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坞城与世隔绝了五年，如今百废待兴。为了安抚百姓，傅霜和燕锦可谓是忙里又忙外，巴不得化几百个分身。
金城子和红娘子如今失了妖力，被关押在了自己建造的囚牢里。
这二人像是已经看透了生死一样，无论问什么都不作答。傅霜拿他们没有办法，就只能等待岳山宗将他们带去审问一番了。
相思子的妖力损失过多，直接伤到了身子，如今依旧处在昏迷中，小萍这些天一直在地窖中陪着他。
傅霜推开房门时，小萍正望着窗外黯然神伤，发现有人进来连忙站起了身。
“你今夜可与他好好作一番告别，”傅霜开口道，“他杀害了太多人，明日岳山宗抵达这里，定然是要将他缉拿下的。”
“……我自然知道，”小萍强忍着眼泪问，“那我哥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么？”
“他协助破解了寒坞城的法阵，算是戴罪立功，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傅霜说，“我会向他们说明，他是为了保护你才变成现在这样，或许能减轻些他的责罚。”
小萍静了片刻，突然跪在地上，朝对方磕头道：“多谢。”
“是我该谢你才对，”傅霜将她扶起，擦擦对方眼角溢出的眼泪，“若非你拿到了噬心蛊盅，恐怕我现在已经暴毙身亡。”
她接着道：“明日岳山宗的人应当也会来询问你事情的经过，你不要害怕，如实告知即可。”
小萍点点头，十分勉强地扯出一抹笑。
傅霜去往另一个房间，发现燕锦这只瞌睡虫一如既往，刚沾上床便睡着了。一整天的劳累感再度席卷全身，她便也顺势往床榻上倒去，可她翻来覆去，仍是心事重重——突然知晓了自己前世的身份，搁谁都不能睡得安稳。
她长吁一口气，从床榻上起来，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来到地窖外。
月光从夜幕中倾泻如下，在地上照出一道影子。傅霜的视线从影子处向上爬，看到了竺宴。
“噬心蛊的效用应当不错吧，”他抱着臂，唇角微微勾起，“可有帮你回忆起什么？”
傅霜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噬心蛊是你故意交给金城子的。”
“世人只知噬心蛊乃蛊中剧毒，却不知它还有另一层功效，”竺宴一字一顿道，“宿世。”
它可以带人入梦，第一日忆前生，第二日顾今时，第三日看后世。
对方面无表情地说：“本想第三日再给你们解药的，没想到那小燕子来头这么大，直接把我的蛊虫吞了。”
大好计划，毁于鸟喙。
更确切来说，是凤凰之喙。
傅霜：“……”
傅霜：“我替它说声抱歉。”
竺宴摆手一笑，“是我该对你们说声抱歉，未经商量，擅自做了决定。”
月山族存在万年之久，虽然隐居避世，但对当年的仙魔大战肯定知道不少。
竺宴知道内情，却不用言语述说，而是选择使用噬心蛊，让傅霜自己回想起前世之事，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傅霜不解。
月山族还在魔神手中，他究竟是如何想的，才愿意来帮助他们？
“魔神已经破除封印，重返世间，我所做的，不过是为天下苍生所考虑罢了，”竺宴沉声道，“我的族人已经遭遇不幸，寒坞城也是如此，我不想在看到这样的事情再重演。”
他接着说：“你如今的修为，甚至不及席泽当年十分之一，大敌当前，亟需想好应对之策。”
“魔神何者？”傅霜又问。
竺宴微微摇头，将手指竖于唇前。
她试探道：“你中了禁言令？”
对方欣慰地点点头，“看来还不是太傻。”
禁言令是六大门派通用的法术。
魔神就藏匿在仙门当中。
想到这里，傅霜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冷如卿的身影。
看来他们之前的猜测都没有错，那团黑气便是来自魔神的魔气，他附身在了冷如卿身上……那寒坞城想来也是他的手笔。
魔神和席泽必然是打过照面的。冷如卿既然一早就知道了她是席泽的转世，对面这样一个宿敌，却没有选择先下手为强，实在让人生疑。
竺宴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便道：“你是不是在想，他为何没有在最初就直接将你诛杀，以绝后患。”
傅霜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因为他的修为也大不如前了，”竺宴说，“他在寒坞城设下这个阵法，想的就是练出妖丹，帮助自己恢复昔日实力。”
只是魔神没有想到，万年前毁灭他统治三界美梦的人，现在又来坏了他的好事。
都已经封闭了寒坞城的入口，这二人也还是歪打正着进来了……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竺宴以前是不信命的。
族中巫师曾经预言月山族终将覆灭，他嗤之以鼻。如今经历过这番大起大落后，再也没有当年的心高气傲了。
傅霜：“你的族人在魔神手上，你背叛了他，月山族该何去何从？”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族人已经凶多吉少，即便我不背叛他，最后的下场估计也是被丢进炼丹炉，成为他力量的养料。”竺宴回答。
他身上有魔神下的禁言令，能够被感知到身在何处。
如今背叛了魔神，就算逃到了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被千刀万剐，身死神灭。
月山族存在了万年之久，却在朝夕之间被毁于一旦，实在引人唏嘘。
傅霜的神色有些动容，轻声道：“你还肩负着延续月山族的使命，不该这么轻易死去。”
竺宴却说：“我该去还我的债。”
蛊术已经致使他残害了太多无辜之人。
寒坞城之下埋葬的千万具尸骸，因他而死的至少占了半数。
若没有蛊术，月山族不会陷入水深火热，他们会在月山中静静地生活万年，平安顺遂。
可能蛊术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竺宴听闻万年前曾有一条河，名为苦渡，因为冤魂无人能渡，它们便会一直困在这里。若苦渡河当真存在于世上，寒坞城死去之人的怨魂多半都在那里。
他要去找苦渡河，渡那些冤魂离开。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回去吧。”他说。
