啪!”一声轻响。
那份厚厚的、印着“袜子巷改造项目补充意见”红头的文件,被林予安以一种极其精准又带着点粗鲁的姿态,重重地、严严实实地拍盖在了陆沉那只屈起的脚踝上!
文件坚硬的边角,正好压住了那截向上缩起的裤腿,连同下面那块刺眼的补丁,瞬间被遮盖得密不透风!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沉拽裤腿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文件边缘只有几厘米。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骤然冷却的石膏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林予安。
林予安也正看着他,手里还端着那碗差点洒了的粥,另一只手死死按着盖在他脚踝上的文件。
第三回四目相对了。
林予安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嘲讽、戏谑或者幸灾乐祸。那张总是带着点不羁和暴躁的俊脸上,此刻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来不及收起的冲动,有一丝错愕,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别扭和烦躁。他紧抿着唇,眼神有点飘忽,就是不正眼看陆沉。
“看……看什么看!”林予安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声音有点发干,还带着点残余的火气,但明显底气不足,“文件掉了不知道捡?弄脏了地毯你赔啊?”
他掩饰性地用力压了压那份文件,确保它盖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在强词夺理,“还有!粥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倒了喂狗!”
陆沉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林予安,看着他那只死死按在文件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和躲闪的眼神。他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愤怒、屈辱、难堪——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
那厚厚的文件,隔开了冰冷审视的目光,也隔开了那块象征着他所有窘迫的补丁。像一个临时搭建的、摇摇欲坠却又异常坚固的掩体。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林予安按着文件的手背上,也落在陆沉苍白的脸上。
就在这微妙而紧绷的寂静中——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周伯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少爷,打扰。刚接到电话,袜子巷工作室现场……遭窃了。初步清点,您押给刘师傅的那只雍正斗彩碗,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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