傅霜自知劝不动他，于是朝他点头，“一切保重。”
竺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傅霜回到地窖时，不小心惊醒了燕锦。后者睡眼惺忪地看着她，“阿霜，你大半夜的出门干嘛？”
傅霜被它突然来的这句话一惊，不由得停下脚步，“无妨，你安心睡觉。”
魔神一事事关重大，她不想将燕锦也牵扯到其中。
遇事不决，先讲与她师父听就对了。不过此时夜已经很深，她怕打扰到他老人家，于是决定明日再行联系。
-
自六派大会结束后，被派去加固封印的弟子很快就踏上了征途。
一行人穿行过人界，又跨过天阙、长泱，时耗莫约半个月，今日终于到达世外禁地桃源涧。
因关押着都是上古凶兽，桃源涧周围设下了封印和重重雷阵。穿过雷阵，天空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桃花林。
此番行动，派遣的都是六大门派中的精锐弟子，岑临也在这行列当中，作为领头人物走在最前方。
他身侧同行的蓝衣女子，是青望派道尊他老人家座下的亲传弟子，名唤宁千珞。
他们二人曾经一同出过任务，也是这些人中最相熟的。
宁千珞自临近目的地开始，神色就一直不安，直到进入桃源涧，这种不安感到达了极点。
“岑临，”她停下脚步，“你可有感到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倒是没有，我只感觉此地的威压有些重，”岑临说，“大抵是因为此地的妖气过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总是有些担心……”宁千珞面露忧色。
她在道尊座下修行已久，练就的不仅有机关道法、六爻卦术，还有敏锐的直觉。
若是感到有危险，有极大的可能性就会出现危险。
宁千珞又叫住了其余弟子，道：“此地危险重重，可否让在下先算上一卦，探探前路如何。”
他们这帮仙门弟子对算天命都万分好奇，丢丢铜钱倒是会，可算得总是不准，与最后结果大相径庭。
听说青望派道尊算过的卦从未出过差错，早就想见识一番。
如今虽见不到他本人，但能见到宁千珞这个亲传弟子算卦，也算是大饱眼福了。
各位弟子不约而同道：“那便麻烦宁姑娘了。”
宁千珞摸出三枚铜钱，统共掷了六次。可随着铜钱的抛起和落下，她的神色逐渐凝重。
最后算出的结果，主卦为震，客卦为乾，是为无妄。
下下卦。
岑临见她额上冒出涔涔冷汗，面露忧色地问：“千珞，结果如何？”
宁千珞收起铜钱，镇定道：“此卦显示，我们即将面临巨大灾祸。”
有弟子猜测：“莫非是让我们别进桃源涧的意思？”
可他们此次前来，目的就是为了加固封印，若是不前行，便没有办法完成。
“无妄卦虽为下下卦，却并非不可突破，”宁千珞接着说，“福兮祸所依，巨大灾祸后便会转向吉祥。”
“那便是可以继续前行之意了？”有人问。
宁千珞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无妄卦之所以名为无妄，就是因为其难以琢磨，她道行还是太浅，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便不知该如何正确解读卦象。
一筹莫展之际，岑临率先发话了。
“安全起见，咱们兵分两路，”他说道，“一队人进去巩固结界，另一队人守在外面，时刻观察情况，若有变故，即刻向六大派求救。”
这方法可行。众人点了点头，“就依岑道友所言。”
可谁负责进去，谁守在外面，便又成了个问题。
大家虽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毕竟是年轻一代中的顶梁柱，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肩负着传承门派责任的使命，若是不慎在桃源涧殒命……
被妖兽啃食，最后死无葬身之地，下场未免太过凄惨。
经过一番商讨，最终决定进入桃源涧的，只有四人。
除了宁千珞和岑临，余下二位分别来自北嚣观和岳山宗。
岑临安慰众人道：“我们谨慎行事，不会发生意外的。”
宁千珞也跟着点点头，另外二名修士才放宽心了不少。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着，将桃源涧巡查一圈后，在最南边的角落，发现了结界最为薄弱之处，像被人刻意削弱过。
寐鬼应当就是通过这里离开桃源涧的。
至于其他妖兽为何没有伺机而动，在六派大会上尚未讨论出结果。
不过它们总归没有是逃离桃源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便没有作过多的推测。
四人合力，将法力灌注到了薄弱一环上，半晌过后，封印便加固完成。
此番过程可谓过于顺利，他们甚至连只妖兽都没见到，便要原路返回了。
往桃源涧外飞行时，同行的两名修士不禁打趣道：“看来宁道友的卜卦之术还需精进啊。”
“不该如此才对…”宁千珞垂下眼眸沉思着。她算的卦虽不如道尊那般，须臾便能堪破天机，但也从未出过差错。
既然他们平安从桃源涧出来了，那守在外面的人……
她心头涌上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了，“快出去看看，外面可能已经出事了。”
岑临神色严肃，加快了御剑的速度，最先向桃源涧外围而去。
那两名打趣的修士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随着这二人一同离开了。
可当他们来到桃源涧外之时，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
岑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宁千珞捂住了自己的嘴，浑身颤抖。
另外两名修士更是站不住脚，直接跪倒在地，开始呕吐起来。
入目之景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到处散乱着残肢断首，混在血污之中，早已辨认不出是属于谁的。
守在外面的修士，竟然全数被人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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